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赵老板,听说你这铺子……房东要收回去卖了?”
“卖个屁!他敢!”
赵启明把抹布往柜台上一摔,浑浊的眼睛瞪着,像一头被惹毛的老狮子,“这是我的命,我死也得死在这儿!”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他的命,早就被捏在了别人手里。
直到那个下午,一个没有寄件人的快递被扔在柜台上,邦邦硬。
他划开包裹,看着里面的东西,觉得自己的命,好像从头到尾都是个天大的笑话...
赵启明的启明小卖部,像一颗掉在墙角忘了扫的烂枣,蔫了吧唧地嵌在南风巷的巷口。
巷子是老巷子,房子是老房子,人也都是老梆子。
时间在这里流得特别慢,像是粘稠的糖浆,把阳光、灰尘和人声都粘在一起,动弹不得。
小卖部的门脸是绿色的漆,早就被风雨和油烟熏得斑斑驳驳,露出底下木头的本色,像一块块老年斑。
门上挂着一串生了锈的铜铃铛,有人进来,就“叮零当啷”地响一声,有气无力,跟赵启明本人似的。
赵启明五十多岁,背有点驼,不是天生的,是常年守着这个不到二十平米的铺子,趴在柜台上算账、打盹,一点点把脊梁骨压弯的。
他的生活,就是这家店。
早上六点拉开卷帘门,晚上十一点落下,日复一日,像墙上那只走不准的石英钟,滴答,滴答,把日子磨成粉。
店里有股子说不清的味道。
是香烟的呛味,是冰柜压缩机散出的热气味,是角落里纸箱子受潮的霉味,还有各种廉价零食拆开包装后的香精味。
赵启明早就闻不出来了,这些味道已经长进了他的鼻子里,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有个习惯,每天下午四点半,太阳斜斜地照进来,把空气里的灰尘照得清清楚楚的时候,他会准时拿起一块半湿不干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柜台上的玻璃糖罐。
糖罐很大,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可现在的小孩早就不吃这个了。
糖纸都粘在了一起,像是琥珀里的昆虫。
他也不是为了卖糖,就是擦习惯了,不擦一下,那天就像缺了点什么。
那天下午,四点二十八分,铜铃铛响了。声音很轻,像被猫爪子碰了一下。
赵启明抬起头,眯着老花眼看过去。
门口站着个女娃。
看着也就八九岁的样子,瘦得像根豆芽菜,风一吹就能刮跑。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子和裤腿都短了一截,露出细伶伶的手腕和脚腕。
她背着一个蓝色的帆布书包,带子的一头已经脱线,用别针勉强固定着。
女娃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看着店里面。
她的眼神不像别的小孩,没有好奇,也没有嘴馋,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警惕,像一只迷路的小野猫。
“买东西?”赵启明问了一句,声音有点沙哑。
女娃没吭声,迈开腿,走了进来。她的鞋很旧,鞋底好像有点脱胶,走路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她在店里转悠,从这头走到那头,眼睛却总是不住地往货架最下面的一层瞟。
赵启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儿放着店里最便宜的一种袋装白面包,一块五一袋,四片。平时只有附近工地的民工图省事会买来当早饭。
赵启明没再说话。他转过身,假装去整理货架深处的酱油瓶子,后背对着那个女娃。
他这个位置很好,从货架上摆着的罐头瓶反光里,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小店门口的一切。
他看到女娃又在面包那儿停了下来,犹豫着,小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反复了好几次。
赵启明心里有点烦躁,他把一瓶醋往前推了推,发出一声轻响。
反光里,那个瘦小的身影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蹲下身,抓起一袋面包,飞快地塞进她那个破书包里,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店门口跑去。
“叮零当啷——”
铃铛声比她进来时响亮多了,透着一股慌张。
赵启明慢慢地站直了身体,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他走到货架前,看着那个空出来的位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旁边的货堆里又拿了一袋面包,补了上去。
他回到柜台后,拿起抹布,继续擦他的玻璃糖罐。
太阳光斜斜地照着,灰尘还在飞舞。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铃铛又响了。
还是那个女娃,还是那身不合身的校服,还是那个警惕的眼神。
她进来后,依旧是在店里转圈,最后停在面包货架前。
赵启明正在听收音机,里面播着交通广播,主持人用一种欢快的语调说着哪个路段又堵成了停车场。
他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了一点,然后低下头,拿起笔和本子,开始算昨天的烂账。一块八毛的盐,三块五的挂面,他算得很慢,很认真。
眼角的余光里,他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迅速完成了昨天的动作,然后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赵启明头也没抬,只是在本子上画下了一个“1.5”。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这个数字,画了,心里好像就平了。
