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为人处世的根本,究竟是什么?”

发问的人衣着华贵,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焦躁,像一头被困在笼里的豹子。

被问的,是个蹲在墙根下的老乞丐,他身前的破碗空空如也,只有几片吹落的槐树叶。

老丐抬起浑浊的眼,看了他半晌,那眼神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根枯枝,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慢慢地划拉着什么。

那只伸向龙袍的手,竟是枯瘦的,如同秋日里最后的枝桠……

景安十五年的秋天,来得有些急。

风从塞北刮过来,带着一股子铁锈和死草的味道,吹得紫禁城角楼上的风铃,响得跟催命一样。

御书房里,暖炉烧得旺,金丝楠木的香气被熏得有点发腻。

皇帝赵珩的脸,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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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是一片狼藉。一块上好的端砚碎成了七八片,黑色的墨汁溅在明黄的地毯上,像一块块腐烂的伤疤。

一个叫张承的翰林学士,刚刚被两个太监叉着胳膊拖了出去。

他的官帽歪在一边,嘴角挂着血丝,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喊着“陛下息怒”。

奏报就摊在御案上。

边关守将的一封信,说北狄那边今年雪大,牛羊冻死了不少,部落首领派人过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用几百匹劣马,换这个冬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守将的建议是,答应他们,用一个冬天的安宁,换取来年开春的主动。

奏报是张承润的笔。他在末尾加了一句“暂避锋芒,亦是良策”。

就是这八个字,点着了赵珩心里的那堆干柴。

“良策?什么他妈的叫良策!”赵珩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火盆,炭火滚了一地,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拿水浇。

“一群软骨头!从根子上就烂了!朕要的是一劳永逸,是把那些狄人打得几百年不敢再往南看一眼!他们倒好,想着怎么跟人家‘和谈’!”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

宰相刘崇和几个六部的老臣跪在下面,头埋得低低的,谁也不敢接这个话茬。他们知道皇帝的脾气,这些年,他就像一张拉满了的弓,总想射出一支完美的箭,射穿所有他看不顺眼的东西。

“陛下,国库……确实有些紧张。”户部尚书王德忠小声说了一句,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紧张?”赵珩冷笑一声,他踱到王德忠面前,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肩膀,“每年从江南运上来的丝绸,从景德镇烧出来的瓷器,哪一样不是天下独绝?朕的钱,都花哪儿去了?”

王德忠的头更低了。

钱花哪儿去了?练兵,造船,修长城,哪一样不是天文数字。皇帝想要的完美,是用金山银山堆出来的。

“没用的东西。”赵珩吐出四个字,拂袖走回龙椅。

“都给朕滚出去。朕不想再看到你们。”

刘崇等人如蒙大赦,磕了个头,躬着身子,像一群耗子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门关上,御书房里只剩下赵珩和他的贴身太监陈珪。

还有死一样的寂静。

赵珩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他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突然觉得这紫禁城,像一个巨大、华丽的棺材。

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今年三十三岁,登基十五年。他自认勤勉,有雄心。他每天只睡三个时辰,批阅奏章到深夜。

他要求工匠烧制的瓷器,必须“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稍有瑕疵,全部砸碎。他要求臣子的奏对,必须逻辑严密,文采斐然,用错一个典故就要被申斥。

他以为这样,就能缔造一个完美的帝国。

可现在,他觉得所有人都与他为敌。那些老臣,只想着和稀泥。那些武将,打了几年仗就没了锐气。就连一个翰林,也敢用“暂避锋芒”来教训他。

一种彻骨的孤独感,像冰水一样从脚底升起。

“陈珪。”他忽然开口。

“奴才在。”陈珪小步挪上前来。

“外头……是什么样子的?”

陈珪愣了一下,没明白皇帝的意思。

“奴才愚钝……”

“朕问你,这京城里,是不是真像他们奏报里写的,民丰物阜,夜不闭户?”赵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迷茫。

“回主子的话,那是自然。托主子的洪福,京城里一片太平景象。”陈珪熟练地回答着套话。

赵珩看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心里一阵烦恶。

他猛地站起来。

“给朕找身衣服,普通的,料子别太好。”

陈珪的脸色变了。“主子,这……这不合规矩啊。天色晚了,外头乱。”

“朕的话,就是规矩。”赵珩的眼神冷了下来,“再多说一个字,朕就割了你的舌头。”

