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盛家嫡出的五姑娘如兰抛下了所有尊严,直直跪在六妹妹明兰面前。
“六妹妹,求你救救炎敬!只有你能帮我了!”
她泣不成声,抓着明兰华贵的裙摆,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回应她的,却不是姐妹间的温情相拥,而是一连串冰冷的质问和利弊权衡。
最后,身为澄园侯府主母的明兰俯下身,在她耳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调,轻声问出了一个让如兰如坠冰窟的问题……
大婚那日,喜烛烧得正旺。
洞房里暂时没有外人,只有她们姐妹三个。
如兰坐在床沿,一身的凤冠霞帔,脸上的笑意像是要从胭脂底下溢出来。
大姐姐华兰拉着她的手,从腕上褪下一个光华灿烂的赤金嵌红宝手镯。
“这个给你,压箱底。”
华兰将手镯套在如兰手腕上,那抹红色映得她皮肤愈发雪白。
“以后在夫家,别让人小瞧了去。”
如兰还没来得及推辞,六妹妹明兰也凑了过来。
她不像华兰那般张扬,只是悄悄往如兰手里塞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那银票的边角有些旧,带着实在的烟火气。
“五姐姐,穷家富路,这个你拿着,别告诉姐夫。”
明兰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以后有我们呢,谁敢欺负你!”
华兰在一旁笑着附和,话语里是盛家嫡女才有的底气。
如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圈一热,泪差点掉下来。
她一手握着冰凉贵重的金镯,一手攥着沉甸甸的银票。
她觉得,自己拥有了世上最坚不可摧的两种东西。
一个是她自己选的爱情。
另一个,就是永远不会变的姐妹亲情。
她以为,自己只是换了一种更朴素的生活方式。
她在姐妹心中的位置,永远不会因为嫁给一个穷书生而改变。
婚后的日子,果真如预想般拮据。
文炎敬的俸禄微薄,每一文钱都要计划着花。
如兰收起了所有在盛家时穿的绫罗绸缎。
她第一次学着自己去米铺比价。
她第一次为了半根葱和菜贩子争得面红耳赤。
她第一次挽起袖子,在满是油污的厨房里洗洗涮涮。
婆婆是个精于算计的妇人,总爱在饭桌上敲敲打打。
“这肉又买贵了。”
“新妇就该勤俭,不能还带着小姐的派头。”
如兰起初会委屈,会和文炎敬抱怨。
文炎敬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只是会在她洗完碗后,给她端来一盆温热的水。
他会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肉,悄悄夹到她碗里。
他会在夜里她睡着后,为她揉搓那双不再细腻的手。
如兰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有情,真的可以饮水饱。
她时常回娘家。
王氏见了她,总是一边骂她没出息,一边让厨房做她最爱吃的菜。
她也时常去华兰的忠勤伯爵府,或是明兰的澄园侯府。
姐姐们依旧热情。
华兰府上的点心总是京城最新鲜的式样。
她每次走,华兰都会让丫鬟包上好几盒。
“拿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别省着。”
明兰那里,则总有好用的药材和补品。
“五姐姐,看你气色不太好,这支老参拿回去炖汤喝,最是补气。”
如兰将这些都视作姐妹情深的最好证明。
她带着那些点心和药材,坐着自家的旧马车,在京城的街道上缓缓驶过。
心里总是暖洋洋的。
她觉得,自己依然是盛家被宠爱的五姑娘。
那份刺痛,来得毫无征兆。
华兰的公公,忠勤伯爵要做六十大寿。
伯爵府要大办宴席,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收到了请帖。
如兰自然也收到了一份。
请帖是管家亲自送来的,烫金的封面,极为体面。
可随着请帖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个巨大的木匣子。
管家笑盈盈地打开匣子。
里面是一整套崭新的衣裳首饰。
一件石榴红的暗花缎面褙子,配着月白色的挑线裙子,还有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和一对成色极好的玉镯。
“大姑娘说了,五姑娘那日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管家毕恭毕敬地传着话。
“她说,那天来的都是些眼皮子浅的,您穿得体面些,也省得他们背后嚼舌根,堕了我们盛家的名头。”
如兰脸上的笑容,在那一刻僵住了。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华丽的缎面。
那不是她平日里会穿的料子。
那也不是她会戴的首饰。
这套行头,比她和文炎敬半年的用度加起来还要贵重。
她心里第一次不是温暖,而是一阵针扎似的疼。
她明白大姐姐是好意。
这种好意,却像是在提醒她。
提醒她如今的身份,已经撑不起盛家的体面。
她不再是单纯被邀请去赴宴的妹妹。
她成了一个需要被姐姐“包装”和“打点”之后,才能登场的穷亲戚。
寿宴那天,她穿上了华兰送来的衣服。
衣裳很合身,首饰很耀眼。
她在铜镜前照了又照。
镜子里的人,华贵又陌生。
文炎敬看着她,欲言又止。
“很好看。”他最后只说了这三个字。
伯爵府里宾客如云,衣香鬓影。
华兰作为长媳,在人群中穿梭,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她一看到如兰,便笑着迎上来,拉着她的手。
“看,我妹妹今天多漂亮。”
她对身边的贵妇们介绍。
那些贵妇们上下打量着如兰,眼神里带着客气的探究。
“是盛家的五姑娘啊,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体贴的姐姐。”