从那以后,这成了一个无声的仪式。
每天下午四点半左右,林晓雅——后来赵启明从她校服的牌子上知道了她的名字——都会准时出现。
而赵启明,也总能在这个时间点找到一些必须背对着门口才能做的事。
要么去店后面那个又小又黑的仓库里翻找明天要上架的货。
要么蹲在地上,整理最下面一层快要过期的方便面。
要么就专心致志地听他的破收音机,假装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有时候,他甚至会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就把那款最便宜的面包从最下面一层挪到中间,一个最方便拿取的位置。
做完这个动作,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他就这样,用一种笨拙的、近乎于“共犯”的方式,维护着这个脆弱的秘密。
他不是什么圣人,没想过什么拯救失足少女的戏码。
他只是觉得,生活已经这样了,一个小女娃,每天偷一袋一块五的面包,能有多大点事。
懒得管,也懒得多那句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五十多年的唯一信条。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南风巷的梧桐树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林晓雅还是那么瘦,话还是那么少。她好像不会长大一样,永远是那副警惕又倔强的样子。
赵启明的小卖部,成了她每天放学后的第一站,也是唯一一站。
秘密这种东西,就像纸包着的火,总有透光的时候。
那天下午,陈嫂扭着她那水桶似的腰,一脚踏进了启明小卖部。陈嫂是南风巷的“广播站”,东家长西家短,没有她不知道的,也没有她不乐意传的。
“启明,拿包盐。”陈嫂嗓门洪亮,震得货架上的小东西嗡嗡响。
赵启明刚想去拿,眼角就瞥见林晓雅从门外闪了进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今天这时间不对啊。
林晓雅显然也看到了店里的陈嫂,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哟,这不是老林家的那个女娃嘛。”陈嫂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她,“放学啦?你妈身体好点没?”
林晓雅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赵启明一看这架势,知道要坏事。
他赶紧从货架上拿下盐,递给陈嫂:“给,你的盐。”
陈嫂接过盐,眼睛还盯着林晓雅,嘴里啧啧有声:“真是可怜见的,摊上那么个爹……哎,你这孩子,鬼鬼祟祟在货架那儿干嘛呢?”
赵启明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他看到林晓雅的手已经伸向了那袋面包。
不行,不能让陈嫂看见。
这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咳!咳咳!”赵启明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惊天动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陈嫂被他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你这是怎么了?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爱惜身体。”
就在陈嫂转头的一瞬间,赵启明伸出手,重重地把柜台上的一瓶酱油给“碰”倒了。
“哐当!”
深褐色的酱油泼了出来,流得满柜台都是,黏糊糊的液体顺着柜台边缘往下滴,滴滴答答。
“哎呀!”赵启明用一种夸张的语调大喊起来,“我的酱油!陈嫂,快快快,帮我递张纸!在那边,对,就是那卷卫生纸!”
陈嫂的注意力被彻底吸引了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扯着卫生纸,嘴里还不停地埋怨:“你看看你,毛手毛脚的,多大的人了!”
赵启明一边装作慌乱地擦着酱油,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向门口。
那个瘦小的身影,已经趁乱跑得无影无踪。
他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陈嫂帮着收拾完,还想再提刚才那个女娃的事:“哎,我跟你说,刚才那孩子……”
“行了行了!”赵启明不耐烦地打断她,把一团湿漉漉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小孩子懂什么,估计是忘了带钱,下次就补上了。你还有事没?没事赶紧回家做饭去,你家老张该等着急了。”
他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把陈嫂推出了店门。
世界总算清净了。
赵启明看着柜台上还没擦干净的酱油渍,闻着空气里那股子咸中带酸的味道,莫名其妙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刚才那样子,有点滑稽,像个演砸了的小丑。
这场小小的风波过后,林晓雅有好几天没来。
赵启明心里空落落的。他每天下午四点半,还是习惯性地擦他的糖罐,耳朵却一直竖着,听着门口的动静。
可是,铃铛再也没有为那个瘦小的身影响起过。
他甚至有几次忍不住,把那款面包又从货架上拿下来,想着,今天她要是来了,就直接塞给她,跟她说以后别这么干了,想要就跟他说一声。
可她一直没来。
一个星期后,赵启明去巷子口的垃圾站倒垃圾,听见几个老邻居在聊天。
陈嫂的大嗓门格外清晰。
“听说了没?老林家搬走了!”
