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当年老伴王建军走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仍死死抓着我的手念叨:

“秀琴,我还是没等到孙孙……”

为着这句话,今年清明,我下了死决心——带着孙子回老家!

得知我的打算,儿子儿媳急得团团转,轮番地劝。

“妈,您听我一句,老屋都快塌了,又阴又潮,狗子才三岁,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听到儿子的话,儿媳妇也紧跟着劝阻说:

“是啊妈,心意到了就行,爸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不会怪您的。”

在天有灵?我心里冷笑。

这两人吃了几年城里饭就忘了自己的根在哪!

可谁知,在我力排众议回到那座老屋时,我才发现,原来他们祖孙俩,早就‘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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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的天还是很冷,我儿子把车票塞我手里,嘴里劝着:

“妈,今年就别折腾了,路那么远,公墓那我们去就行。”

我把票捏紧了,眼睛看着窗外:

“不行。你爸的魂在老屋,不在那小盒子里。”

他们夫妻俩对看一眼,没再说话。

临走前,我把孙子狗子从儿媳妇怀里抱过来。

儿媳妇脸上有点不情愿,小声嘟囔:

“妈,他还那么小,路上万一……”

“我就是这么把你男人拉扯大的。”我打断她,“还能把亲孙子弄丢了不成?”

去县城的车,绿皮漆掉了好几块,像块长了霉斑的咸菜。车里一股柴油味,混着人身上的汗气,熏得人脑仁疼。

狗子是头一回坐这种破车,小手紧紧抓着前面的铁栏杆,眼睛瞪得溜圆,看着窗外的电线杆和树一棵棵往后倒。

“奶奶,我们去哪儿?”他的声音嫩生生的。

“回老家。”我拍拍他的背。

“老家是什么?”

“是你爷爷待的地方。”

他“哦”了一声,就不再问了,把头靠在我胳膊上,热乎乎的。

车子一晃一晃,像个随时要散架的老头子。

我看着窗外光秃秃的田野,地里戳着几个孤零零的坟包。我想起了王建军。

王建军是我男人,死了快十年了。

那天,他从学校回来,还在院子里跟我比划着讲什么历史,讲着讲着,手往胸口一捂,人就像根木头桩子,直挺挺就倒下去了,连个声响都没有。

我把他拖进屋,四处喊人送到镇上卫生院。

医生摇摇头,说:“老爷子是心上的毛病,没救了。”

于是,我又把他拖了回来。

他是个教历史的,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走得也安安静静。

我把他埋在村后山坡上,正对着我们家老屋的窗户。我跟那土堆说:

“建军,你就在这儿看着,看着我和儿子。”

下了长途车,又挤上去镇上的小巴,人贴着人。

狗子被挤得哼哼唧唧,我只能把他更紧地搂在怀里。

“再忍忍,马上就到了。”我低头在他耳边说。

下了车,还有五里土路。我一手拎包,一手牵着他。

路上的土又厚又软,一脚下去就是一个坑。

狗子哪里走过这种路,没几步就耍赖要抱。

我只好把他背在背上,他的下巴颏就搁在我肩膀上。

“奶奶,爷爷为什么不住城里?”他忽然问。

“爷爷喜欢这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

“有我,有你爸爸,以前还有你爷爷。”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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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个钟头,才看见村子灰扑扑的影子。

我们家老屋在村东头,黄土院墙塌了半边,露出里面的石头。

大门上的锁早就锈死了,我拿钥匙捅了半天,才“咯吱”一声,像是谁的骨头断了。

门一开,一股陈年的灰尘和霉味就扑了出来,呛得我跟狗子一通猛咳。

屋里黑洞洞的,阳光从门口斜着插进来,能看见数不清的灰尘在光里打着旋儿。

狗子站在门口,小身子缩着,不敢往里迈。

“进来,狗子,”我推了他一把,“这是我们家。”

他这才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跨过高高的门槛。

屋里所有东西都盖着一层厚灰,桌子、椅子、柜子,都像是穿了件灰衣服。

我走到窗边,把糊着报纸的木窗撑开。

光一下子涌进来,屋里顿时亮堂了,也把那股死气冲散了些。

狗子好奇地在屋里跑来跑去,小手这里摸摸,那里敲敲。

“奶奶,这是什么?”他指着墙上一个停了的挂钟。

“钟。以前会响。”

“它为什么不响了?”

