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四十三年前,母亲在北方小城留下刚出生的我,独自一人回到繁华的上海。

四十三年后,我揣着父亲的遗愿和一张泛黄的旧照片,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我以为自己是来寻找一个答案,可当我终于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我才明白,有些真相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残酷。

01

70年代末期,北方平川市。

改革的春风,像一把巨大的推手,将无数支援三线建设的青年推上了返城的浪潮。

顾雅琴,就是这股浪潮中一朵挣扎的浪花。

二十岁的她,从摩登的上海来到这个尘土飞扬的北方工业小城。

她的皮肤像精美的瓷器,一双杏眼像含着一汪秋水,两条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让她在满是工装的机械厂里,成了一道格格不入的风景线。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可这份与众不同,并不能让她在车间里站稳脚跟。

她拧不动沉重的螺丝,搬不动冰冷的铁件,飞溅的铁屑总是在她白皙的手臂上留下细小的伤痕。

上海姑娘的矜贵,在轰鸣的机器声中,仿佛成了一种“罪过”。

车间里有些大姐在背后窃窃私语,“瞧那个上海来的,细皮嫩肉的,哪是干活的料子。”

顾雅琴听了心里发酸,却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把头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哭泣。

就在她几乎要被孤独和劳累压垮的时候,一个高大而沉默的男人,走进了她的世界。

他叫苏国利。

是厂里技术最好的钳工,也是最寡言的。

他话不多,却总在顾雅琴最狼狈的时候,像个守护神一样出现。

她操作的机床,总是在她上班前就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她负责搬运的那些最重的零件,总是莫名其妙就被人提前挪到了顺手的位置。

那年冬天,她感染了流感,高烧不退,一个人躺在单身宿舍里几乎昏厥过去。

是苏国利踹开门,二话不说用他宽厚的后背,背着她跑了五里地,送到了厂职工医院。

等她从昏沉中醒来,苏国利正用一个搪瓷缸,笨拙地给她喂着加了糖的热水。

那是当时最奢侈的慰问品。

苏国利看着她,平日里严肃的脸庞竟有些泛红,声音低沉地说:“喝点糖水,补充体力。”

顾雅琴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在那个物质和情感都极度匮乏的年代,这种笨拙而实在的关怀,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更能敲开一个姑娘的心门。

作为感谢,顾雅琴开始利用休息时间,教苏国利读书看报。

在宿舍昏暗的灯泡下,她握着他布满厚茧的手,一笔一划地在报纸的空白处,教他写那些复杂的汉字。

“顾、雅、琴。”

她还给他描绘大上海的模样。

讲外滩的海关大楼,讲静安寺的法国梧桐,讲城隍庙的小笼包,讲她家弄堂里那个总爱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的阿婆。

苏国利听得入了神,眼神里满是憧憬和向往。

他看着眼前这个顾盼生辉的姑娘,觉得她就是从那个五光十色的世界里,不小心跌落到他身边的仙女。

爱情,就在这北方小城的烟火气里,在这冰冷的铁件和炽热的互助中,悄然扎下了根。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没有玫瑰,没有电影票。

有的是他在下班后,偷偷塞给她的一包大白兔奶糖。

是她在深夜的灯下,为他织好的那副厚实的毛线手套。

终于,在一个夏天的夜晚,在工厂后山那片安静的白杨林里,两颗年轻的心,再也无法抑制彼此的吸引,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他们天真地以为,那就是永恒。

02

没过多久,顾雅琴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两个年轻人既惊喜又恐慌。

苏国利当即挺起胸膛,眼神坚定地对她说:“雅琴,你别怕,我娶你!我苏国利这辈子,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在那个风气保守的年代,未婚先孕足以毁掉一个女孩的清誉。

但苏国利顶住了厂里所有的流言蜚语,毅然决然地向厂领导打了结婚报告。

他们的家,是工厂分配的一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单身宿舍。

婚礼,也只是请了几个要好的工友,在厂门口的小饭馆吃了一顿饭,苏国利给每个人都敬了酒。

虽然简陋,但顾雅琴看着身边这个为她挡住所有风雨的男人,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填满了。

十个月后,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他们的儿子降生了。

苏国利抱着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激动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看着病床上虚弱的顾雅琴,咧着嘴傻笑:“雅琴,你快看,他长得真俊,像你。”

顾雅琴疲惫地笑了笑,轻声说:“国利,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苏国利思索了许久,郑重其事地说:“就叫‘望南’吧,苏望南。”

“望南?”

