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妇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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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恪靖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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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靖公主府

■ 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 范语晨 文/摄

在打捞古代女性生命印迹的旅程中,任何一点微光,都足以让人惊喜驻足。因为,在漫长的古代社会中,女性在历史记录中的存在,实在过于稀少与边缘。

清康熙帝的四公主恪靖公主,便是如此吸引了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的目光——在满蒙联姻中远嫁蒙古的清代公主们,向来是默默无闻的存在。而恪靖公主与漠北蒙古联姻后,竟被当地百姓称作“海蚌公主”,甚至有赞颂她的德政碑被发现。一些说法认为,她曾参与政事,甚至在漠北蒙古颇有权势。

这不禁令人好奇,恪靖公主的一生,难道是一部有待被发掘的“大女主”爽文?

时光的仁慈,给了我们寻觅恪靖公主的些许可能——她曾生活多年的府邸,仍伫立在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是目前国内保留最为完整的清代公主府,已成为向公众开放的公主府博物馆。

带着一点兴奋,记者来到青城呼和浩特,试图从这座“西出京城第一府”里的岁月印痕开始,寻找关于恪靖公主的答案。

于府邸院落间,遥想她的远嫁生活

从热闹的海拉尔大街转入路牌所示的“公主府街”时,眼前景象变得幽静起来。树木掩映之下,一座红墙青瓦的典雅院落静立于此。松绿色的门额上,金色的汉字与满文“公主府”字样,似乎将时间拨转回300多年前。

而踏入公主府,展板上关于清代北疆形势与满蒙联姻政策的大篇幅文献梳理,道出了这座府邸得以营建的时代必然。

在清朝的统一大业中,巩固北部边疆是一项重要内容,展墙上“满蒙联姻各阶段嫁娶人数”的清单昭示了姻亲关系在边疆稳定中的重要角色。当时蒙古以大漠为界,分为漠南、漠北、漠西三部分。在皇太极时期,漠南蒙古已归顺清朝,而直至清康熙三十年(1691年)五月康熙帝与蒙古各部的“多伦会盟”后,喀尔喀蒙古(即漠北蒙古)才纳入清朝版图。康熙三十五年时,康熙皇帝第三次亲征噶尔丹告捷,漠西蒙古态势亦趋于稳定。此时,与漠北蒙古联姻以巩固关系的时机成熟,康熙帝决定将四公主(恪靖公主本为第六女,序齿不计殇者,故排行第四)下嫁漠北蒙古土谢图汗部首领之子敦多布多尔济,因此,18岁的恪靖公主成为清代第一位远嫁漠北的皇家女儿。

许是清廷与公主本人都认为漠北之地实在过于遥远,最终营建公主府的选址定在了漠南归化城(今呼和浩特)一处“后枕青山,前临碧水”的所在。而展板上呈现出的从京城至归化城的路线图,记录着康熙四十四年底,恪靖公主离开京城皇家来到塞外的漫漫长路。

穿行于庄重又不失娟秀的院落之间,我们或许会替当年远道而来的恪靖公主感到一丝安慰——公主府从南到北依次为照壁、府门、仪门、静宜堂、寝宫、后罩房,四进院落居于一条中轴线上,这种清代典型的王府建筑风格,对于在此长居的公主而言,无疑增添了心理上的亲切与归属感;大门上横七、纵七的49颗铜钉,以及屋脊上从前往后排列的骑凤仙人、龙、凤、狮子、天马、海马6尊小兽,则彰显着公主出嫁时与郡王相当的“和硕公主”品级待遇。

依次步入仪门、静宜堂、寝宫,恪靖公主作为府中主事之人的日常生活图景,便逐渐在我们的脑海里铺展。仪门是公主府迎送重要来宾的必经之所,当年的恪靖公主可能数度立于此处,款款迎送到访府邸的宾客,尽显主人礼数;而康熙亲自题写匾额的“静宜堂”,则是恪靖公主和额驸处理事务、迎奉钦差王公、接见官员下属的正殿——殿内正中是铺设着绸缎坐垫的公主专座,两侧墙壁上书写着康熙写给子女皇亲的《庭训格言》节选;而穿过垂花门,便是恪靖公主的寝宫,按照历史场景还原的木制架子床、精巧的梳妆台与衣帽架,雅致的瓷器花瓶与其他摆件映入眼帘,还原了公主私密雅致的生活空间。寝宫外间的玻璃展柜中,根据其他清代公主遗物复刻的花丝点翠镶宝石金凤簪、银镀金岁寒三友簪等首饰,也成为我们想象恪靖公主生活情趣的补充。仿佛能够遥想,公主曾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也常在窗前的案几旁赏读诗书,又或是望向窗外,在四时之景的变化更替里,怀想紫禁城里的父母姐妹、少女时光……