“老了。”我说。

我去院里打水,井口盖着石板,打上来的水清亮亮的,带着一股土腥气。

我拿抹布擦堂屋那张八仙桌。

那是王建军的爷爷传下来的,黑漆桌面有的地方都磨出了木头本色。

王建军生前总在这桌上备课,写东西。

我擦得很慢,一寸一寸地,好像他的人还坐在这儿,正看着我。

“奶奶,我饿。”狗子跑过来,拉我的衣角。

我才想起我们一天没怎么吃东西。

包里的馒头已经凉了,硬得像石头。

我递给他一个,他啃了一口就皱起眉头:“不好吃。”

“晚上奶奶给你做好吃的。”我摸摸他的头。

天黑下来,我用泥灶烧火,煮了一锅白粥,又炒了个鸡蛋。

粥的香气在老屋里飘散开,总算有了点人气的味道。

“奶奶,这个好吃。”狗子端着碗,呼噜呼噜喝得正香。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发酸。

要是王建军还在,看到这么可爱的孙子,该有多高兴。

晚上,我烧了热水给他擦脸擦脚。他累坏了,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我坐在床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还有窗外老槐树被风吹得呜呜作响的声音。

那声音,像有人在哭。

这床板真硬,硌得我骨头生疼。我翻来覆去,一夜都没怎么合眼。

乡下的夜,黑得像一口倒扣的锅,没有一点缝隙。

城里的光和声音被隔在千里之外,这里只有死一样的寂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骨头被硬床板硌得生疼,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声叹息。

那声音很轻,很飘,不像是风。倒像是一个人站在床边,对着我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我浑身的汗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猛地坐起身。

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瞪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月光把窗格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几道惨白的疤。

狗子睡得很沉,小嘴微微张着,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我屏住呼吸又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也许是老鼠,也许是老屋的木头发出的声音。

于是,我对自己说:李秀琴,你活了六十多年,什么没见过,别自己吓自己。

我这么想着,又慢慢躺了下去。

可眼睛一闭上,王建军的脸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想起刚结婚那会儿,就住这屋,冬天冷得像冰窖,我们就盖着一床破被子。

他总是把我的脚捂在他怀里:“不冷了吧!”。

我想起他当了老师,第一次领工资,给我买了一块花布,那高兴的样子比他自己穿新衣服还得意。

他总说:“秀琴,你跟我受苦了。”

而我也不厌烦的一遍遍回应着我说:“不苦,跟你在一起,就不苦。”

他爱看书,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他能看到后半夜。

灯光映着他戴着眼镜的侧脸,他会时不时地停下笔,看着窗外发呆。

那时候窗外还没有那棵老槐树。

他总说,想写一本书,把我们王家几代人的事都记下来。

可日子一天天过,书稿却没写几页。

儿子考上大学那天,他喝了半斤白酒,拉着我的手,又哭又笑,说:

“值了,这辈子值了。”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高兴也好,愁苦也好,最后都变成一声轻轻的叹息。

正想着,那声叹息又来了!

