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我岳父岳母来了，您老就别来添乱了。"
电话那头，陈小鹏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风。
我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刚准备出门的脚步僵在门口。元宵节的爆竹声从窗外传来，每一声都像敲在我心上。
"小鹏，我就是想..."
"叔叔，真的不方便，改天吧。"
电话挂断了。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给小欣欣买的元宵节礼物。六千块钱，我每个月准时转给他，从来没有断过。可今天，我想去他家坐坐，竟然成了"添乱"。
我没有说话，慢慢放下手里的袋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了银行。
01
三年前的那个冬天，我刚办完退休手续。
人事科的小王递给我工资单，8200元，这就是我以后每个月的全部收入了。在钢铁厂干了一辈子，也算有个不错的结局。
"老陈，以后可以享清福了。"小王笑着说。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小鹏刚买了房子，每个月房贷压力很大。嫂子刘桂花身体不好，也帮不上什么忙。
当天晚上，我就给小鹏打了电话。
"叔叔，您怎么了？"小鹏的声音里还带着关心。
"没事，就是想告诉你，叔叔退休了。以后每个月给你转六千，你们小两口压力别太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叔叔，这怎么好意思..."
"都是一家人，你爸走得早，我不帮你谁帮你？"我打断了他的话，"就这么定了。"
那时候的小鹏，声音里还有温度。他会叫我"叔"，会在周末带着小欣欣来看我，会在我生病的时候买药送过来。
我记得第一次转账后，小鹏专门跑到我家里，红着眼眶说："叔，您对我们太好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您的恩情。"
小欣欣那时候才四岁，会扑到我怀里甜甜地叫"叔爷爷"，会拿着我给她买的糖果到处炫耀。
我心里暖得很，觉得这钱花得值。
可是现在想想，那些温情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鹏的声音变得客气而疏离？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里，我成了可有可无的局外人？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那张全家福。那是三年前春节拍的，小鹏一家和我站在一起，大家都笑得很灿烂。
照片里的小鹏搂着我的肩膀，就像搂着自己的父亲。
现在，这个"父亲"成了他们的负担。
02
我永远忘不了哥哥临终的那个夜晚。
那是五年前的深秋，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让人想逃。哥哥陈大江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还很清醒。
"大海，过来。"他的声音微弱得像游丝。
我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那双曾经有力的手现在轻得像羽毛。
"小鹏还年轻，刚结婚，压力大。"哥哥艰难地说着，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一下，"我这一走，桂花一个女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
"哥，你别说了，好好养病。"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听我说完。"哥哥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你和嫂子没有孩子，小鹏就是你的儿子。以后，他们一家就靠你了。"
那一刻，我重重地点头："哥，你放心，我会把小鹏当亲儿子一样照顾。"
哥哥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当天夜里，哥哥就走了。
出殡那天，小鹏哭得像个孩子。我搂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别怕，叔叔在。"
那时候的小鹏真的把我当成了最亲的人。他刚当爸爸时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半夜打电话问我小欣欣哭闹怎么办。晓红坐月子时，他不知道买什么营养品，也会第一时间征求我的意见。
我记得小欣欣一岁生日那天，小鹏特意把我请到饭店的主桌上坐着。他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说："我叔叔就是我爸爸，没有他，就没有我们这个家的今天。"
那天，我高兴得像个孩子，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可是人心是会变的。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鹏渐渐习惯了我的帮助。每个月六千块钱的转账，从感激变成了理所当然。从前他会专门打电话道谢，后来只是简单回个"收到了"，再后来连这个都省了。
