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大帅,为何啊!石阿牛他……他乃我全军的楷模!”

周云虎的声音在瓢泼大雨里几乎被撕碎,他指着那个如铁铸般的身影,满脸的涨红与不解。

曾国藩的斗笠边缘滴着水线,他没回头,声音像帐外的雨,冰冷刺骨,“楷模?”

雨已经下得让人忘了晴天是什么模样。

这不是江南那种缠绵的雨,是能把人骨头缝都浇透的暴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油布帐篷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有无数只拳头在捶打。

湘军大营成了一片泽国。泥土被泡成了稀粥,走在上面,靴子拔出来都费劲。

中军大帐里,一盏桐油灯的火苗在潮气中挣扎,把曾国藩的影子投在背后湿漉漉的帐壁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个鬼魅。

他的脸很瘦,眼窝深陷,像是把所有的精神气都藏在了那双眼睛里。桌上的茶早就凉了,他也没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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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铺在桌上,红色的朱砂标记着太平军的据点,像一片片干涸的血迹。

战事陷入了一种让人窒息的胶着。船过不去,炮推不上,人困在烂泥里,每天都有人病倒,不是发热就是腹泻。

人心比天气还要潮湿,快要长出霉来。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裹着一身雨水闯了进来。蓑衣上的水珠甩得到处都是,一股子土腥味和汗味瞬间充满了整个帐篷。

是周云虎。他像一头刚从河里爬出来的熊。

“大帅。”他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抱拳行礼。

曾国藩的视线没有离开地图,只是用下巴点了点,示意他继续说。

“那几个探子都招了,不过没什么大用。”

周云虎扯下头上的斗笠,露出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就是些外围放哨的毛贼,被我们巡逻队逮个正着。嘴倒是硬,上了几道手段才开口,说的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屁话。”

他走到灯前,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脸上带着一股子蛮横的自信。

“大帅你就把心放肚子里。营里的防务我今天下午又亲自走了一遍,明哨暗哨加了三道,连只耗子都别想溜进来。这鬼天气,长毛自己也够呛,折腾不出什么花样。你早点歇着,身子要紧。”

曾国藩终于抬起了头。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笃。

笃。

笃。

帐篷里安静得只剩下雨声和这单调的敲击声。周云虎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他知道,大帅不说话的时候,才是最吓人的时候。

“云虎。”曾国藩的声音很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卑职在。”周云虎赶紧站直了身体。

“你知道这江边的大堤,最怕的是什么?”

周云虎愣了一下,没想到大帅会问这个。他想了想,老实回答:“回大帅,怕的是蚁穴。一个小小的洞,就能把千里大堤给毁了。”

“说得对。是蚁穴。”曾国藩站了起来,拿起挂在一旁的斗笠,“人最容易犯的错,就是总觉得自己固若金汤。你觉得你的营盘是铁桶,我倒想看看,这铁桶上,有没有生锈长蛆。”

他把斗笠扣在头上,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备上蓑衣,跟我走一趟。”

周云虎心里直叫苦。这天寒地冻的,雨下得跟倒水一样,出去转一圈,回来非得大病一场不可。但他不敢说个“不”字。

“是!”他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脚下太滑,踉跄了一下,差点趴在地上。

雨夜里的军营,像一座巨大的坟场。

除了风声雨声,再没有别的动静。偶尔一道闪电划过,能看到一排排黑黢黢的帐篷,像一个个坟包。

曾国藩走在最前面,脚踩在泥泞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周云虎和几个亲兵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异常艰难。

他们先是路过了伙房。

伙房的大棚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是随时都会塌掉。

几个伙夫正围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灶膛唉声叹气。柴火早就被雨淋湿了,点起来全是烟,呛得人直流眼泪,就是不见火苗。

一个年纪大的伙夫看到周云虎,哭丧着脸迎了上来。

“周将军,这可咋办啊!柴火都是湿的,米也有点发潮,煮出来的饭都带着一股子霉味。弟兄们吃了怕是要闹肚子啊!”

周云虎皱着眉头,一脚踢在一捆湿柴上,骂道:“他娘的!废物!不会想办法吗?把帐篷拆了烧!也得把饭给我做熟了!”

那伙夫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曾国藩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什么也没说,只是鼻子轻轻地抽动了一下,似乎在闻那股子潮气和烟火味。

离开伙房,他们又绕到了伤兵营。

还没走近,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味就混着雨气扑面而来。帐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呻吟。

一个军医撩开帐帘走出来倒水,看到曾国藩一行人,吓了一跳,赶紧行礼。

“大帅……”

曾国藩朝他摆了摆手,往帐篷里瞥了一眼。借着灯光,他看到一排排地铺上躺满了人,有的在发抖,有的在呓语,空气污浊得让人窒息。

“冻伤的多,还是染病的的多?”曾国藩问。

“回大帅,冻伤风寒的居多。这雨下得太久了,弟兄们的被褥都是潮的,扛不住啊。”军医一脸愁容。

曾国藩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转身继续往前走。

周云虎跟在他身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觉得大帅是故意让他看这些的,是在敲打他。他治军严,这是全军都知道的,但他毕竟不是神仙,管得了人,管不了天。