遗憾的是,偌大的公主府中,我们找不到任何能够佐证恪靖公主婚后生活状况与内心世界的印迹。她能否适应语言文化与京城迥异的塞外生活?她与额驸的相处是否和睦?在她长居在归化城的30年里,又会历经哪些悲欢与孤独?寻寻觅觅中,唯见一幅油画《康熙北巡会亲图》再现了史料中记载的康熙北巡时看望公主的情形——康熙皇帝在德尔济库木都河洛驻跸营地前,接受公主、额驸和外孙的迎接。画面上,身着蓝色冠服的恪靖公主与两个身着蒙古服饰的男童,围在康熙帝膝下,她紧握着父亲的手,互诉思念之情。

记者注意到,不少来参观公主府的游客对这幅油画颇感兴趣,驻足凝望。或许是因为,在只能凭借留存下来的建筑去遥望公主人生的今天,这幅油画定格了恪靖公主塞外生活里,确有其事的温情瞬间。

从碑文与金册里,回望她的人生使命

公主府的二进院东西厢房如今已成为博物馆的展陈区域。在这里,记者终于找到了期待已久的四公主德政碑佐证——展板上,现存于呼和浩特清水河县北堡子乡口子上村的德政碑图片映入眼帘,只见碑文上书:“四公主千岁千千岁德政碑”。照片旁的文字介绍道,在呼和浩特市清水河县的口子上村、老牛湾村、岔河口村,至今共发现了4块赞颂四公主德政的石碑。

原来,当地百姓对四公主的赞颂,来自当年公主府管辖的汤沐邑。康熙四十八年,公主主动奏请,康熙允准在今清水河境归化城土默特蒙古部领地划拨48375亩胭脂地作为公主养赡之用,这便是恪靖公主汤沐邑的由来。据雍正年间《朔平府志》、光绪年间《土默特志》记载,恪靖公主汤沐邑在当地影响很大,公主府在此招民耕种,包括当地的农民、从山西等地迁移的流民,以及公主下嫁后逐年随迁的喀尔喀属民。汤沐邑以河流为依托,将中原地带的农耕生产方式在这里普及;同时公主府在经营汤沐邑的过程中,为了有利灌溉,兴修水利,开凿“青龙渠”,发展了地方经济,促进了贸易往来。汤沐邑的使用一直延续至雍正十三年,即恪靖公主去世之后,在当地百姓中口碑极佳。

然而,让记者有些失望的是,无论在公主府博物馆的展陈中,还是查阅更多史料的过程中,没有进一步发现更多恪靖公主参与蒙古土默特蒙古部政事管理的证据。关于恪靖公主在这一带过问政事、权倾漠北的传说,或许有一天会得到更多史料的支撑,又或许,它只是受惠于公主汤沐邑的百姓后人对于这位女性一厢情愿的美好想象。但恪靖公主能够主动向父亲康熙帝奏请耕地,并使得公主府汤沐邑得到良好的经营与发展,为塞外百姓带来安居乐业的福音,这已经能够证明,她大抵不是一位被动接受命运安排的远嫁皇女,而是在已被划定的人生轨道中,展现着不同凡响的主见与能力。

展览进入尾声时,夕阳恰好照在展柜里记录着公主出生信息的皇家玉牒,以及她于雍正元年被册封为“固伦”公主的金册之上——眼前的固伦恪靖公主金册是我们目前看到的最早的清代册封公主的金册,原件现存于蒙古国博物馆。金册为一册四页,大意为:恪靖公主是圣祖仁皇帝之第六女,通晓诗书,言行得体。缔结姻亲,雍正元年(1723年)封为恪靖固伦公主。从出生时就注定的远嫁命运,到最终被册封为满语本意是“国家、天下”的最高品级固伦公主,两册并无更多感情的官方文书,轻轻道尽了恪靖公主,也是许多清代公主一生的命运:一朝版图的稳固,从来不只靠兵戎相见,更有无数女性用一生换取的和平。

久久注视着金册的斑驳与光辉,记者忽然醒悟——“大女主”的人生剧本固然令人振奋,但这原不应是我们打捞古代女性故事的初心。不是必须成为超越时代所限的“大女主”才值得被人铭记,如恪靖公主一般的皇家女儿,她们已经穿越终其一生的考验,完成了自己为皇家、亦为国家所能背负的一切使命。

而对她们的叹惋与敬意,无须用更完美的故事来承载。透过留在历史烟云里的人生残片,勾勒出她们的微光与侧影,已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