“对,”苏国利认真地解释,“眺望的望,南方的南。我希望他这辈子都记得,他的妈妈,是从遥远的南方来的。”

顾雅琴听着,心中五味杂陈,既有酸楚,又有一丝无法言说的甜蜜。

儿子的到来,给这个简陋的小家带来了无尽的光亮。

苏国利工作起来更有干劲了,他包揽了车间里最累最脏的活,只为多挣一点奖金,给妻儿买点营养品。

顾雅琴也彻底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她学着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学着给儿子做小小的衣裳,俨然成了一个干练的年轻母亲。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时代的指针从不会为任何人的幸福而停摆。

后来,知青返城政策全面放开。

回家的消息,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所有支援三线的青年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回家!回上海!

这两个词,带着致命的诱惑,日夜敲打着顾雅琴的心。

她也想家,想念上海的父母,想念那熟悉的吴侬软语和湿润的空气。

可她低头看看怀里咿呀学语的望南,再看看身边那个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返城的念头又被她死死地按了下去。

她舍不得这个家。

然而,命运的推手,比她想象的更加无情。

从上海寄来的家信一封比一封急迫,信中的字眼也一封比一封冰冷。

信上说,返城办理户口手续的名额和时限都非常紧张,而且父母托了关系,给她安排了一个街道工厂的正式工作,前提是必须未婚单身。

信的结尾,父亲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写道:雅琴,你若不立刻一个人回来,就当我们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从此以后,也不要再踏进家门一步!

那封薄薄的信纸,在顾雅琴颤抖的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一边,是含辛茹苦的父母和她回不去的故乡。

另一边,是爱她如命的丈夫和她牙牙学语的儿子。

这道选择题,像一把刀,将她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那段时间,顾雅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苏国利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一样。

他知道妻子的挣扎和痛苦。

一个深夜,他把顾雅琴紧紧地抱在怀里,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沙哑地说:“雅琴,你……回去吧。”

顾雅琴浑身一僵,泪水瞬间决堤,她抬起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苏国利的眼眶红得吓人,他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这里太苦了,你本就不该属于这里。你的人生,应该在上海,不该被我困在这个小地方。”

“那我走了,你和望南怎么办?”顾雅琴哭着捶打他的胸膛。

“我能带好他。”苏国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先回去,把工作和户口都安顿好。等……等以后政策松了,我就带望南去上海找你。”

“你真的……真的这么想?”

苏国利用力地点了点头,却猛地把脸转向了窗外,不让妻子看到他眼中滚落的泪珠。

他心里清楚,“去上海找你”只是一句苍白的安慰。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上海那么大,他们父子俩去了能做什么?

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

但他不能这么自私,他爱她,胜过爱自己。

03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站台上,南下的绿皮火车已经开始鸣笛。

顾雅琴最后一次给望南整理好小小的帽子,她把孩子肉嘟嘟的脸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伸出小手,想要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

顾雅琴再也控制不住,将脸埋在孩子的颈窝里,哭得撕心裂肺。

“国利,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我一安顿好,就马上想办法接你们过去!一定!”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连自己都没有信心的承诺。

苏国利站在一旁,这个钢铁般的汉子,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把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只是伸出那双布满机油和老茧的大手,最后一次,轻轻地摸了摸妻子的头发。

“呜——”

汽笛长鸣,催促着离别的人。

顾雅琴在苏国利和工友们复杂的注视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上了车厢。

车门关闭,火车缓缓开动的那一瞬间,她看见抱着儿子站在站台上的苏国利,那个永远挺直脊梁的男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蹲下身子,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儿子的襁褓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顾雅琴在车窗后,早已哭成了泪人。

她不知道,这一走,竟是四十三年的漫长岁月。

她更不会知道,她留下的那个名字——“望南”,会成为那对父子一生都无法释怀的执念。

04

火车带走的是一个人,碾碎的却是两个家庭。

从此,一个向北,一个向南,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北方的苏望南:

在苏望南的童年记忆里,“妈妈”是一个被禁止谈论的词。

他很小就明白,自己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他没有妈妈。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父亲苏国利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用他坚实的臂膀,为儿子撑起了一片并不晴朗的天。

他会笨拙地给儿子缝补磨破的膝盖,针脚歪歪扭扭。

他会努力学着做可口的饭菜,却总是把盐当成糖。

但他把自己全部的、沉默的爱,都给了这个儿子。

大院里的孩子最是口无遮拦,他们围着苏望南,一边跳一边唱着自己编的童谣:

“苏望南,没人要,妈妈跑了不要他!”

