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这儿长了个东西。”刘邦的手指停在吕雉脚底,语气温和如常。
长安九年的冬夜,帝王罕见的温情让吕雉恍若回到沛县贫贱之时。
他亲手为她洗脚,追忆往事,言语间满是亏欠与感激。
然而三更时分,未央宫西侧角门悄然开启,禁军无声涌入。
吕雉身边十四名贴身宫人被从睡梦中拖起,未经审问便被押往偏僻院落。
杖击声沉闷响起,惨叫声划破夜空,鲜血浸透青石板路。
次日清晨,吕雉醒来发现身边全换成了陌生面孔,而刘邦只送来八字旨意:“静心休养,勿复多问。”
从温情到血腥不过几个时辰,那颗长在皇后足心的黑痣,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秘密,让帝王不惜痛下杀手?
长安九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还没到腊月,宫墙下的水洼就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未央宫的屋檐上,晨霜在日头下泛着冷光,到了午后才勉强化去。
吕雉坐在内殿的暖榻上,手里握着一卷竹简,却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窗外风声紧了,她抬起头,听着风声里夹杂的脚步声——不是宫女那种细碎的步子,是男人的靴底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沉稳,有分量。
门帘被掀开了。刘邦走了进来,身后没跟着惯常的内侍。
吕雉放下竹简,正要起身行礼,刘邦摆了摆手:“坐着吧。”
他今天穿得随意,一身深褐色的常服,袖口还沾着些墨迹,像是刚从书案前起来。这在往日是少见的。这些年,刘邦在她面前总是端着一股天子的威仪,即便是在寝宫里,也少有松懈的时候。
“陛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吕雉轻声问道,示意旁边的宫女去端热汤。
宫女刚要退下,刘邦却叫住了她:“不用忙。”他转头看向吕雉,“让她们都下去吧,朕想和皇后说说话。”
殿内的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最后一个人轻轻带上了门。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铜炉里炭火噼啪的微响。
刘邦在榻边坐下了,侧着身子,看着吕雉。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在打量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吕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要开口,刘邦却先说话了。
“刚才路过永巷,看见几个老宫人在扫落叶。”他的声音不高,语气平缓,“突然就想起来,咱们在沛县的时候,门前那棵老槐树。每年秋天,你也扫叶子,扫完了堆在墙角,留着烧炕。”
吕雉心头一紧。沛县,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小的亭长,家里穷得连个像样的碗都没有。她跟着他,种地、织布、伺候公婆,冬天手冻得裂口子,夏天汗流浃背。后来他起事,她留在老家,被项羽抓去当了人质,那些日子……
“陛下怎么想起这些了。”吕雉垂下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的边缘。
“人老了,就容易想从前的事。”刘邦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难得的温和,“这些年,朕坐在那个位置上,夜里常常睡不着。一闭眼,就是过去那些事。想起你变卖首饰给朕凑路费,想起你在荥阳替朕稳住后方,想起你被项羽扣在营里那些年……”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很沉,像是从肺腑深处压出来的。
吕雉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确实老了。鬓角的白发已经藏不住了,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当年那个在沛县街头能跟贩夫走卒勾肩搭背喝酒的刘季,如今坐在未央宫的深处,成了天下最孤独的人。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楚。这些年,她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要平衡后宫,要维护吕家,要在朝堂上替儿子铺路。她和他之间,早已不是沛县那对贫贱夫妻了。他们是皇帝和皇后,中间隔着江山,隔着权柄,隔着数不清的人和事。
“都是过去的事了。”吕雉轻声说,“臣妾做的那些,本分而已。”
“不是本分。”刘邦摇头,“那些苦,不是一句‘本分’就能带过的。”
他说着,忽然站起身,朝外间走去。吕雉正疑惑,却见他端着一个铜盆回来了,盆里冒着热气。他把盆放在脚踏前,自己蹲下身,挽起了袖子。
“陛下这是……”吕雉惊得差点站起来。
“别动。”刘邦按住她的膝盖,声音很轻,“今天朕伺候你一回。”
他的手已经伸向她的脚。吕雉下意识地缩了缩,但刘邦的手很稳,已经托住了她的脚踝,替她褪下了绣鞋和罗袜。
脚浸入温水里的那一刻,吕雉浑身一颤。不是水太烫,是这举动太突然,太不合常理。她低头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男人,看着他花白的头顶,看着他专注地撩起水,浇在她的脚背上。他的手指粗粝,关节处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此刻却做着小宫人才做的事。