话语很中听。
可如兰总觉得,她们的目光在自己华丽的衣衫和首饰上停留得太久。
仿佛在估算着这一身的价钱。
整个宴席,如兰都坐得笔直,没怎么动筷子。
她觉得身上这套衣服,像一件沉重的枷锁。
她看到华兰和那些伯爵夫人、侯府小姐们谈笑风生。
她们聊的是宫里的新赏赐,是谁家的公子又升了官,是哪块封地今年收成最好。
那些话题,离她的生活太遥远了。
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个装点门面的精美摆设。
第二次的疏离感,来自明兰。
如兰的婆婆突然病倒了,病势汹汹。
请来的大夫开了方子,却说其中一味叫“九转还魂草”的药材,极为珍稀。
京城的寻常药铺根本买不到。
文炎敬急得嘴上起了燎泡,四处奔走,却一无所获。
如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明兰。
澄园家大业大,明兰又和宫里关系好,一定有办法。
她坐着马车,满怀希望地赶往澄园。
澄园的门房认得她,却也只是客气地将她引到偏厅。
“夫人正在会客,请五姑娘稍等片刻。”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茶凉了,又续上。
她能听到正厅里隐约传来的人声笑语。
终于,有丫鬟来请她过去。
她走进正厅,看到明兰正送走几位衣着华贵的诰命夫人。
屋里还站着好几个管事,手里都捧着账册。
明兰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五姐姐,你怎么来了?快坐。”
如兰急忙把婆婆病重、缺药材的事情说了一遍。
明兰立刻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
她只是转头,对身边的管事吩咐道。
“去库房里查查,看有没有这味药。”
“再去太医院问问王太医,他那里或许有。”
“派人去城外几家大的药庄也打听一下。”
一连串的指令,清晰,利落,高效。
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了回音。
库房里没有,但王太医那里恰好存着一些。
明兰立刻派了府里最得力的管家,拿着她的帖子,骑快马去取。
事情解决了。
明兰松了口气,重新坐到如兰身边。
“五姐姐,你别太担心,人老了总有些病痛。”
她的话语很温和。
可她的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桌上那堆未处理完的账册。
如兰心里那点焦急的火苗,被这盆高效的冷水浇熄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妹妹。
她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会跟在她身后,听她抱怨,和她一起偷偷骂墨兰的六妹妹了。
她是澄园侯府的主母。
她要管着上百口人,要应酬各路官眷,要处理数不清的庄子铺子。
自己的这点家事,对她来说,或许只是今天需要处理的众多“公务”中的一件。
她拿到了药,千恩万谢地离开。
明兰派了丫鬟送她到门口。
她没有像从前那样,亲密地拉着她的手,一直送到马车边。
如兰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里,怀里揣着那包救命的药材。
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感觉,自己和明兰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那墙,叫做身份,也叫做圈子。
真正的危机,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猛然砸下。
文炎敬在翰林院当值,为人正直,却也因此不知变通。
他无意中发现顶头上司李侍郎,在修撰前朝史书时,私自篡改了一些于他家族不利的记载。
文炎敬觉得这是大事,便向上参了一本。
他没想到,李侍郎在朝中根基颇深,而且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没过几天,御史台就递上了折子。
折子参的不是李侍郎,而是文炎敬。
罪名是“文书失察,致地方钱粮账目亏空”。
这罪名不大不小,却足以毁掉一个文官的前程。
轻则丢官罢职,永不叙用。
重则下狱问罪,家产查抄。
消息传回文家,天塌了一样。
婆婆当场就吓得晕了过去,醒来后便卧床不起,日日啼哭。
文炎敬被暂时停职,在家听勘。
他百口莫辩,因为那些文书确实经了他的手,是李侍郎设了圈套,将几页关键的账目抽换了。
可他拿不出证据。
家里愁云惨淡,如兰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
她看着丈夫一夜之间憔悴下去的脸,心如刀绞。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一个比李侍郎官位更高,分量更重的人。
只需要那个人,在皇帝面前,或是在主审官面前,不经意地说上一句话。
放眼整个京城,能做到这件事,又和她沾亲带故的,只有两家。
一个是华兰的夫家,忠勤伯爵府。
另一个,就是明兰的夫家,权倾朝野的澄园侯府。
如兰抛下了所有的自尊和体面。
她甚至来不及梳洗,就坐上马车,先去了忠勤伯爵府。
她几乎是哭着闯进华兰的院子。
华兰正在插花,看到如兰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如兰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她抓住华兰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大姐姐,你帮帮我!求你去求求姐夫,或者去求求伯爷!”
“只要他们肯出面说一句话,炎敬就有救了!”