每一次,苏望南都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红着眼睛冲上去,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自己也挂了彩。

苏国利从不打骂他,只是默默地拉着他去水龙头下洗干净脸,给他涂上红药水,然后重重地叹一口气。

夜里,苏望南会假装睡着,偷偷看着父亲拿出那个上了锁的木匣子。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父亲会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已经卷了边的黑白照片,一看就是半夜。

他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侧影显得无比孤寂。

“爸,我妈……她为什么不要我了?”终于有一次,苏望南鼓起勇气问。

苏国利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掐灭了烟头,转过身,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用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蹭着他的额头。

“傻小子,你妈不是不要你。”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没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

“她只是……回上海了。上海,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从那天起,“上海”和“妈妈”,这两个词,就在苏望南的心里画上了等号。

他不再跟人打架了。

他变得沉默,像父亲一样,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底。

他开始拼命地读书,成绩在学校里永远是第一。

他想快点长大,去那个很漂亮的地方,当面问问那个叫“妈妈”的人,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时间,就像工厂里永不停歇的传送带,一年又一年。

苏国利终身未再婚。

有人给他介绍过热心的寡妇,他都摆摆手拒绝了。

他说:“我心里有坎,过不去。”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痴情的傻子。

苏望南长大后,凭着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成了一名工程师,娶妻生子。

生活平稳,波澜不惊。

但他看着妻子和女儿,心里那份对“完整”的渴望,却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尖锐。

寻找母亲的念头,像一根藤蔓,早已将他的心脏紧紧缠绕。

父亲的身体,终究还是垮了。

常年的劳累和郁结于心的愁绪,耗尽了这个硬汉所有的生命力。

临终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个珍藏了一辈子的木匣子,交到了苏望南的手中。

他完成了父子间最后的交接。

办完父亲的丧事,苏望南在墓碑前长跪不起。

他对着照片上父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字一句地承诺:“爸,您放心,我一定把她找回来,带她来给您一个交代。”

几天后,他告别了妻女,怀揣着那个沉重的木匣子,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05

与此同时,上海的顾雅琴,仿佛活在另一场人生大梦里。

北方的十年岁月,那个叫苏国利的男人,那个叫苏望南的儿子,都像是梦境里的一段插曲,随着火车的远去,被她强行封存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父母看着“完璧归赵”的女儿,喜不自胜。

他们动用所有关系,迅速为她抹去了在北方的那段“历史”。

在父母的安排下,顾雅琴很快嫁给了一位家境优渥的大学教授,沈博文。

沈博文儒雅体贴,对清丽脱俗的顾雅琴一见倾心,对她的过去,也仅仅知道她曾去北方支过边。

婚后,顾雅琴过上了她少女时代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不用再面对冰冷的机器,不用再为三餐发愁。

她住进了带有独立卫生间的公寓,穿上了最时髦的羊毛大衣。

几年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沈静安。

女儿的出生,让她似乎彻底完成了从“北方女工”到“上海教授夫人”的身份蜕变。

丈夫事业有成,女儿聪明漂亮,生活优渥安逸。

在所有人眼中,她的生活,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瑕疵。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中,有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每当夜深人静,丈夫和女儿都已安睡时,那段被尘封的记忆,就会像潮水一般,将她无情地淹没。

她会想起平川市干燥的风。

会想起苏国利那双总是带着暖意的大手和宽厚的脊背。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更会想起那个她只喂养了一年多的孩子。

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他上学了吗?

他……过得还好吗?

这些问题,像一根根看不见的针,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她的心。

愧疚和思念,是她后半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在她卧室的梳妆台里,有一个上了锁的首饰盒,连丈夫和女儿都不知道密码。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样东西。

一个用铁丝弯成的、已经有些生锈的小小的“戒指”。

那是当年苏国利在车间里,偷偷用废料为她做的。

这是她从北方带回来的,唯一的信物。

她成了一个背负着巨大秘密的囚徒。

她不敢向任何人倾诉,包括与她同床共枕的丈夫沈博文。

她害怕,害怕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她如今拥有的一切都会像镜花水月一般,轰然破碎。

于是,她戴上了最完美的面具。

在人前,她是气质优雅的顾老师,是温婉贤惠的沈太太。

在人后,她是一个被无尽悔恨与思念折磨的、可悲的母亲。

她常常在午夜梦回时,回到那个分别的站台。

她看见苏国利抱着孩子,在弥漫的蒸汽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她想呼喊,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然后,猛地从梦中惊醒,已是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那个她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的儿子,正循着最微弱的线索,跨越千山万水,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06