“那年冬天,朕从外面回来,脚冻得没了知觉。”刘邦一边洗,一边低声说着,“你就是这么给朕洗的。那时候家里穷,连个像样的盆都没有,用的是破瓦盆,水烧热了,你蹲在地上,给朕搓脚,搓到发红发热为止。”
吕雉的鼻子忽然一酸。她想起来了。那年沛县特别冷,雪下了三尺厚。他从县里办事回来,靴子都湿透了,脚冻得发紫。她烧了热水,给他泡脚,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说:“等老子发达了,天天让你用热水泡脚。”
如今他真的发达了,成了天子。可这句玩笑话,两个人都忘了。
殿里很静,只有水声。刘邦洗得很仔细,脚背、脚底、脚趾缝,一寸一寸地洗过去。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很认真。吕雉看着他,心里那层冰封了多年的东西,好像在这盆温水里,慢慢地化了。
就在这时,刘邦的手忽然停住了。
他的拇指按在她的脚底,靠近足弓的位置,停在那里不动了。吕雉感觉到他的手指在那处轻轻按压,转着圈地摩挲,像是在确认什么。
“怎么了?”她问。
刘邦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刚才那种温和的神情,但眼神里闪过一丝什么,很快,快得几乎抓不住。
“这儿长了个东西。”他说,手指又按了按,“你什么时候长的?”
吕雉低头去看。脚底那个位置,确实有一颗痣,黄豆大小,颜色很深,墨黑墨黑的。她之前洗脚时好像瞥见过,但没在意。这个年纪了,身上长个斑点,再正常不过。
“可能有些日子了吧。”她想了想,“半个月前好像还没有,也许是新长的。怎么,碍事吗?”
刘邦又低下头,凑近了些,仔细端详那颗痣。他的脸离她的脚很近,近得她能看见他额头上细密的皱纹。他看了好一会儿,还用指甲轻轻刮了刮痣的边缘,像是在试探它的深浅。
“不碍事。”他终于抬起头,笑了笑,“就是觉得稀奇,这个年纪还长新痣。老人们都说,脚底长痣是福相,踩得稳当。”
他说着,又继续给她洗脚,好像刚才那片刻的停顿从未发生过。但吕雉心里却隐隐有些异样。他刚才看那颗痣的眼神,太专注了,专注得不像是在看一颗普通的痣。
洗完了,刘邦拿过干布,把她的脚擦干,又亲手给她穿上鞋袜。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像是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水渍。
“好了,你歇着吧。”他说,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淡,“朕还有奏章要看。”
他走到门口,掀开门帘,又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殿内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那一刻,吕雉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雾。
“天冷了,夜里多盖点。”他说完这句,转身走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廊道尽头。吕雉坐在榻上,脚底还残留着温水的暖意。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那颗黑色的痣静静地躺在脚心,像一只沉睡的眼睛。
不知为何,她心里那点刚才升起的暖意,忽然凉了下去。
# 第二章 血夜
三更的梆子声从宫墙外远远传来,一声,两声,闷闷的,像是敲在棉花上。
曹参站在未央宫西侧的角门外,手按在剑柄上。夜里风大,吹得他盔甲下的袍角猎猎作响。他身后站着两列禁军,一共五十人,个个披甲持戈,沉默得像石头。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巡更脚步声。
曹参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云遮住了大半,只漏出一点惨白的光,照得宫墙上的瓦片泛着青灰色。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钻进肺里,让他清醒了些。
“都听清楚了。”他转过身,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进去之后,按名单拿人。皇后寝殿伺候的,一个不留。手脚要快,不能惊动皇后,也不能让任何人走脱。明白吗?”
“明白。”五十个人低声应道,声音整齐划一。
曹参点了点头,挥手。角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禁军鱼贯而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显然训练有素,进了院子后迅速散开,各自奔向指定的位置——宫女住的厢房,太监住的耳房,值夜人歇脚的小屋。
最先被惊动的是守夜的老太监李德。他今年五十六了,在宫里待了三十多年,从先帝在位时就伺候,后来跟了吕后,算是老人了。他正在耳房里打盹,门被踹开时,他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
“什么人——”话没说完,两个禁军已经扑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李德看清了来人的装束,是禁军,顿时心里一沉。
“将军,这是做什么?”他强作镇定,“老奴是皇后宫里的人,若有差池,也该由皇后处置——”
“奉陛下旨意。”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曹参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卷帛书,“李德,你是第一个。”
李德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扑通一声跪下来:“曹将军,老奴究竟犯了何事?老奴伺候皇后十余年,从未有过半分差错啊!”
