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光明日报)
转自:光明日报
从秘鲁首都利马出发,经过数小时的颠簸,当车辆驶入莫什纳河谷,查文・德万塔尔遗址便出现在眼前。这座于1985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古文化遗址,坐落于海拔3177米处,被瓦切萨河与莫什纳河环抱,仿佛安第斯山脉怀抱中的珍宝。公元前1500年至前200年间,查文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成为南美洲第一个影响深远的文化中心。
查文文化为何能在这偏远的山谷中崛起?首先,这里是天然的战略要地。两河交汇形成的台地不仅提供了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更提供了充沛的水源。在安第斯文明中,水流交汇处被视为能量汇聚的圣地,这为查文成为宗教中心奠定了基础。其次,查文恰好处在连接沿海、高原与亚马孙雨林三大生态区的贸易枢纽上。考古发现显示,古查文人既是熟练的农民,也是智慧的商人。他们种植玉米、土豆等作物,驯养羊驼和美洲驼。这些驼群不仅提供肉食和毛皮,更组成了南美最早的有组织商队,将沿海的贝壳、鱼干,雨林的可可、羽毛等珍稀物资汇聚于此。另外,查文周边出产的独有的石材,为建造神庙和制作石雕提供了优质原料。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共同促成了查文成为辐射整个安第斯世界的宗教、经济与文化中心。
查文遗址最吸引人的是独具匠心的建筑群。整个神庙分为老庙和新庙两个部分。
老庙约建于公元前900年,由庙门、“U”形庙宇、圆形广场、地下迷宫状通道与地下水道组成。庙门保存较好,建筑上的浮雕丰富多样,方形檐口上排列的鸟群、门柱上雕刻的半人半兽形象,是查文人将丛林动物(美洲豹、蛇、鳄等)神格化的结果。中心凹陷的圆形广场用于集体仪式,而地下迷宫般的“画廊”则是查文建筑艺术的精髓。这些石砌通道狭窄幽深,墙上镶嵌着神秘的石雕,里面摆放着来自远方的贡品。在老庙的核心位置,矗立着著名的“兰藏独石柱”。这尊4.5米高的花岗岩柱雕刻着一位半人半兽的神灵,猫科动物的獠牙、圆睁的巨眼、缠绕的蛇纹,这个形象融合了多种生物特征。令人惊叹的是老庙的流水系统。通过水流落差和精密的水道设计,巫师能在仪式中突然开启水闸,让流水声通过特殊的扩音孔道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产生强烈的心理震撼,强化祭祀仪式的神秘感与权威性。
公元前400年左右,查文文化进入新庙阶段。扩建后的规模比原来的更大,仍呈“U”字形,但广场由圆形变成了正方形,这是新庙宇与老庙宇最大的差异。约公元前200年,查文文化开始衰落,这座繁荣千年的神庙逐渐沉寂。其衰落原因至今众说纷纭,但主要原因与环境剧变有关。地质证据显示,当时可能发生过泥石流或河道堵塞,破坏了供水系统。供水系统是查文宗教神秘性的核心所在,一旦失灵,其宗教吸引力大打折扣。气候的持续干旱也摧毁了农业基础,经济遭到破坏。与此同时,周边新兴的帕拉卡斯、纳斯卡等文化中心开始崛起,导致朝圣者与商旅逐渐转移。
查文遗址博物馆中陈列着该遗址的出土文物,主要分为石刻、金器和陶器三大类,其中石刻数量最为庞大,它代表了该文化的最高艺术成就。查文石雕有四个主要特点:一是突出动物的狰狞。无论是独立的神像还是镌刻在石柱与墙面上的浮雕,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从上颚伸出的、弯曲而锐利的獠牙,显示出神祇的威严;二是动物眼睛通常被刻画得异常巨大,瞳孔圆瞪,仿佛能洞穿世间万物。它们传递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凝视感;三是人兽合一的超自然形象。许多石刻形象中人类的身躯长着美洲虎的头颅和利爪,或者人脸逐渐扭曲、变形,最终在发梢末端幻化成蛇头;四是蜿蜒盘绕的附属元素——蛇的形象频繁出现,盘绕的线条与充满张力的主体形成对比,为整个画面注入了动感与迷幻气息。
博物馆内的黄金制品虽不及后世奢华,那些锤揲成型的饰板和冠饰却已展现出精湛的工艺。陶器则以特有的带嘴罐和细颈瓶著称,其上彩绘的美洲虎、鹰蛇纹饰,对后来的纳斯卡、莫切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
查文遗址石像与远隔重洋的中华古文明遗存之间存在着令人惊讶的共性。“獠牙兽面”“凸目圜眼”“人兽合一”,不正是中国新石器时代早期以来玉器和彩陶中常见的“神像”特征吗?而查文神像与三星堆青铜纵目面具也皆以极度夸张的凸目为特征。
天文观测方面,查文石刻中的凹窝纹与中国河南新郑具茨山、南阳伏牛山石窝岩画非常相似。这些规律排列的符号是原始天文学的见证,更是将宇宙秩序具象化的尝试。早期农业文明对天象的观测与记录,体现了人类试图理解自然规律、建立天人对应关系的普遍追求。
查文文化虽然消逝在历史长河中,但其精神遗产早已成为安第斯文明的基因。正如那些在地下流淌千年的水道,查文的智慧与创造力依然在无声地滋养着后来的文明。查文・德万塔尔这座群山峡谷中的史前神庙,是人类文明多样性与创造力的见证。
(作者:袁广阔,系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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