“搬哪儿去了?他家那婆娘不是还病着吗?”
“谁知道呢!听说是连夜搬的,欠了一屁股债,房子也被抵了。那个不争气的男人,带着老婆孩子,跑了!”
“造孽哦,那女娃多可怜……”
赵启明拎着垃圾桶,站在风里,听着那些议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回到店里,默默地把那袋他特意留出来的面包,放回了货架的最底层,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他想,这样也好。
跑了,总比留在这里强。
从那以后,他的小卖部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叫林晓雅的女娃。
时间是个最无情的东西,它不紧不慢地走,却能把一切都冲刷得干干净净。
一年,两年,五年……
南风巷的变化越来越大。老房子一栋接一栋地被推倒,盖起了崭新的、毫无生气的高楼。老邻居们也一个个搬走了,搬进了有电梯和暖气的商品房。
巷子口那棵老梧桐树,在一个夏天被市政的工程队给砍了,因为它的树根拱坏了新铺的下水管道。
赵启明的启明小卖部,成了这条巷子最后的遗迹。
生意越来越差。马路对面开了一家装修明亮的大型连锁超市,后来又开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年轻人和小孩都往那边跑,只有一些走不动路的老人,还会来他这里买点油盐酱醋。
他店里的货,也越来越不齐全。很多东西卖完了,他也懒得去进了,反正也卖不掉。货架上开始出现空位,像人掉了牙的牙床。
十五年。
弹指一挥间。
赵启明彻底成了一个老头子。背更驼了,头发全白了,老花眼也越来越严重。
他时常在下午的阳光里打盹,醒来后,对着空荡荡的店门发呆。有时候,他会恍惚一下,好像还能看到一个瘦小的女娃,背着一个破书包,站在门口,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他会摇摇头,自嘲地笑一下。
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个偷面包的女娃,现在应该也长成大姑娘了吧。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挨饿。
最近,他又多了一件烦心事。
这间铺子的房东,一个早就搬到城里住的远房亲戚,托人带话,说这块地皮被开发商看上了,准备卖掉。让他早做准备,年底前就得搬走。
搬走?
搬到哪儿去?
这间铺子,是他这辈子的根。拔了这根,他就是个没着没落的孤魂野鬼。
他跟带话的人吵了一架,说这是他的命,谁也拿不走。
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说的话,一点分量都没有。这铺子是租的,房本上写的不是他的名字。人家要卖,天经地义。
他盘算着,再撑两年,等自己六十了,就关店。可现在,连这两年都撑不到了。
他觉得自己的天,快要塌了。
那天下午,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赵启明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被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吵醒了。
“叮零当啷!”
他抬起昏沉沉的头,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快递员站在门口,一脸不耐烦。
“谁是赵启明?”
“我就是。”赵启明应了一声。
快递员走进来,把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式样的快递“啪”地一声扔在柜台上。
“你的快递,签个字。”
赵启明有点懵。他从不网购,也没什么亲戚朋友会给他寄东西。
“谁寄的?”他问。
“不知道,上面没写。”快递员催促道,“快点签,我这还赶时间呢。”
赵启明只好拿起笔,在那个电子签收板上划拉下自己的名字。
快递员拿了东西,转身就走,连句再见都没有。
赵启明拿起那个快递,掂了掂,分量不轻,里面好像是纸。他翻来覆去地看,寄件人那一栏果然是空的,只有一个打印出来的收件地址和收件人姓名。
“赵启明”。
字打得方方正正,透着一股子冷冰冰的劲儿。
他心里犯着嘀咕,这是谁在跟他开玩笑?
他找来一把裁纸的小刀,费劲地沿着文件袋的封口划开。
撕开一道口子,他往里瞧了瞧。
不是什么礼物,也不是信件。
是一沓厚厚的、用夹子装订得整整齐齐的A4纸。
他把那沓纸抽出来,放在柜台上。最上面的一张纸上,用加粗的黑体字打印着几个大字。
他看不清。
眼睛花了。
他叹了口气,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那副镜腿已经用胶布缠了好几圈的老花镜。
他戴上老花镜,眯着眼辨认上面的字。
直到看清上面的字,赵启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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