曹参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皱纹深深刻在脸上的老太监,心里忽然有些不忍。但他咬了咬牙,挥手:“带走。”
同样的场景在各个屋子里上演。宫女们从睡梦中被拖起来,有的吓得哭喊,有的拼命挣扎,但无一例外都被制住了。翠儿是吕后最贴身的宫女,她住在离寝殿最近的厢房,听到动静时,她已经披衣下床,正要出门查看,门就被撞开了。
“你们干什么!”翠儿厉声喝道,“这里是皇后寝宫,你们——”
“翠儿姑娘。”曹参出现在门口,“对不住了,陛下的旨意。”
“旨意?什么旨意?”翠儿不退反进,死死盯着曹参,“我要见皇后!让皇后娘娘来评评理,你们凭什么半夜闯进来抓人!”
曹参避开她的目光:“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惊动皇后。”
“我不信!”翠儿的声音带了哭腔,“陛下下午还来看过皇后,亲亲热热地说着话,怎么会半夜来抓我们?一定是弄错了!曹将军,您让我见见皇后,就见一面,若是皇后也说我们有罪,我死也甘心!”
曹参沉默了片刻。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宫女,她跟了吕后七年,做事稳妥,人也机灵,吕后很是信任她。可正是这份信任,此刻成了她的催命符。
“带走吧。”他转过身,不再看她。
十四个人,全部被押到了寝殿后面的一处偏僻院落。这里平时堆放些杂物,少有人来。院子中央已经摆好了刑凳,粗大的木杖靠在墙边,在火把的光照下,泛着油亮的光。
十四个人被按着跪成一排。有人已经开始低声哭泣,有人瑟瑟发抖,还有人像李德一样,直挺挺地跪着,脸上满是绝望。
曹参走到他们面前,展开手里的帛书:“奉陛下旨意,皇后宫中近侍十四人,私传宫闱秘事,窥探禁中,罪不容赦。即刻杖毙,以正宫规。”
“私传秘事?”翠儿猛地抬起头,眼泪流了满脸,“我们传什么了?我们伺候皇后,尽心尽力,从未多嘴多舌!曹将军,您说清楚,我们到底传了什么?”
李德也嘶声道:“将军,老奴在宫里三十多年,深知规矩。皇后寝殿的事,老奴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啊!这罪名,老奴不认!”
“对!不认!”
“我们要见皇后!”
喊声此起彼伏,但很快就被禁军捂住了嘴。曹参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他常在宫中走动,这些人他大多认得,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可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冷硬如铁。
“行刑。”
两个字,轻飘飘的,落在寒冷的夜风里。
第一杖落下时,惨叫声撕裂了夜空。那是个才十六岁的小宫女,进宫不到一年,还没完全学会宫里的规矩。木杖砸在她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紧接着是骨头断裂的脆响。她惨叫一声,趴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具小小的尸体,看着血从她身下慢慢渗出来,染红了石板地。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杖击的声音单调而沉重,一声接一声,中间夹杂着越来越微弱的哀鸣。有人想跑,被按住了;有人求饶,声音很快被杖声淹没;有人至死都睁着眼,死死盯着曹参的方向,像是要记住他的脸。
李德是倒数第三个。轮到他时,他已经不挣扎了。他跪在那里,背挺得笔直,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飘动。木杖落下时,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但没有倒下。第二杖,第三杖……他始终没有倒下,直到第七杖,他才终于支撑不住,扑倒在地。临死前,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寝殿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翠儿是最后一个。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咬出了血。被按上刑凳时,她忽然抬起头,朝着寝殿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娘娘——救救我们——”
声音凄厉,在夜空里回荡,然后被杖声打断。
曹参背过身去。他杀过很多人,战场上,刀剑相交,你死我活。但这样处决手无寸铁的人,这样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眼前,还是第一次。他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里,渗出血来,但他感觉不到疼。
不知过了多久,杖声停了。
院子里死一般地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浓郁的血腥味,在寒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甜腥得令人作呕。