华兰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扶着如兰,嘴里说着“你别急,让我想想”,眼神却飘忽不定。
她松开如兰的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屋里的熏香很好闻,是名贵的龙涎香。
可如兰闻着,只觉得一阵阵反胃。
许久,华兰停下脚步,重重叹了口气。
她重新拉起如兰的手,那手心,一片冰凉。
“五妹妹,不是姐姐不帮你。”
她的声音里满是为难。
“只是你姐夫在官场上,素来谨慎,从不与人结党。”
“李侍郎是吏部尚书的小舅子,为了这点事,去得罪吏部的人,怕是……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四个字,像四根冰锥,扎进了如兰的心里。
华兰仿佛没看到如兰瞬间惨白的脸。
她转身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到如兰手里。
“这样,我这里有些银子,你先拿去,看看能不能打点疏通一下底下的人。”
“有时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花些钱兴许有用。”
钱袋入手,冰冷,沉重。
如兰看着华兰那张写满歉意和无奈的脸。
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位大姐姐。
她麻木地走出伯爵府,甚至忘了告辞。
初冬的冷风吹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
她攥着那个钱袋,感觉比一块烙铁还要烫手。
她坐上马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去澄园侯府。”
她对车夫说,声音沙哑。
那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这一次,她没有在侧门规规矩矩地等待通报。
马车一停稳,她就提着裙子,疯了一样往里闯。
门口的仆人想拦,却被她通红的眼睛吓住了。
她一路闯到内院,正撞见明兰在廊下,牵着团哥儿的手,教他念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团哥儿稚嫩的童声,在这一片肃杀的氛围里,显得如此不真实。
看到如兰发丝散乱,失魂落魄的样子,明兰愣住了。
她立刻屏退了左右的下人和管事。
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她们姐妹三人,还有一个懵懂的孩子。
如兰再也支撑不住。
她“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倒在明兰面前的青石板上。
冰冷的石板,硌得她膝盖生疼。
她抓着明兰的裙摆,那是上好的苏绣,绣着雅致的兰花。
“六妹妹!”
“我的好妹妹!你救救炎敬吧!”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
“大姐姐不管我了!她不管我了!”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只有侯爷能说上话!”
“求求你,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你救救他!”
团哥儿被吓坏了,躲在明兰身后,睁着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姨母。
明兰立刻弯腰,想把如兰扶起来。
“五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她的手触碰到如兰的胳膊,却被那份冰凉和剧烈的颤抖惊到了。
明兰的脸上,写满了心疼和震惊。
可她的眼神深处,却有一丝异常的冷静。
这种冷静,比华兰写在脸上的为难,更让如兰心寒。
她强行将如兰扶起,按在旁边的石凳上。
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转身吩咐丫鬟:“去沏一杯热茶来。”
然后,她回到如兰面前,看着她,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他的上司是谁?背后是哪个派系的?”
如兰被问得一愣,她只知道那人姓李,是侍郎。
“我……我不知道什么派系……”
明兰的眉头皱了起来。
“参他的折子递上去多久了?皇上是什么态度?”
如兰更是茫然地摇头。
“我不知道……炎敬没说……”
明兰又问。
“所谓‘钱粮亏空’,具体的账目你看过吗?人证物证有哪些?”
如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她只知道丈夫是被冤枉的。
可这冤枉背后,是怎样一张盘根错节的网,她一无所知。
她就像一个掉进水里的人,只知道呼救,却不知道水有多深,不知道岸在哪里。
看到如兰茫然的样子,明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脸上最后一点温情,也随着这口气,消失了。
她站起身,没有再看如兰。
她缓缓踱到廊下的窗边,背对着她。
窗外是修剪得宜的冬日园景,萧瑟,却有章法。
“五姐姐,你以为这只是侯爷去说一句话的事吗?”
她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可那声音里的冷意,却顺着青石板,一点点爬上如兰的脊背。
明兰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从她背后照来,给她整个人都镶上了一道金边。
她看起来,像一尊遥远而冰冷的神像。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直直地刺向如兰。
“让侯爷出面,就等于顾家向一个派系公开宣战。”
“为了救文炎敬,我可能要动用一个欠着顾家天大人情的人。”
“这个人情,我本是留着将来万一侯爷蒙难时,救他性命用的。”
“我可能要得罪一位手握实权的尚书,导致我们家在江南的一条重要商路被切断。”
“那条商路,影响着几百个家庭的生计。”
“我甚至……”
她顿了顿,目光移向还躲在她身后的团哥儿。
“可能要让团哥儿未来的仕途,多一个强大而记仇的敌人。”
她的话,一句一句,像重锤一样,砸在如兰的心上。
她从来没想过这些。
她以为的“姐妹帮忙”,在明兰的世界里,是一笔如此庞大的,关乎家族存亡和未来的账。
明兰一步一步,重新走到呆若木鸡的如兰面前。
她俯下身,靠得很近。
如兰能闻到她身上清雅的熏香,和华兰府上浓烈的味道截然不同。
她看着如兰的眼睛,那双曾经和她一起在闺房里说笑打闹的眼睛。
然后,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问出了那个决定一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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