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走的那年冬天,我六十三岁。

他走得很突然,前一天晚上还说要修院子里那扇坏了的木门,第二天早上就没了呼吸。我守着他的遗体坐了一夜,没掉眼泪,只是觉得空。那种空不是悲伤,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儿子从外地赶回来办完丧事,拉着我的手说:"妈,要不你跟我们去省城吧。"我摇头。这房子是我和老张一砖一瓦攒出来的,走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一个人过日子比我想象的难。不是做不来饭,是不想做。煮一锅粥能吃三天,馒头发霉了也舍不得扔。冬天的被窝冷得像冰窖,我常常半夜醒来,伸手去摸旁边,摸到的只有凉透的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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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儿媳妇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亲家公老李找到我。他端着一盒点心,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嫂子,我来看看你。"

老李的老伴也走了,比老张早半年。我们两家关系一直不错,孩子结婚这些年,逢年过节也常走动。我让他进屋坐,泡了茶,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来他说:"一个人过太冷清了。我儿子也劝我去城里,可我也不想去。"

我懂他的意思。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去儿女家住,说是享福,其实是去做客。客人总要走的,可又不知道该走去哪里。

就这样,我们开始搭伙过日子

说是搭伙,其实就是互相照应。老李每天早上到我家来吃饭,吃完饭陪我去菜市场,回来他洗菜我做饭。下午他回自己家睡午觉,晚上再过来。两家隔得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

我以为日子会就这么平静下去。有个人说说话,做饭也有了劲头。老李话不多,但人细心,知道我腿脚不好,买菜从不让我提重的。

转折发生在三个月后。

那天我收拾老张的遗物,翻出一个存折。老张生前没告诉我,里面有二十多万,是他年轻时做生意攒下的。我拿着存折发了半天呆,想着这笔钱该怎么处理。给儿子?他在城里过得还行。自己留着?我也花不了多少。

晚饭时我跟老李提了一句,说发现了这笔钱,正犹豫该怎么办。他当时只是点点头,说:"留着吧,总有用的时候。"

第二天,他的儿子——也就是我儿媳妇的娘家人突然来了。坐下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哭穷,说生意赔了钱,房贷还不上,想借点钱周转。

我心里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只说让我考虑考虑。他走后,我越想越不对劲。这么巧?我昨天才提到有笔钱,今天他儿子就上门借钱?

我开始留意老李。

接下来的日子,他对我更好了。买菜时总挑最新鲜的,做家务也更勤快。有一次我假装无意提到想去城里看孙子,他立刻说:"要不我陪你去?我也想去看看。"语气里有种试探,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装作没听出来,只说:"改天吧,最近身体不太舒服。"

又过了一个月,老李的侄子来了。这次更直接,说老李年纪大了,一个人住不安全,想接他去自己家住。但提了个条件:希望老李能把房子卖了,钱大家一起用。

老李当着我的面拒绝了,态度很坚决。侄子走后,他叹了口气说:"人老了就是麻烦,什么人都惦记着你那点东西。"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想要我的钱,他是想要一个保障。两个孤老头搭伙过日子,如果其中一个出了事,另一个至少不会孤零零地死在家里没人知道。但他担心,担心我先走了,或者我突然改主意不跟他搭伙了,他又变回一个人。所以他让儿子来试探,看我会不会把钱借出去,看我对他们家是不是真的当自家人。

而我发现存折的事,在他看来,是个机会。如果我愿意把钱借给他儿子,就说明我信任他们家,说明这个搭伙能长久。如果我不借,他就要想别的办法,把我绑得更紧一些。

想通这些,我反而不生气了。

人到这个岁数,谁不是在找个依靠?他怕孤独,我也怕。他算计,我又何尝不是在算计?我留他在家吃饭,不也是想有个人陪着说话?

那天晚上,我把存折拿出来,放在桌上。老李看了一眼,没说话。

我说:"这钱我打算留着养老,不借给任何人。但如果你觉得一个人过不下去了,需要钱看病,我可以拿出来。前提是,你别再让你儿子来试探我了,挺累的。"

他愣了很久,然后笑了。那笑容有点苦,也有点释然。

他说:"我知道瞒不过你。我就是怕,怕你哪天突然不跟我搭伙了,我又变回一个人。"

我说:"怕什么?我们都是要死的人,能搭伙一天是一天。但你记住,别把我当傻子,也别让你家人把我当肥肉。"

从那以后,他儿子再没来过。我们还是照旧搭伙,但谁也不提钱的事了。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发现了存折,如果不是他儿子来借钱,我是不是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但转念又想,就算被蒙着,又怎么样呢?反正日子还是要过的,有个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强。

只是从那以后,我心里有了数。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陪伴。大家各取所需,明算账,反而活得清楚些。

老张走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现在想想,孤独是真的,但终老未必。只要活着,就总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