曹参转过身。十四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里,有的已经不成人形。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清理干净。尸体运出宫去,埋在乱葬岗。这里,”他环视一圈,“用水冲三遍,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禁军们开始动作。他们拖走尸体,冲洗地面,收起刑具。动作麻利,沉默迅速,仿佛这样的事已经做过千百遍。
天边开始泛白了,一丝微光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在刚刚冲洗过的石板地上。水痕未干,在晨光里反着光,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曹参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那些水痕。他知道,天亮以后,会有新的宫人来到皇后身边,年轻的面孔,陌生的名字。昨夜死去的十四个人,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抬起头,望向皇后寝殿的方向。那里还是一片寂静,帘幕低垂,烛火已灭。吕后应该还在睡梦中,对昨夜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曹参忽然觉得很累。他解下头盔,抱在怀里,转身走出了院子。
身后,最后一摊血水正顺着石缝,渗进泥土深处。
# 第三章 裂痕
吕雉醒得很早。
不是她自己醒的,是窗外鸟叫声太吵。几只麻雀在屋檐下扑腾,叽叽喳喳的,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她睁开眼,看着帐顶熟悉的绣花图案,恍惚了一会儿。
昨晚睡得意外地沉。自从入主未央宫,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安稳觉了。或许是刘邦那盆洗脚水,让她想起了从前,想起了那些虽然苦但踏实的日子。
“翠儿。”她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声音还带着睡意。
没有回应。
吕雉皱了皱眉,撑起身子。寝殿里很静,静得有些不寻常。往日这个时候,翠儿应该已经候在帐外,听到动静就会掀帘进来,轻声问她要不要起身。可今天,帐外一点声音都没有。
“翠儿?”她又唤了一声,声音提高了一些。
还是没人应。
吕雉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她掀开被子,自己下了床,走到外间。外间的长案上已经摆好了洗漱用的铜盆和布巾,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新准备的。但伺候的人却不见踪影。
“来人。”她对着门口说。
门开了,一个陌生的宫女低着头走进来,跪在地上:“娘娘醒了。”
吕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姑娘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脸生得很,绝对不是她宫里的人。
“你是谁?”吕雉的声音冷了下来,“翠儿呢?李德呢?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小宫女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了:“奴婢……奴婢是新调来伺候娘娘的。其他人……奴婢不知。”
“不知?”吕雉的心里那点不安瞬间扩大了。她走到门口,推开殿门。廊下站着两个太监,也都是生面孔,见她出来,慌忙跪下行礼。
“把管事的给我叫来。”吕雉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怒意。
很快,一个中年女官匆匆赶来。这是吕雉的心腹之一,姓周,在宫里有些年头了。她跪在吕雉面前,脸色发白。
“娘娘。”
“说,怎么回事?”吕雉盯着她,“我宫里的人呢?一夜之间全换了?”
周女士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说!”吕雉厉声道。
“娘娘……”周女官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昨夜……昨夜三更,陛下派人来,把您宫里的十四个人……全带走了。”
吕雉的心猛地一沉。
“带去哪儿了?”
周女官闭上了眼睛,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两个字:“……杖毙了。”
殿里一下子静得可怕。吕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没听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杖毙?十四个人?翠儿?李德?那些跟了她这么多年的人?
“你再说一遍。”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十四个人,全被杖毙了。”周女官的声音带了哭腔,“就在寝殿后面的院子里,曹参将军亲自监刑。尸体……连夜运出宫去了。”
吕雉的手开始发抖。她扶住门框,指节捏得发白。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涌上来,又沉下去。为什么?他们犯了什么罪?刘邦为什么要这么做?昨天晚上,他不是还给她洗脚吗?不是还说着那些温情脉脉的话吗?