陈珪打了个寒颤,立刻跪在地上。“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

一刻钟后,神武门的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两个穿着绸布衣衫,像是富商和管家的人,一前一後,混进了京城的夜色里。

走在前面的“富商”,就是赵珩。

秋风吹在脸上,有点凉。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尘土和附近食肆飘来的油烟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但这让他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朱雀大街上,灯火通明。

确实很热闹。卖糖葫芦的,耍猴戏的,还有挑着担子卖馄饨的。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赵珩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看来,那些奏报也不全是骗人的。

他走到一个面摊前,摊主是个胖大的汉子,光着膀子,正在一口大锅前忙活。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老板,来两碗面。”赵珩说。

“好嘞!”摊主头也不抬。

两碗阳春面很快端了上来。几根青菜,一点葱花,汤色倒是清亮。

赵珩拿起筷子,挑起一根尝了尝。

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面条有点硬,没煮透。汤里盐放多了,喝着发苦。

“主子,这外头的东西,不干净……”陈珪在一旁小声嘀咕,他根本不敢动筷子。

赵珩没理他,他放下筷子,看着那个忙得满头大汗的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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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三个穿着皂隶服饰的兵痞,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有一道刀疤。

“老张,生意不错啊。”独眼龙拍了拍摊主的肩膀。

摊主一看来人,脸上的笑容立刻堆了起来,带着几分谄媚。“哟,是龙爷啊。几位爷要吃点什么?今天我请。”

“请客就免了。”独眼龙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这个月的‘平安钱’,该交了吧?”

摊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龙爷,这……这才月中啊。上个月的,我不是刚交过吗?”

“上个月是上个月,这个月是这个月。”独眼龙把手里的朴刀往桌上一拍,发出“哐”的一声巨响。食客们吓了一跳,纷纷埋头吃面,不敢多看。

“龙爷,您行行好。我这小本生意,一天到晚也赚不了几个子儿……”摊主几乎是在哀求。

“少他妈废话!”另一个兵痞骂道,“交不交?不交今天就让你这摊子开不下去!”

摊主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些散碎的铜钱。他一脸肉疼地数出大半,递了过去。

独眼龙掂了掂,嫌弃地啐了一口。“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

他说着,伸手就把整个钱袋都抢了过去。

摊主想去夺,被独眼龙一脚踹在肚子上,滚倒在地。

“再敢嚷嚷,老子今天就废了你!”独眼龙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带着两个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

整个过程,周围的食客,没有一个敢出声。等他们走远了,大家才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面,或者匆匆结账离开。

赵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那碗发苦的面汤,好像灌进了他心里。

他治下的京城,天子脚下,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兵痞可以当街勒索。

这就是他们说的“太平景象”?

“主子,我们……我们还是走吧。”陈珪的声音在发抖。他不是怕那几个兵痞,他是怕皇帝的脸色。

赵珩没说话,他站起身,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金叶子,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他没有回头的欲望。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陈珪在后面亦步亦趋。

他走过当铺,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把一方祖传的砚台当了,换了三两银子,出门时,眼圈是红的。

他走过一家米铺,米价已经涨到了五十文一斗。一个老妇人捧着一小袋米,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仿佛那袋米有千斤重。

他走过一座石桥,桥洞底下,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蜷缩在一起,像一堆没人要的垃圾。其中一个孩子,大概只有五六岁,因为咳嗽得太厉害,被旁边的大人打了一巴掌,让他小声点。

孩子的哭声,被压抑在喉咙里,听着像小猫的呜咽。

赵珩的脚步越来越快,他想逃离这些画面。

他一直以为,他坐在那个高高的位子上,看到的是整个天下。他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朱笔一批,就是千里之外的军国大事,就是万千百姓的生死荣辱。他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

现在他才发现,他看到的,不过是别人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那些奏报上的“民丰物阜”,就像这碗阳春面上的葱花,看着是绿的,底下却是苦的,是没煮熟的。

一股无名火在他胸中乱窜。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个穿着龙袍的傻子。

他甩开陈珪,拐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又深又窄,两边的墙壁上长满了青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外面的喧嚣声也渐渐远了。

巷子的尽头,是一棵歪脖子老槐树。

树下,坐着一个老乞丐。

这个乞丐,有点不一样。

他很老,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像一团风干了的乱麻。身上的衣服,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打满了补丁,破得像渔网。