当苏望南的双脚踏上上海的土地,一种巨大的、令人晕眩的陌生感扑面而来。

林立的摩天大楼,像一根根刺破天空的针,冷漠地俯瞰着地面上行色匆匆的人流。

地铁呼啸而过,霓虹灯闪烁不停。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水和尾气的混合味道,没有一丝他熟悉的北方气息。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格格不入。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木匣子,仿佛那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勇气。

他按照父亲遗言中提到的那个早已作古的旧地址,在路人的帮助下,搭上了公交车。

可当他辗转找到那个地点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有记忆中父亲描述过的红砖家属楼,也没有那片白杨树。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规划整齐、绿化精致的现代化高档小区。

气派的大门和穿着制服的保安,无声地宣告着这里与过去的决裂。

“师傅,请问一下,原来这里的机械厂和家属院呢?”他抓住一个遛弯的老伯,急切地询问。

老伯打量了他一下,摇摇头说:“哦哟,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啦!这里早就旧城改造了,厂子都搬到郊区去了,老房子么,早就拆光了呀!”

拆光了……

苏望南呆立在原地,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干了。

唯一的线索,断了。

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茫然地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上海这么大,近三千万人口,要找一个四十三年前离开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接下来的几天,苏望南品尝到了人生中最深刻的无助。

他去了公安局。

值班民警很有耐心,但听完他的讲述后,也只能爱莫能助地表示难度太大。

“同志,您这个情况,确实很难查。”

“首先,‘顾雅琴’这个名字在上海不算罕见,重名的很多。”

“其次,四十多年了,信息变更太大了。她很可能已经结婚,户籍信息和姓名都登记在配偶的户口本上,我们系统里根本无法精准匹配。”

“最关键的是,您只提供了一个模糊的旧地址,这在我们的数据库里是没有记录的。”

从公安局出来,苏望南的心彻底凉了半截。

他带的积蓄不多,舍不得住昂贵的酒店,晚上就在24小时快餐店的角落里打个盹。

白天,他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他看着那些和他母亲年纪相仿的上海阿姨,她们穿着考究,说着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优雅地喝着下午茶,或是结伴逛街。

他会忍不住地想,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我的妈妈?

是那个正在橱窗前挑选丝巾的阿姨吗?

还是那个在公园里带着孙辈玩耍的阿姨?

这种无穷无尽的猜想,像一把钝刀,反复凌迟着他的心。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几乎把地址所在的整个区都走遍了,看到年纪相仿的就拿出照片去问。

但所有人给他的答案,都只有摇头。

一天傍晚,他筋疲力尽地走到了外滩。

看着对岸陆家嘴的万家灯火,看着黄浦江上流光溢彩的游轮,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

他想起了北方的妻女,想起了长眠于黄土之下的父亲。

也许,这趟寻亲之旅,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也许,这注定是一个无法企及的梦。

江风吹过,带着黄浦江特有的湿冷。

他摸着怀里的木匣子,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

他真的要放弃了吗?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就这么回去,告诉父亲的在天之灵,儿子没用,找不到她,也无法给你一个交代?

不!

苏望南猛地用袖子擦干眼泪。

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那双充满期盼和托付的眼睛。

他不能放弃!

只要他还在上海一天,就不能放弃!

就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一个被他忽略了很久的细节,突然像一道电流,击中了他的大脑。

他想起来了!

父亲在世时,有一次整理旧物,曾指着母亲单位发的一本劳动手册,念叨过一句。

他说:“你外公……好像是……是什么……上海第七棉纺织厂的干部……”

第七棉纺织厂!

对!就是这个名字!

这个具体的单位名称,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让苏望南从绝望的深渊里挣脱出来。

虽然他不确定这个厂现在还在不在,但在那个年代,国营大厂的档案管理是非常严格的!

这是一条全新的、充满希望的线索!

第二天一早,苏望南就直奔市档案馆,查询关于上海第七棉纺织厂的沿革资料。

经过一整天大海捞针般的搜寻和比对,他得知该厂早已在九十年代末改制,档案被移交到了一个纺织控股集团的档案中心。

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那个档案中心。

负责管理旧档案的,是一位戴着老花镜、即将退休的老师傅。

老师傅听了他的来意,起初面露难色,说档案浩如烟海,又是几十年前的人事关系,查找起来如同登天。

苏望南什么也没说,从包里拿出父亲那张皱巴巴的劳模奖状,和自己的工程师证,放在了老师傅面前。

老师傅愣住了。

苏望南“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这个在单位里说一不二的技术总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老师傅,求求您了!我找我妈,找了四十三年!这是我爸一辈子的心愿,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心愿!求您了!”