他闷着头走,心里憋着一股气。

队伍走到一处哨塔下面。塔上站岗的士兵抱着枪,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跺着脚,嘴里哈出白气。他看到下面有人,立刻站得笔直,但身体还是忍不住在发抖。

“妈的,抖什么抖!像个娘们!”周云虎抬头骂了一句,他今天心里不顺,看什么都不顺眼,“给老子站直了!湘军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塔上的士兵被骂得一哆嗦,努力挺直腰杆,但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始跺脚。不跺不行,脚底板已经快没知觉了。

曾国藩拉了拉斗笠的帽檐,似乎对周云虎的喝骂充耳不闻。他的脚步没有停,继续朝着营地的核心区域走去。

那里是中军大帐和粮草库的连接处,是整个大营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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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空地是整个营地里最平整,也最空旷的地方。

为了防火,也为了防止刺客藏匿,周云虎下令把周围的树木和杂物全都清理干净了,连块大点的石头都没有。

这里设的岗哨,自然也是最重要的。

一道惨白的闪电,像一把巨大的斧子,猛地把黑沉沉的天幕劈成两半。

整个营地在一瞬间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身影。

就在空地正中央,像一根钉子一样,戳着一个站岗的士兵。

他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手里紧紧攥着一杆火枪,枪尖笔直地指向天空。

狂风卷着暴雨,野兽般地扑打在他身上。他的蓑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雨水顺着斗笠的边缘,像两条小瀑布一样往下流。

但他一动不动。

不是那种用意志力强撑着的“不动”,而是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彻底的“不动”。

风吹不动他,雨打不动他,连滚过头顶的惊雷,都不能让他颤动分毫。

他就像一尊被遗忘在旷野里的石像,亘古不变。

周云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像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

他刚才被伙房和伤兵营的破事搞得一肚子火,又觉得在塔下骂那个发抖的士兵有点丢了面子,心里正憋屈。现在看到这个兵,他觉得所有的面子都找回来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曾国藩身边,指着那个身影,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大帅!你快看!快看那个兵!”

曾国藩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停下了脚步。

“他叫石阿牛!是我从亲兵营里亲自挑出来的好苗子!”

周云虎的语气里充满了炫耀和得意,仿佛那个士兵是他最完美的作品,“你看看这股子劲!这才是真正的军人!我跟你说,这小子平时话不多,闷得像个葫芦,但你交给他什么事,他保管给你办得妥妥帖帖!从来没出过半点差错!”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都快飞到曾国藩脸上了。

“大帅你看,这风,这雨,换了谁不得缩着脖子?他居然跟没事人一样!这才是我们湘军的魂!是打不垮的铁人!我看,明天就该把他提拔成哨官,通报全军,让所有人都好好学学!”

周云虎已经想好了嘉奖的词,甚至想好了明天要在将官会上如何吹嘘自己知人善任。

他满心期待地看着曾国藩,等着大帅的夸奖。他觉得,石阿牛的表现,完美地诠释了曾国藩常挂在嘴边的“耐得烦,吃得苦”。

然而,曾国藩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赞许。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隔着重重雨幕,看着那个叫石阿牛的士兵。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周云虎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

他发现曾国藩的眼神很不对劲。那不是在欣赏一个优秀的士兵,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甚至……越来越冷。

那目光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要剖开那个士兵的皮肉,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沉默冻结了。

亲兵们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也能感觉到,大帅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变了。

刚才在伙房和伤兵营,大帅是忧虑。

在哨塔下,大帅是漠然。而现在,大帅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机。

雨点砸在斗笠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死寂的场面伴奏。

周云虎站在曾国藩身后,心里就像揣了十几只兔子,怦怦乱跳。

他搞不明白。

一个如此完美的士兵,一个堪称军纪化身的人,为什么会让大帅露出这种眼神?

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不可能!石阿牛是他一手提拔的,家底清白,三代贫农,入伍以来,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除了“优秀”和“服从”,再也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也许……也许大帅是在考验他?考验他的眼力?

周云虎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又进了一步言。

“大帅,此等忠勇之士,实属罕见,若不加以奖赏,恐怕……”

他的话没能说完。

曾国藩缓缓地转过头。斗笠的阴影下,他的眼睛亮得像两团鬼火。

他盯着周云虎,嘴唇动了动,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传我将令。”

周云虎心里一凛,这是军中惯例,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抱拳应道:

“卑职在!”

曾国藩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道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周云虎的心口。

“此人,留不得。”

周云虎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了。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即刻拿下,就地斩杀。”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在众人头顶响起,仿佛是为这道命令作注。

周云虎彻底傻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他张着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大……大帅?你……你说什么?斩……斩了石阿牛?”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荒谬感。

“他犯了什么法?他何罪之有?!他是全军的榜样!你这么做……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周围的亲兵们也都惊呆了。他们手里的刀都快握不住了。他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同样的神情:骇然,不解,还有一丝恐惧。

在军营里,杀人不是什么稀罕事。逃兵要杀,叛徒要杀,延误军机的要杀。但那些都是有罪名的。

可石阿牛有什么罪?

他的罪,难道就是他站岗站得太直了?就是他在暴雨里没有发抖?

一个堪称完美的士兵,为何要被处以极刑?这命令简直荒谬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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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