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赴夜光杯·左联·青年写作计划的活动,我步行穿过长长一段的长春路。距离左翼青年们如火如荼地在这儿刻木、讲演、写作的日子,已过去几乎一整个世纪了。这里仍如百年前一般,自然地喘息着,活动着,恬静的窄街与爬山虎上明媚的日光如何滋养着当初热血的年轻人们工作、生活,就如何滋养着今天的市民们工作、生活。虹口,上海地图上一道静默的褶皱。风吹过老洋房的瓦顶,这个晴日午后,在几小段街区里的City walk,像穿行在一部未完待续的鸿篇长诗之中。那是左翼文化的种子,是百年前的青年们借木刻与白话文发出的呐喊的余音。
在木刻讲习所旧址前会合。驻足于一楼的纪念展陈前,讲解的老师娓娓道来,让鲁迅与新兴木刻运动、木刻与左翼青年革命党人的故事挣脱了寂静的展板与陈列,带着那个时代风烟与血的气息浮于面前。1930,哪种形式的文化、艺术,能突出重围、广泛发散,与白色恐怖中的文化围剿相抗争?“当革命之时,版画用途最广,虽极匆忙,顷刻能办。” 这是鲁迅对木刻艺术的看法,也是他为何亲力亲为创办青年木刻讲习所、亲自指导评估革命青年们学好这样一门艺术的理由。木刻,“是正合于现代中国的一种艺术”。青年们把真相印在纸上,把激愤刻进木头。刻刀在木板上咔嚓作响,是在呼吸,也是在发愿。左翼青年们相信刻印出来的分明黑白,可以抵御现实的灰暗。
如今,木刻讲习所的二楼,已经是街区的居委会办公室,大门洞开,窗明几净。三楼仍是民居。纪念馆,街道办公室,住宅,三种不同的生活场景汇聚此楼,我想,这正是那个热血而无私、为人民革命的年代里,左翼革命者们最希望讲习所建筑在后世的用途吧。
木刻讲习所门前再度集合,出发。不多时,便来到了更热闹的商业地段,也抵达了1927·鲁迅与内山纪念书局及邻近的鲁迅故居。这场文化之行也从左翼美术家联盟的历史,转入了左翼作家联盟的往事中。
彼时,反动派人士查封了一切左翼作家的出版作品。但鲁迅的挚友内山完造经营的内山书店中还在售卖并支持左翼青年们的文化作品与文化活动。与其说这是一家简单的私人书店,不如说,是那个年代进步青年们共同的精神驿站。鲁迅与内山,听着窗外搜查围剿的恐怖足音,在这儿谈文学,谈人性。
随着参观的深入,我渐渐明白,“左翼”是一种精神的姿态,像鲁迅和受鲁迅影响的千万青年:愿意站在黑暗的另一边,在沉默里写下、刻下刺痛的实话。一盏盏夜夜不肯熄灭的读书灯,幽幽点亮着鲁迅的书桌,年轻人们的书桌。
今天的青年,写作时、作画时,或许再也无法体会那般惨烈与孤独。但我们也需要一盏灯,照亮一个怀着理想与感谢、始终冷静自持、不愿屈服于俗世浑浊的灵魂。
记得黑暗曾经的模样,记得今天文化艺术的自由来得是多么艰难。记住历史,记住过去,不见得要多么群情激昂地高呼口号。在行走中沉思默想,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过去的他们走过的道路,何尝不是一种更近的抵达。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鲁迅这句话,是一种极深的悲观,也是一种极高的信仰。它在青年未被磨钝的心里,在一个个仍愿提笔、愿思考、愿相信的灵魂里。
如果我们今天还在谈论左翼,我们不但要谈过去的热血,也谈那盏读书的灯。就算这盏灯不照耀太远的地方,不照见现实的灰暗与怒火,只照亮我们每一步要迈出的脚底下,也已经足够了。
原标题:《十日谈·青春在发声|元麒:与左翼的灯火在虹口重逢》
栏目编辑:史佳林 文字编辑:吴南瑶 钱卫
来源:作者:元麒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