“陛下……可有旨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冷静得可怕。
“有。”周女官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小小的帛书,双手呈上,“这是内侍早上送来的,说是陛下的旨意。”
吕雉接过,展开。帛书上的字不多,就两行:“皇后宫中近侍十四人,私传禁中语,窥探宫闱,罪当处死。念其侍奉年久,赐全尸。皇后宜静心休养,勿复多问。”
勿复多问。
四个字,像四根针,扎进吕雉的眼睛里。
她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久到周女官以为她不会说话了。然后,她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冷得像冰。
“好,好一个勿复多问。”
她收起帛书,转身走回内殿。周女官慌忙跟进来,只见吕雉已经坐在了妆台前,对着铜镜,开始梳理长发。她的动作很慢,很稳,一根一根地梳,梳得整整齐齐。
“备车。”她对着镜子里的人说,“去宣室殿。”
“娘娘……”周女官犹豫道,“陛下此刻恐怕在忙朝政……”
“我说,备车。”吕雉转过头,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没有泪,没有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
周女官不敢再劝,躬身退了出去。
宣室殿外的广场上,风很大。吕雉的马车停在阶下,她没有下车,就坐在车里等。车帘掀开一角,她能看见宣室殿紧闭的大门,门前站着两列侍卫,站得笔直,像两排石头。
一个时辰过去了。
吕雉一直坐在车里,一动不动。手炉已经凉了,她也懒得换。膝盖冻得有些发麻,但她好像感觉不到。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昨晚的场景——刘邦蹲在她脚边的样子,他给她洗脚的样子,他说起沛县时温和的语气。
然后是三更的杖毙。
温情和血腥,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拼在一起,拼出一幅让她无法理解的画面。
终于,宣室殿的门开了。
几个大臣鱼贯而出,低声交谈着走下台阶。接着,刘邦出来了,身边跟着内侍总管。他正要往另一个方向去,目光扫过广场,看见了吕雉的马车。
他停下了脚步。
吕雉掀开车帘,下了车。寒风立刻卷过来,吹得她衣袂翻飞。她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到刘邦面前,站定。
“皇后怎么来了?”刘邦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臣妾有事想问陛下。”吕雉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刘邦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内侍和侍卫们迅速退开,退到听不见说话的距离。阶前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风吹起他们的袍角,纠缠在一起,又分开。
“问吧。”刘邦说。
“昨晚,臣妾宫里的十四个人,是陛下下旨杖毙的?”吕雉直视着他的眼睛。
“是。”
“他们犯了什么罪?”
“帛书上写得很清楚。”
“私传禁中语,窥探宫闱。”吕雉一字一句地重复,“他们传了什么?窥探了什么?陛下可否明示?”
刘邦移开了目光,望向远处的宫墙。他的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冷硬,像一尊石刻的雕像。
“有些事,不必问得太清楚。”他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是皇后,该知道分寸。”
“分寸?”吕雉忽然笑了,“陛下,翠儿跟了臣妾七年,李德跟了臣妾十二年。他们伺候臣妾起居,打理臣妾的衣食住行,臣妾连脚底长了一颗痣,他们都清清楚楚。这样贴身的人,一夜之间全死了,臣妾连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吗?”
刘邦的瞳孔微微一缩。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吕雉,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正是因为他们知道得太多。”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皇后,宫里人多眼杂,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陛下就杀了他们?”吕雉的声音开始发颤,“因为他们知道臣妾脚底长了颗痣?因为这样一件小事?”
“小事?”刘邦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皇后,在宫里,没有小事。一颗痣,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酿成大祸。朕这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吕雉再也控制不住,声音陡然拔高,“陛下杀了臣妾身边所有的人,让臣妾成了瞎子、聋子,然后告诉臣妾,这是在保护我?”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惊起了远处屋檐上的几只寒鸦。侍卫们往这边看了一眼,但没人敢上前。
刘邦的脸色沉了下来。
“吕雉。”他叫了她的全名,这是多年来第一次,“你是皇后,就该有皇后的样子。朕的旨意,你听着就是。你若再闹,朕不介意再换一批人。”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吕雉头顶浇下来。她站在原地,浑身发冷,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跟了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担惊受怕的男人。此刻,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臣子,一个需要被敲打的妇人。
她忽然明白了。昨晚的温情是假的,那些追忆往昔的话是假的。他亲自给她洗脚,或许只是为了确认那颗痣的存在。确认之后,他就杀了所有可能知道这颗痣的人。
为什么?一颗痣而已,为什么让他如此忌惮?