我开始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变化。小鹏见到我时，笑容还在，但眼神里少了什么东西。他会礼貌地询问我的身体状况，但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拉着我的手说贴心话。
有时候我想，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毕竟小鹏工作忙，压力大，对长辈没有从前那么亲热也是正常的。
但是今天的那通电话，彻底打碎了我的自欺欺人。
"添乱"，这两个字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03
这三年来，我为小鹏一家付出了多少，我自己都算不清楚。
每个月六千块钱的转账，三年就是二十一万六千元。这还不算逢年过节给小欣欣的红包，给晓红买的护肤品，给小鹏买的衣服鞋子。
我的工资只有八千二，转出去六千，自己每个月只剩下两千二百块钱生活费。
为了省钱，我戒了抽了三十年的烟。从前每天一包中华，现在连最便宜的烟都不敢买。
为了省钱，我很少买肉吃。菜市场的大妈都认识我，知道我总是挑最便宜的菜买，还会特意给我留一些处理品。
为了省钱，我的衣服都是穿了好几年的旧衣服。上个月天冷，我想买件羽绒服，看到价格标签又默默放回去了。那六百块钱，够我吃两个月了。
可是对小鹏一家，我从来没有吝啬过。
小欣欣上学需要买文具用品，我二话不说给了一千块钱。晓红说想学钢琴，我咬咬牙给她买了一台二手钢琴。小鹏的车子出了故障需要大修，我把自己准备看病的钱都拿了出来。
去年冬天，我突然胃痛得厉害，去医院检查说是胃溃疡，需要做手术。医生说手术费要三万多，我手里只有两万块钱的积蓄。
我想到了小鹏，毕竟这些年我帮了他这么多，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我硬着头皮给他打电话。
"小鹏，叔叔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您说，叔叔。"
"我胃溃疡要做手术，手术费差一万多。你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叔叔，最近手头真的很紧，房贷、孩子上学、老人看病，压力很大。要不您再想想别的办法？"
那一刻，我的心凉了半截。
最后还是嫂子刘桂花卖了她的金手镯，凑够了手术费。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想起哥哥临终前的托付，想起自己这些年的付出，眼泪止不住地流。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应该明白，在小鹏心里，我不是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提款机。
但我还是舍不得，还是放不下。我告诉自己，也许小鹏只是暂时困难，也许他心里还是感激我的，只是不善于表达。
直到今天，直到那句"别来添乱"，我才彻底醒悟了。
04
元宵节的下午，我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小欣欣。
孩子是无辜的，不管大人之间有什么矛盾，我不能迁怒于她。
我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一盒汤圆，还有小欣欣爱吃的草莓。想了想，又买了两瓶好酒，准备给小鹏的岳父岳母见面礼。
到了小鹏家楼下，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呼吸了几次，才按响了门铃。
"谁呀？"是晓红的声音。
"是我，大海叔叔。"
门开了，晓红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叔叔，您怎么来了？小鹏不是说了吗..."
"我想看看小欣欣，顺便拜见一下两位亲家。"我举了举手里的东西。
晓红为难地站在门口，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
这时候，客厅里传来了小鹏的声音："谁来了？"
"是你叔叔。"晓红回答。
小鹏快步走到门口，脸色明显有些不悦。
"叔叔，我不是说了不方便吗？我岳父岳母在呢。"
"我知道，所以买了点东西来拜见。"我依然笑着说。
就在这时，客厅里走出来两个人。男的穿着考究的羊毛衫，女的戴着金项链，一看就是生活条件很好的人。
"这位是？"男人问道。
"这是我叔叔，陈大海。"小鹏介绍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温情。
"哦，就是那个每个月..."女人说了一半，被小鹏用眼神制止了。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心里一阵刺痛。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就是那个"每个月转钱的叔叔"。
"叔叔，真的不方便，您还是回去吧。"小鹏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爸爸，是叔爷爷吗？"小欣欣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小欣欣在房间里写作业呢，不方便出来。"小鹏抢在孩子出来之前堵住了话头。
我站在门口，看着小鹏一家人都在里面，只有我被挡在门外。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多余"。