老师傅被他眼中的执着和真诚深深触动了。

他连忙扶起苏望南,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我帮你找。但是成不成,我不敢保证。”

接下来的两天,老师傅真的凭借着自己对档案系统的熟悉,在一排排积满灰尘的档案架中,一卷一卷地翻找。

苏望南就守在旁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终于,在第三天下午,老师傅从一份八十年代初期的职工家庭关系登记表里,抬起了头。

他推了推眼镜,指着其中一栏,对苏望南说:“小伙子,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苏望南立刻凑了过去。

表格上,用隽秀的钢笔字迹清晰地写着:【职工:顾家明。亲属关系:女儿,顾雅琴。】

顾雅琴!

就是她!

苏望南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更重要的是,在顾家明这个名字的后面,还备注着一九八五年单位分的福利房地址!

虽然也是一个老地址,但比他手上的那个要准确得多!

拿着这个新的地址,苏望南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他又通过这个地址,找到了所属的街道办事处。

办事处的工作人员非常负责,她们根据这个地址,结合顾雅琴的大致年龄,在电脑系统和留存的纸质档案里反复筛查比对。

最终,一条信息被锁定。

一位名叫沈博文的退休教授,其配偶,就叫顾雅琴。

而且,他们的现住址,就在附近的一个小区!

工作人员指着电脑屏幕,对苏望南说:“应该就是这一家了!她们家住在前面的静安家园,2号楼,701室。邻居们都叫她顾老师。”

顾老师……

苏望南在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称呼,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他拿到了最终的地址。

他与那个埋藏了四十三年的谜底之间,只隔着最后一扇门的距离。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07

静安家园。

这是一个典型的上海中产阶级小区,楼房外观虽有些年头,但保养得极好,绿树成荫,宁静雅致。

苏望南站在2号楼下,抬头仰望着七楼那个装着干净玻璃的窗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震得他站立不稳。

四十三年。

从北方小城的红砖房,到上海的公寓楼。

这段空间的距离,他用尽了半生的时光来跨越。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已经起了褶皱的衬衫,又用手掌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踏上决定命运的审判庭。

电梯平稳上升,每一层数字的跳动,都像重锤一样敲击着他的神经。

“叮”的一声,七楼到了。

他走出了电梯,一眼就看到了701室的门牌。

门是深棕色的,门上贴着一个精致的“福”字,透露出主人对生活的讲究。

这扇门,和他北方家里那扇斑驳的绿漆铁门,仿佛是两个永远不会相交的世界的入口。

他抬起那只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指尖距离门铃按钮,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但就是这一公分,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他迟迟无法按下。

他在害怕。

怕开门后那张陌生的脸。

怕她矢口否认。

怕她早已儿孙满堂,自己的出现会像一颗炸弹,毁掉她平静的生活。

怕……她根本就不是他要找的人,那他所有的坚持都将变成一个笑话。

无数个混乱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激烈碰撞,让他几近窒息。

就在他挣扎犹豫,内心天人交战之际——

“咔哒”一声轻响。

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二十岁左右、打扮得青春靓丽的女孩走了出来。

她背着一个名牌包,脸上化着淡妆,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气,与苏望南满身的风尘仆仆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女孩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神情紧张的陌生男人,眼神里立刻流露出警惕和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审视。

她上下打量着苏望南,皱起秀气的眉头,用带着几分优越感的口吻问道:

“你找谁?”

苏望南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女孩的脸。

那眉眼,那神态,像极了木匣子里那张黑白照片上,年轻时的母亲。

女孩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上门推销的,脸上的不耐烦愈发明显了。

她轻哼了一声,正要随手把门带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温和而优雅的女声,从门内传了出来。

“静安,门口是谁呀?”

随着话音,一位身穿深蓝色丝质连衣裙、头发花白但盘得一丝不苟、气质娴静的老妇人,从客厅里缓缓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望南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眼前的妇人,除了岁月留下的痕迹,那张脸几乎和照片上的模样完全重合。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他再也无法抑制,眼泪汹涌而出,颤抖着从怀里举起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声音嘶哑地问出了那个在他心中埋藏了整整四十三年的问题。

然而,对方接下来的反应,却让他如坠冰窟……

08

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被一只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举到了半空中。

照片上,年轻的顾雅琴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笑容明媚灿烂,仿佛能融化北方的冰雪。

苏望南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嘶哑而破碎:“请……请问……您……您是顾雅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