吕雉不知道。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能再信他了。不,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信他。沛县那个会给她洗脚的刘季,早就死在了争夺天下的路上。活下来的,是汉高祖刘邦,是天子,是一个为了皇权可以牺牲一切的人。
包括她。
她缓缓低下头,敛去了脸上所有的情绪。再抬头时,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恭顺。
“臣妾明白了。”她轻声说,“陛下是为臣妾好。臣妾……谢陛下。”
刘邦看着她,眼神复杂。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明白就好。回去吧,天冷,别冻着了。”
吕雉躬身行礼,转身走下台阶。她的背挺得笔直,脚步很稳,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回马车。车帘放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马车缓缓驶离宣室殿。车厢里,吕雉靠坐在角落,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哭。眼泪早在那些为人质的日子里流干了。她只是觉得很累,累到骨头缝里都在发酸。但在这极致的疲惫里,又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苏醒——那是多年来被压抑的警惕,被掩盖的锋芒,被温情软化了的坚硬。
她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织过布,种过地,也曾经在深宫里批阅过奏章,打理过朝政。它不只是皇后的手,更是吕雉的手。
车窗外,未央宫的宫墙一重重褪去。吕雉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不同了。
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
新来的宫人们手脚勤快,言语谨慎,将寝殿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们不敢多问,不敢多看,做事时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吕雉不再提起翠儿他们,就像那十四个人从未存在过。
她开始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宫宴和典礼,她几乎不出寝殿。每日早起梳洗,用过早膳,便在窗前看书,或者抄写经文。她抄的是《道德经》,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抄完一卷便让宫人收起来,从不示人。
刘邦偶尔会来。有时是午后,有时是傍晚,总是在她抄经的时候。他会站在她身后,看她写字,看一会儿,说几句闲话,然后离开。吕雉总是恭顺地回应,起身行礼,目送他离去。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表面的平和,但谁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碎了,补不回来了。
宫里的风向也开始变了。
戚夫人来得越来越勤。她总是带着小儿子刘如意,在宣室殿一待就是大半天。宫人们私下议论,说陛下喜欢如意公子喜欢得紧,常常抱着他批阅奏章,还亲自教他认字。戚夫人的父亲和兄弟,也开始在朝中担任要职,虽然品级不高,但位置关键。
这些消息,吕雉都知道。周女士每天都会来汇报,事无巨细。吕雉听着,从不评论,只是偶尔会问一两句细节。
“戚夫人昨日在宣室殿待到几时?”
“回娘娘,快到酉时才走。陛下留她用了晚膳。”
“如意公子最近在读什么书?”
“听说已经开始读《诗经》了,陛下亲自挑的老师。”
吕雉点点头,继续抄她的经。墨汁在竹简上晕开,形成一个圆圆的点,像一颗痣。她盯着那个点看了片刻,然后轻轻刮去,重新写。
她开始频繁地召见太医。
不是看病,是请平安脉。每隔三五天,就会有太医来请脉,不同的太医,轮流着来。吕雉总是很配合,伸手,闭眼,等太医诊完,再问几句养生之道。太医们战战兢兢,回答得小心翼翼。
直到有一天,来的是刘太医。这位老太医在宫里待了四十年,侍奉过三代君主,资历最老,也最谨慎。他诊脉时,吕雉忽然开口。
“刘太医,本宫近日脚底长了一颗痣,你看看。”
刘太医一愣,连忙躬身:“娘娘,这……这不合规矩。脚底之疾,当由专司女科的太医……”
“本宫让你看。”吕雉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刘太医不敢再推辞。宫人端来温水,伺候吕雉洗了脚,又拿来软垫让她踩在上面。刘太医跪在脚踏前,凑近了仔细看。
那颗痣还在脚心,颜色似乎更深了些,边缘清晰,微微凸起。刘太医看了很久,还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周围。
“如何?”吕雉问。
刘太医退后两步,伏在地上:“回娘娘,这……这是一颗普通的痣。只是位置少见,长在足心。老臣愚见,并无大碍。”
“真的?”吕雉盯着他,“陛下也曾看过这颗痣,当时神色有些异样。刘太医,你在宫中多年,可曾听过什么说法?关于脚底长痣的说法?”
刘太医的身子僵住了。他伏在地上,半天没说话。殿里很静,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
“刘太医。”吕雉的声音冷了下来,“本宫知道,陛下曾经问过你类似的事。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现在,就怎么告诉本宫。”
刘太医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石板上,冷汗一层层冒出来。
他确实记得。
那是半个月前,陛下秘密召见他,问的就是脚底长痣的征兆。
他当时说了实话——
他说完,陛下沉默了许久,然后挥挥手让他退下。
第二天,就传来了皇后宫中十四人被杖毙的消息。
“娘娘……”刘太医的声音在发抖,“老臣……老臣不敢说。”
“说。”吕雉的声音很平静,“你说了,本宫保你全家平安。你不说,本宫也有办法知道,但到那时,本宫就保不了你了。”
刘太医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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