"好，我这就走。"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门口，"这是给小欣欣的汤圆，还有给两位亲家的见面礼。"
我转身要走，听见门后小鹏岳母的声音："这老头真是不识趣，都说了不方便还要来。"
"妈，您小声点。"是晓红在劝。
"怕什么，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不懂事。"
我脚步一顿，握紧了拳头。
但我没有回头，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走向电梯。
电梯门关闭的那一刻，我看到小鹏家的门也关上了。
那扇门，关掉的不仅是我的探望，还有我这些年来全部的期待和温情。
05
回到家里，我坐在沙发上发呆。
窗外的爆竹声还在继续，邻居家传来欢声笑语，可我的心里却一片荒凉。
我拿出手机，翻看着和小鹏的聊天记录。
最近几个月，我们的对话越来越简单。我发"钱转了"，他回"收到"。我问"小欣欣好吗"，他回"挺好的"。我说"有空来坐坐"，他回"最近比较忙"。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变得这么生疏了？
我想起哥哥临终前的托付，想起这些年来的付出，心里涌起一阵巨大的委屈和愤怒。
我掏出那张银行卡，这张卡里设置了每月自动转账。三年来，每个月的15号，六千块钱准时从这张卡里转到小鹏的账户上。
从来没有迟过，从来没有少过。
可是今天，我在小鹏家门口受到的羞辱，让我彻底看清了现实。
我不是他们家的亲人，我只是一个提款机。当我有用的时候，他们会对我客客气气；当我想要一点点关爱和温情的时候，我就成了"添乱"的人。
"不识趣"，"不懂事"，这就是他们对我的评价。
我含辛茹苦地省吃俭用，把大部分工资都给了他们，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嘲笑和羞辱。
我坐在沙发上，想了一整夜。
想起哥哥的托付，想起小鹏小时候的可爱模样，想起小欣欣甜甜的笑脸，也想起今天门口的冷遇和羞辱。
天亮了，我做出了决定。
我换上最正式的衣服，梳理好头发，拿上那张银行卡。
今天是正月十六，银行应该开门了。
我要去办一件事，一件我应该早就做的事。
我锁好门，走向楼下。
晨光照在我脸上，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也许，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我走到银行门口，看到里面已经有工作人员在准备开门。我在门口等着，心跳得很快。
这三年来第一次，我要为自己做一个决定。
银行门开了，我深呼吸了一下，走了进去。
柜台小姐看到我，礼貌地问道："大爷，您办什么业务？"
我握紧了手里的银行卡，看着她的眼睛，正要开口的时候——
06
"我要取消自动转账业务。"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银行卡的手有些颤抖。
柜台小姐愣了一下，可能没想到一个老人一大早来办这样的业务。
"大爷，您确定要取消吗？我看您这个自动转账已经设置了三年了，每个月都很准时。"
"确定。"我点点头，"从今天开始，不要再自动转账了。"
她帮我办理手续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小鹏打来的。
"叔叔，您在哪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在银行。"
"您去银行干什么？"
"办点事。"
"什么事？要不要我陪您去？"小鹏的声音突然变得关切起来。
我苦笑了一下。昨天在他家门口被羞辱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这么关心？
"不用了，我自己能办。"
挂了电话，我继续配合柜台小姐办理业务。
十分钟后，自动转账服务正式取消。
我看着手里的回执单，心里五味杂陈。
三年了，这张纸终结了三年来的习惯，也终结了我对小鹏一家最后的期待。
走出银行，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回到家，我的手机已经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全都是小鹏打来的。
还有几条微信消息：
"叔叔，您怎么不接电话？"
"叔叔，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叔叔，您给我回个电话好吗？"
我看着这些消息，没有回复。
下午的时候，门铃响了。
07
我开门一看，小鹏一家三口都站在门口。
小鹏的脸色很难看，晓红低着头不敢看我，只有小欣欣高兴地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叔爷爷，我想您了！"
我摸了摸小欣欣的头，心里一阵酸楚。孩子是无辜的，我舍不得的也就是这个孩子。
"叔叔，我们能进去说话吗？"小鹏的语气很客气，但我听得出里面的紧张。
我让开身子，让他们进了屋。
小鹏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叔叔，银行给我发短信了，说自动转账取消了。是不是系统出了问题？"
"没有问题，是我主动取消的。"
小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叔叔，您这是为什么？是不是我昨天说话不合适？我向您道歉。"
