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华兄是好编辑,这个编辑之好,是写小说写出来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有一拨他这样的业余作者,只是普通中学教师,靠写小说有了影响,得了奖,就出人头地,从教师队伍里逃出来,成为出版社编辑。
求仁得仁,在那年头,喜欢写小说,有条很好的出路是当编辑。当编辑的目的,还是为了写小说,比如我,又譬如上海的王安忆,北京的刘恒,还有苏童和余华,都是得陇望蜀,以编辑为跳板,一旦写出来,鳌鱼脱却金钩钓,摆尾摇头再不回。张昌华不一样,他好像就是想当个好编辑。
三十九年前,研究生毕业,我选择去了出版社。当时文化单位,福利最好的是出版社。与昌华成为同事,同一个编辑室,他是室主任,我的顶头上司。那年头没版权之说,他正在编琼瑶的书,出版了便大赚。说老实话,当时的我年轻气盛,并不看好他。
后来才明白,昌华确实是个好编辑,能吃苦,什么书都能编,是出版社极其需要的人才。好编辑有两个指标,能赚钱,能编大家认可的好作品。这两件事,他都能兼顾,软硬都行,既是雅人,也能做俗事。他更喜欢跟老作家玩,喜欢与老人书信来往,喜欢编文人气的散文,也喜欢写散文。
坊间都在传说,昌华手里有许多好东西。所谓好东西,无非是与名人的书信来往。名人还健在,书信也就那样,一旦人没了,会变得越来越值钱。他当然不是因为这些东西值钱,有价值,才跟老人来往,才和老家伙通信。就是喜欢,真心喜欢,喜欢往往没什么道理。骨子里他还是个文人,能写一手好字,技痒难熬,别人看他的信,首先会觉得字好,也就愿意往来,尤其是老派的先生,见字如见人。
我们同事四年,他没有架子,我也从来不把他当领导看,虽然只是四年,却有着几十年的交情。人在甘南旅行,一路颠簸,忍受高原反应。忽然接到他的长信,毛笔写在八大山人信笺上,洋洋洒洒写满六页,拍成图片发手机上,嘱我为新书作序。知道我不会拒绝,不敢拒绝,有点欺人太甚。好在条件是随心所欲,怎么写都行,有几百字就OK。
旅途无聊,坐在大客车上,许多过眼烟云。对着手机,口述了以上文字,难免随意,难免敷衍了事。不过也觉得有趣,在手机时代,我和他竟然还能这么玩,有点落伍,又仿佛在赶时髦。
原标题:《叶兆言:见字如面》
栏目编辑:史佳林
文字编辑:沈琦华 王瑜明
本文作者:叶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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