这一次,我听得清清楚楚,是从隔壁的书房传来的。

那个房间,除了书,就是一张他自己打的桌子。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我下意识地用被子蒙住头,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建军,是你吗?是你回来看我们了吗?别吓我,也别吓孩子……”

我正怕得浑身发抖,怀里的狗子忽然动了一下,在睡梦里翻了个身,小手在我身上抓了抓。他好像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紧地皱着,嘴里发出几声委屈的呜咽。

我赶紧拍了拍他,想让他安稳下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用一种梦呓般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说了一句:

“奶奶,有人在哭。”

我的血“哗”一下就凉透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在睡梦里说出这样的话。

我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像是要将他揉进我的身体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狗子不怕,奶奶在,奶奶在……”

他在我怀里蹭了蹭,又睡熟了。

我却睁着眼睛,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坐着,一直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泛出鱼肚白。

村里的公鸡开始打鸣,那声音划破了长夜的死寂,我才觉得身上有了一点活人的暖气。

第二天太阳很好,金色的光照进院子,驱散了昨夜的阴冷,但我心里的寒气却一点没退。

我一晚上没睡,眼圈都是黑的。

在做早饭的时候,我的手还有点抖,好几次都差点把碗打了。

吃过早饭,我定了定神,开始准备祭拜。

我把八仙桌擦了三遍,擦得能照出人影,才把它搬到堂屋正中间。

然后,我从一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王建军的遗像。

箱子一开,一股陈年的木头香气就散了出来,那是王建军最喜欢的味道。

那是个黑白照片,镶在沉重的木相框里。

照片上的他才三十多岁,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没有笑,只是看着镜头,眼神温和又带着点严肃,就是他平时给学生上课时的那种眼神。我用袖子把相框玻璃又擦了一遍,好像这样就能把他脸上的灰尘也擦掉一样。

把相框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我又摆上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那是他生前最爱吃的。

我记得他最后一次住院,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还跟我说:“我想吃个苹果。”

我把苹果切成很小很小的块,他含在嘴里,却咽不下去。

点上三炷香,看着青烟袅袅地升起来,在空气里打着旋,屋子里立刻充满了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香火味。

狗子从我开始准备起,就跟在我身后,一反常态地安静。

他不像平时那么闹腾,就仰着小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手里的相框。

从我把它拿出来,到摆在桌上,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

我弄完这一切,直起腰,看着照片里的王建军说:

“建军,我带狗子来看你了。你看,他都这么大了,长得像他爸,也有一点像你。眉毛像你,又浓又直。他爸前阵子又升职了,你该高兴吧。就是……就是这孩子有点犟,脾气也像你。”我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赶紧擦掉,不想在孩子面前失态。

我拉过狗子,让他站在我身边。我蹲下身,指着照片对他说:

“狗子,这是爷爷。快,给爷爷磕个头。”

狗子看着我,又看看照片,没有动。他小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像一根拉紧的弦。

“不怕,”我放柔了声音,“爷爷是好人,爷爷最喜欢小孩子了。”

我扶着他的小肩膀,想让他跪下。

可他却很执拗,身子挺得直直的,就是不跪。

他没有哭闹,也没有反抗,只是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

我有点无奈,心里也升起一丝烦躁,但这烦躁很快就被一种莫名的不安取代了。

昨晚的事又浮现在我脑海里。

我只好叹了口气,心想:算了,孩子小,不懂这些规矩。

我自己在桌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对着王建军的照片,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在心里默默地说:建军,你在那边好好的,别惦记我们。儿子很好,孙子也很好。你要是真有什么事,就托个梦给我,别吓着孩子。

我站起来,烧了纸钱。火苗呼地一下蹿得老高,纸灰像黑色的蝴蝶一样飞起来,又落在地上。等我做完这一切,转过身,发现狗子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小木桩。

他的眼神,依旧牢牢地锁在那张黑白照片上,专注得让我心里直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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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准备把遗像放回箱子。

可刚拿起相框,狗子就跑过来一把抓着我的手。

“奶奶,我还要看。”

我愣住了:“看什么?”