"不是为了道歉的事。"我平静地说，"我想明白了，你们现在生活条件这么好，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叔叔，您别这样说。我们一直很感激您的帮助，真的。"晓红也开口了，眼圈有些红。
"感激？"我笑了笑，"如果真的感激，昨天为什么不让我进门？如果真的感激，为什么我在你们岳父岳母面前就成了'不识趣'的老头？"
小鹏和晓红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了。
"叔叔，昨天是我妈说话不合适，但她不是故意的。"晓红小声说道。
"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说的是心里话。"我看着他们，"在你们所有人眼里，我就是一个每月转钱的提款机。当你们需要钱的时候，我就是好叔叔；当我想要一点点家人的温暖时，我就成了添乱的人。"
"叔叔，不是这样的。"小鹏急忙辩解，"我们真的把您当家人。"
"家人？"我站起身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这是我这三年来给你们的账目，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二十一万六千元的转账，还有各种红包礼品，加起来快三十万了。"
我把纸放在茶几上："你们看看，哪个家人会这样算账？"
小鹏拿起纸看了看，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是我去年生病住院的时候，向你借一万块钱，你说什么来着？"我继续说道，"你说手头紧，让我想别的办法。"
"叔叔，那时候我真的..."
"够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听解释。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我们之间只是金钱关系，没有任何亲情可言。"
小欣欣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小声问道："叔爷爷，您是不是不要我了？"
听到这话，我的心一下子软了。
我蹲下来，抱住小欣欣："叔爷爷永远爱小欣欣，但是叔爷爷不能再给你们家钱了。"
"为什么？"小欣欣不明白。
"因为叔爷爷也需要给自己留点钱，万一生病了，总不能饿死吧。"
这话说得小鹏和晓红更加难堪。
沉默了很久，小鹏才开口："叔叔，如果您觉得六千太多，我们可以商量，减少一点也行。"
听到这话，我彻底死心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想的还是怎么从我这里拿到钱，而不是反思自己的问题。
"不用商量了。"我站起身来，"从今天开始，我们各过各的。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
08
小鹏一家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家里。
房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钟表的滴答声，但我的心却很平静。
三年来第一次，我不用再担心别人的房贷，不用再为别人的生活费发愁，我可以为自己活了。
第二天，我去了一趟超市，买了很多自己爱吃的东西。牛肉、海鲜、进口水果，还有那些平时舍不得买的零食。
我还去买了一条中华烟，点燃一支，深深吸了一口。三年没抽烟了，这一口让我觉得重新找回了自己。
一个月后，小鹏又来找过我一次。
那天他一个人来的，脸色憔悴了很多。
"叔叔，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他诚恳地说，"这个月没有您的帮助，我们的日子过得很紧张。晓红天天在家哭，小欣欣也问我为什么叔爷爷不来看她了。"
"这很好啊。"我平静地说，"你们终于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不用再依赖一个老头子。"
"叔叔，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会经常来看您，会把您当成亲爸爸一样孝顺。"
"不用了。"我摇摇头，"你已经三十五岁了，应该学会承担自己的责任。我也六十二岁了，应该学会为自己而活。"
小鹏走的时候，眼圈红红的。
但我没有心软。
有些错误，犯了就要承担后果。有些关系，断了就很难再修复。
现在的我，每个月有八千二百元全部属于自己。我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去哪里旅游就去哪里旅游。
我报了一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认识了很多同龄的朋友。我们一起练字，一起喝茶，一起聊天，生活过得很充实。
有时候走在路上，我会想起小欣欣的笑脸，心里还是会有一丝不舍。但我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人这一辈子，总要为自己活一次。
我用了六十二年的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但还不算太晚。
余生很长，我要好好过属于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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