但他坐得很直。

他的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双腿盘着,像个入定的老僧。

他身前放着一个破了口的瓦碗,里面是空的。没有铜钱,没有残羹冷饭,只有几片被风吹进来的落叶。

他没有像别的乞丐那样,对着路过的人作揖讨要,也没有哭天抢地地卖惨。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

他的手里,捏着一根干枯的树枝。他正低着头,用那根树枝,在自己面前的泥地上,一下一下地划拉着。

他的眼神,很奇怪。既不像死人那样空洞,也不像活人那样有焦点。他就那么看着地上的泥土,仿佛那片小小的方寸之地,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巷口偶尔有人走过,他也不抬头,好像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赵珩停住了脚步。

他看惯了宫里那些谨小慎微、满脸堆笑的脸,看惯了朝堂上那些口蜜腹剑、各怀鬼胎的脸,也看惯了街市上那些麻木、谄媚或者愁苦的脸。

他从没见过这样一张脸。

一张完全置身事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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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这地方阴森森的,咱们……”陈珪凑了上来,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珩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赵珩心里那股烦躁,被这个奇怪的老乞丐勾起了一丝好奇。

他慢慢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很轻,但老乞丐还是察觉到了。

老乞丐没有抬头,只是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赵珩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了一眼他那空空如也的碗。他下意识地往袖子里一摸,摸到了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上好的和田暖玉,雕着双龙戏珠的图案,是他登基时太后赐的,他一直贴身戴着。刚才他想过,如果那个叫张承的翰林说几句软话,他就把这块玉佩赏给他。

现在,他鬼使神差地,想把这块玉佩放进那个破碗里。

他的手刚伸出去,老乞丐却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眼皮耷拉着,眼白浑浊,布满了血丝。但瞳孔,却像两点寒星,清亮得吓人。

那双眼睛看了看赵珩的手,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玉佩。

然后,老乞丐摇了摇头。

他用手里的枯枝,轻轻一拨,把那个破碗拨到了一边。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贵人,这东西,我用不上。给了我,反倒是祸害。”

赵珩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活了三十三年,第一次遇到有人拒绝他的赏赐。还是一个乞丐。

陈珪在后面急了,心想这老东西真是不识抬举。

赵珩却不生气。他收回手,把玉佩重新塞回袖子里。他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打量着这个老乞丐。这人虽然形容枯槁,但那股子气度,那份从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叫花子能有的。

“你倒是有点意思。”赵珩说。

他也不嫌脏,就在老乞丐对面的石阶上坐了下来。石阶冰凉,带着一股子青苔的湿气。

陈珪吓了一跳,想上去拉,又不敢。只能干着急。

“老先生。”赵珩换了个称呼,“我看你虽然身处这般境地,但言谈举止,不像凡俗之人。想来,以前也是有过不凡的经历吧。”

老乞丐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地上的泥土上,淡淡地回了一句:“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一提。”

他的口气,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赵珩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巷子口透进来的那点微光,看着光影里飞舞的尘埃,心里那种找不到出口的烦闷,又涌了上来。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走进了死胡同的人。

而眼前这个老乞丐,就坐在胡同的尽头。他可能知道出口在哪儿,也可能,他本身就是这堵墙的一部分。

“我心里有个疙瘩,好多年了,解不开。”赵珩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今天走到这儿,碰上先生,或许是天意。我想请教先生一个问题。”

老乞丐手里的枯枝,又开始在地上划拉起来。

“说吧。”他说。

赵珩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敢问先生,这世上,为人处世,安身立命的根本,究竟是什么?”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是一国之君,富有四海。他问一个乞丐,怎么活下去。

这事儿,本身就荒唐到了极点。

巷子里很安静。

风吹过老槐树,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无数只蚕在啃食着桑叶。

陈珪站在赵珩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他紧张地盯着那个老乞丐,手已经悄悄按在了腰间的短剑上。他生怕这老东西说出什么疯话,冲撞了皇帝。

老乞丐手里的枯枝,在地上划拉得更慢了。

他似乎是在写字。

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泥地很软,枯枝划过,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赵珩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片泥地上。他看不懂老乞丐在写什么,那字迹扭扭曲曲,像鬼画符。

但他能感觉到,那根枯枝上,有一种力量。一种从容不迫,却又无比坚定的力量。

写了很久。

仿佛过了一个时辰,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老乞丐停下了笔。

他面前的地上,出现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写完,他抬起头,用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