“看爷爷。”

这孩子,刚才让他看他还不乐意。

我有点不解,但还是把相框放在一张矮凳上,方便他看。

他立刻蹲在凳子前,小脸凑得极近,几乎要贴到玻璃上。他还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在玻璃上戳了戳,好像想去摸照片里的人。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血缘这东西,真是奇怪。

他从没见过爷爷,却对着一张不会动的黑白照片,看得这么出神。

“狗子,你看什么呢?”我忍不住问。

“看爷爷的眼睛。”

“爷爷的眼睛怎么了?”

“爷爷在看我。”

我心里一动,也凑过去看。

照片上的王建军,眼神确实是正对着前方,好像真的能穿过时间的阻隔,看到我们。

“是啊,爷爷在看你呢,爷爷喜欢你。”我摸摸他的头。

他又看了好久,久到院子里的太阳都偏了。他才站起来,转过身,对我说:

“奶奶,爷爷不高兴。”

“为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没有笑。”

“傻孩子,照相的时候,就是要严肃点嘛。”

我笑着把他抱起来,想让他对爷爷有个更亲切的印象。

我把他抱到照片前,用最温柔的声音说:

“狗子,你看,这就是爷爷。爷爷是个很有学问的人,知道好多故事。你现在跟爷爷问个好,好不好?就说,爷爷好。”

我看着他,期待他能跟着我说。

狗子看看照片,又转头看看我,小嘴唇动了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屋子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有点急促的呼吸声。

“叫啊,狗子,”我鼓励地看着他,“叫爷爷。”

他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照片,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那神情不像个三岁的孩子,倒像个小老头,在辨认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他看了好一会儿。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准备把他放下来的时候,他忽然动了。

他伸出那只胖乎乎的小手,直直地指着相框里那张儒雅的、戴着眼镜的脸,手指头几乎要戳到王建军的鼻子上。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我,用一种无比清晰、无比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奶奶,这个老爷爷我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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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人打了一棍子。抱着他的胳膊一下子就僵了,差点把他摔在地上。周围的一切声音好像都消失了,那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耳朵里,扎进我心里。

我看着狗子纯真的、不带一丝谎言的脸,又看看照片里王建军温和的、一成不变的表情,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我没反应,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大:“奶奶,我真的见过他。”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手抖得厉害。“狗子,别乱说!”

他被我吓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委屈和不解,眼眶里很快就蓄满了泪水。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手,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心跳得像擂鼓。

那一下午,我都恍恍惚惚的。狗子也变得很乖,不吵也不闹,就安安静静地跟在我身边。

天一黑,整个村子就都静了下来。我点亮煤油灯,跳动的火苗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又长又怪。我草草吃了晚饭,就催着狗子上了床。

我也躺在他身边,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句话,像个魔咒,在我脑子里一遍遍地响。

我闭上眼睛,就是狗子指着照片的样子。

我翻了个身,床板“咯吱”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一辈子不信鬼神,可狗子的话要怎么解释?

一个三岁的孩子,他不会撒这种谎。他说的,一定是他看到的。

恐惧像潮水一样,一点点地淹没了我。墙角的黑影,窗外的风声,都变得面目可憎。

我甚至想,天一亮就带狗子走,再也不回这个地方了。

可是,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真的是建军呢?如果他真的有话想说呢?我走了,他该多孤单。

这个念头,让我的恐惧里,又多了一丝酸楚和不忍。

我和王建军做了一辈子夫妻,他胆子比我还小,连杀只鸡都不敢。

他那么一个温和的人,就算变成了魂,也绝不会害人。

他留下来,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躺在黑暗里,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时间过得特别慢。

我终于受不了了,直接坐起来。

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着身边熟睡的狗子,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伸出手,轻轻地推了推他。

他“嗯”了一声,揉着眼睛睁开了。“奶奶,天亮了吗?”

“没,还没亮。”我的声音在抖,我自己都能听出来。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我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颤抖的声音问他:

“狗子,你……你在哪里见到爷爷?他在做什么?”

狗子好像还没完全清醒,他揉了揉眼睛,随后的一个动作令我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