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龟”，你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是祝寿时寓意长寿的摆件，是池塘里慢悠悠爬动的身影，还是清热解暑的龟苓膏？
看似不起眼的它，其实藏着一连串耐人寻味的谜题。而要解开这些谜题，得从它最具宇宙感的意象——玄武说起。
玄武的形象为何是一龟一蛇？
南京玄武湖公园玄武雕塑
作为对应北方、象征水行的神兽，玄武的形象首先与“方位”深度绑定：《礼记・曲礼上》在记载古代出行礼仪时提到“行，前朱鸟而后玄武”。《淮南子》则进一步将其纳入五行体系，明确“北方水也……其兽玄武”，让这一形象有了“方位+五行”的双重属性支撑。
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古人借龟蛇组合诠释阴阳合一的世界逻辑。古人观察到，龟行动沉稳、背甲能承载万物，恰如“阴”的特质，代表大地的稳定、秩序的恒定；而蛇冬眠春醒、身形灵动，兼具“阳”的属性，象征生命的循环、能量的流动。当龟与蛇缠绕共生，便成了“阴阳相生”的具象化表达：缺少龟的沉稳，蛇的灵动会失却根基；没有蛇的生机，龟的稳定易陷入僵化。这种动静相济、阴阳平衡的设计，正是古人对宇宙运转规律的理解：世间万物唯有阴阳调和，才能维持秩序与生机。
殷商龟甲为何能成为“活档案”？
安阳殷墟甲骨
殷商时期，遇事必卜是朝野通行的传统——无论是祭祀祖先、敲定战争时机，还是安排春耕秋收、预测风雨旱涝，古人都坚信需通过占卜请示天意，而龟甲正是当时最核心、最神圣的占卜工具。古人会先将龟甲打磨平整，在背面钻凿出细小的凹槽，再用火烧灼凹槽处，龟甲正面便会裂开深浅不一的纹路，这就是所谓的兆纹；占卜者会根据兆纹的形态解读天意，判断事情的吉凶走向。
占卜结束后，古人会把占卜的事由（比如“明日是否适合祭祀”）、占卜结果（“吉”或“凶”），甚至后续事情的应验情况，一字一句刻在龟甲上。这些刻文里，既有王室的重大决策记录，比如某次战争的出兵时间与战果；也有日常的民生事务，比如某块田地的收成预估、某次祭祀的祭品数量。久而久之，这些龟甲就成了记录殷商社会风貌的“活档案”，把三千多年前的生活场景清晰地留存了下来。
《史记・龟策列传》里说“龟者是天下之宝也”，正是因为彼时的龟甲兼具通神与载史的双重意义：它既能作为媒介传达天意，又能像书籍一样承载史实、流传后世。这种“神圣性”与“实用性”的结合，让龟甲超越了普通的占卜器具，成为跨越时间的“见证者”，也为“龟载信息”的文化意象打下了最早的现实基础。
《册府元龟》为何以“龟”为名？
这种“龟载信息”的传统，在后世的典籍编纂中得到了更系统的呈现，宋真宗时期编纂的《册府元龟》便是典型。这部典籍自1005年始编，至1013年成书，由王钦若、杨亿等人牵头，收录从远古到五代的君臣事迹，细分为31大类、1104小类。书名中的“元龟”，实则是将“历史经验”比作龟甲所载的智慧。这本书的核心便是把过往成败转化为君臣可参照的“镜鉴”。此时龟的“神性”已逐渐淡化，《册府元龟・序》中“著历代事实，为将来典法”的表述，凸显出其“借鉴作用”的强化，而这与宋代文官制度成熟、世人重视历史镜鉴的背景密不可分，龟也由此从“通神的神物”慢慢转变为“记录历史的符号”。
《折狱龟鉴》的“龟”又是什么意思？
龟的“借鉴”意义不仅体现在历史记录中，还深入到了司法领域。正如前面所讲，“龟”在传统语境中早有“承载历史、提供参照”的象征，这也让“龟”成了“记录智慧、可供借鉴”的符号；而“鉴”则是“镜子”，有对照、参考之意。“龟鉴”就是“以过往的经验为镜，指导当下的行动”，这正是南宋郑克编纂《折狱龟鉴》的核心初衷。
作为一部专门梳理司法案例的典籍，《折狱龟鉴》收录了从春秋到北宋的二百多个个断案故事，按“洗冤”“辨假”“察奸”等二十个类别划分，每类都围绕“如何通过细节、逻辑破解案件”展开。郑克编这本书，不是为了延续先秦“龟策决狱”的神性传统，而是想把历代良吏断案的智慧收集起来。比如书中最经典的包拯“牛舌案”：有人家牛舌被偷偷割掉，包拯没有求神问卜，反而让主人把牛杀了卖肉；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告发“私杀耕牛”，包拯立刻反问：“你既然能偷偷割牛舌，为何又急着来告发？”小偷当场认罪。这个案例里，没有半点“神性”参与，全靠对人情、逻辑的洞察。
所以，《折狱龟鉴》里的“龟”，早已不是先秦“传达神意的判案工具”，它代表的是“历史中沉淀的司法智慧”。郑克希望后世官员翻开这本书时，能像对着“龟甲上的过往记录”一样，从古人的断案经验里学到方法，而非依赖神灵指引。这种转变，也恰恰体现了古人司法认知的进步。
贺知章为何愿用“金龟”换酒？
当龟的象征从公共事务的秩序符号，转向文人之间的精神交往时，便有了唐代“金龟换酒”的传世佳话。首先需明确，唐代的“金龟”并非普通饰品。据《新唐书・车服志》记载，五品以上官员佩鱼袋，三品以上鱼袋以金装饰，故得名“金龟”。贺知章当时任秘书监，属从三品官，佩戴金龟是符合规制的身份象征。孟棨《本事诗》详细记录了这段交往：贺知章辞官归会稽时，唐玄宗设宴饯行，恰逢李白从四川抵达长安，贺知章虽未识李白，醉酒后却解下金龟换酒，二人酩酊大醉，此后日日相聚。后来李白作诗怀念，“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将这段情谊永久留存。有意思的是，唐代的龟兼具双重意涵：一方面，武则天改年号“长寿”时，曾铸龟形印玺，将龟视为吉祥象征；另一方面，贺知章身为高官，却愿以金龟换酒，将龟所代表的“官场尊贵”，转化为文人之间的诚意，让龟的符号意义多了一层精神温度。
“金龟婿”为何成了“优质女婿”的代称？
唐代金龟所代表的尊贵，并未止步于文人圈层，还悄悄走进了民间婚恋语境，演化出至今仍在使用的“金龟婿”一词。虽唐代典籍中未直接出现“金龟婿”三字，但结合当时官制可清晰推导：既然金龟仅限三品以上官员佩带，“戴金龟者”便成了“高阶官员”的代称。古人择偶向来重视“门当户对”，官员身份意味着稳定的社会地位与生活保障，金龟所代表的尊贵属性，自然成为“理想女婿”的标签。这一说法并非臆断，晚唐李商隐有诗“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诗中丈夫需早起上朝，显然身居官职，与唐代金龟代表高官的背景完全契合。至此，“金龟”已从“官员配饰”，成功转化为“优质女婿”的文化象征。
古人将对宇宙、历史、理性、情感的理解，寄托于龟的形象之中：它既能连接天地秩序，也能记录王朝兴衰，既能见证文人风骨，也能融入民间生活。最终，龟成为中华文明中一个独特的符号，既有神性的庄严，又有理性的清醒，更有生活的温度，跨越千年仍能引发现代人的文化共鸣。
来源：中华书局三全本微信公众号
新媒体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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