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棍,与石头并列是人类最早使用过的武器。但用了一段时间以后,人们发现棍子的杀伤力太低,往往是越抽猎物就越兴奋、就跑得越快,最后害得大家都饿肚子。于是有个聪明人就想办法削尖了木棍的一端,再狩猎时就拿这玩意使劲捅,果然效率大增,也让自己成了部落里最靓的崽。
大概在百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又有个更聪明的家伙觉得这种改良棍子也不太好使,还太容易损坏。他就切削兽骨或打磨石头使其尖锐,再绑在木棍上去捅猎物——这种再改良过的棍子,已经可以称之为矛的雏形了。
到了夏商的时候人们学会了冶炼青铜,于是给木棍嵌套上了金属质地的矛头,基本与后世的形制无异。而且因为成本低、威力大、易于制造以及便于训练,所以矛很快成为了军队装备最普及的近战长柄武器之一。
当然我们都知道两周时期最流行的长武器是戈,到了战国晚期戟又逐渐成了主角,但始终不能取代矛的战术地位。那么为啥矛没有像千年后那样一统军中,反倒被戈和戟这种缺陷明显的武器偷了家?因为此时还未经过充分进化的矛,本身毛病就一大把,很难让人爱得起来。
比如矛的杀伤方式太单一了,基本就靠捅,不像人家戈和戟还能啄、砍、钩,不够多用途。再一个就是杀伤力也不太足——基于青铜的金属性质以及节约成本等因素,此时的矛头一般只能铸造出20厘米左右的长度。像在1983年出土于江陵马山5号墓的吴王夫差自用青铜矛,长度也才不到30厘米,一般士兵配发的是个啥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矛的第一个进化版本——铍,就被搞出来了。
铍的形制很简单,就是在原来的矛杆前端插上一柄长约30厘米左右的短剑。短剑嘛,自然要两面开刃,所以相较于传统的矛,铍不但可以捅刺,还能够用于劈砍,杀伤范围和威力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故此颜师古在给《汉书》作注时把铍解释为“长铍,长刃兵也,为刀而剑形”。
也正因为如此,铍在秦汉两朝成为军队标准装备,一度非常受欢迎。像西汉还设立过一个“长铍都尉”,隆虑侯周灶曾担任此职。而这支部队也被刘邦高度重视,当作护卫队以及关键时刻的撒手锏使用,周灶才有了“以长铍都尉击项羽有功,侯”(《史记·卷十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的机会。
但到了西汉中期以后,铍却在汉军中迅速消失,这是为啥?
首先是冶铁技术的进步和铁器的大量普及,使得铸造更长更坚固的武器成为可能。像最长的环首刀刃长即可接近1.3米,无须长柄即能满足作战距离的需要,铍的“长柄短剑”设计就失去了优势;更重要的是铍的天然缺陷——铍的铤装结构(剑插入木柄)导致强度不足,在战斗中易折断,相比之下矛的銎装结构(木柄嵌套入矛头)则更牢固耐用,成本也更低。
于是改进了锋刃质地和长度的长矛实现了逆袭,又淘汰掉了铍。
但好日子没过几天,矛又迎来了另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那就是槊。
01
西汉的时候,骑兵的主武器通常是戟或者矛。像文景时期的猛将灌夫就擅用戟,史书中就经常描述他“披甲持戟”策马冲锋的记载。而堪称中国骑兵之王的霍去病,则经常被人称为枪骑兵的代表,实际上他用的就是长矛。
不过从东汉末年开始,骑兵装具技术得到了快速的进步,尤其是马镫的发明和普及,使得骑兵对战马有了更强大的控制和支撑能力。这又促进了重装骑兵(具装甲骑)的发展,成为战场的主导力量。
这种重装骑兵,人马皆披厚甲,不仅提供了出色的防护,还迫使步兵放弃其他长柄武器,一律采用更长的长矛列阵抵御冲击。在这种情况下,重骑兵使用的传统主武器如戟、矛等就显得攻击力不足,难以冲垮由重装步兵组成密集阵列。
于是就有人结合矛和铍的特点,搞出了个缝合怪般的新式武器——槊。
槊看上去就像是加强版的的铍,只不过借鉴了矛的銎装结构以避免容易折断的缺陷。同时槊锋加长加粗,长度通常有50~60厘米,有2~8个面,双面开刃,加破甲棱。但这样结构性的加强,使得槊相较于矛和铍要重上两到三倍,仅槊锋就重达15~20斤。而马槊的整体重量,起码在30斤往上,史料中记载的最大的槊,重量更是接近60斤。
为啥这么重?因为除了超大码的槊锋,后端的木杆也长得离谱——《唐六典》里说“矛丈八尺曰槊”,唐一尺约30厘米,丈八尺就是5.4米,接近两层楼的高度。有些喜欢当显眼包的猛男,更是直接将自己的马槊弄到六米开外,你说这么长的东西,能不沉?
就因为太沉,而且重心严重偏前,正常的骑兵其实也拿不动这玩意。所以他们通常是空着手上马后,再由侍从把马槊抬过来,然后再夹在自己的腋下,以一种看上去很可笑的姿势冲锋。直到冲到敌人面前了,才改为双手持握杀敌。
毕竟力气就那么多,能省一分算一分。
但一个骑兵一百多斤,甲胄几十斤,再加上马槊又是几十斤,早就超过了一般战马的负载极限。所以要组建马槊骑兵,一人双马是必备的,血战恶战三马四马都未必够用,而且还都得是战马。这个成本就实在太高了,一般人根本玩不起。
再一个就是需要单臂夹持马槊的缘故,根本就没法骑射。所以马槊骑兵需要付出的另一大代价,就是失去了远程攻击能力,只能靠甲胄和运气硬抗,直到抵近敌人后才具备攻击力。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起码从魏晋直到晚唐五代的七八百年间,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值得的。
相较于传统的矛,马槊除了保留了捅刺的功能,还具备了铍的劈砍能力。同时因为这玩意头重脚轻兼分量十足,把它当加长版的棍、锤、鞭、锏等钝器类砸击武器使用更是毫无压力——可刺可劈可砸可扫,再加上超长的尺寸,配合人马装甲,一旦冲进人群里简直形同重型坦克,根本无物可挡。
所以说,马槊就是用来破阵的。甚至因为这个突出优点,隋唐时甚至出现了“步槊”,就是把步兵使用的长矛换成马槊槊锋的同款,以增强杀伤力。不过步兵的负重能力毕竟不能跟骑兵比,所以步槊相对短一些、轻一些,全长通常不超过四米,否则谁能耍得动?
这么说吧,几百年后牛皮哄哄的那些所谓的重骑兵,比如金国铁浮屠、西夏铁鹞子、蒙古铁骑、明朝关宁铁骑、清朝三重甲什么的,在南北朝的具装甲骑和隋唐五代的马槊骑兵面前就是菜鸡。道理也很简单——甲不够厚、武器不够长不够重、训练时间不够久、作战经验不够丰富,连战术都是人家玩剩下的,还怎么打?
02
但从五代末期起,曾作为战场主宰的马槊(包括步槊)就逐渐退出了主流武器装备的行列,到了北宋更是沦为皇宫仪仗队手里的摆设,就剩下了个吓唬人兼摆威风的作用。而槊的退场,也没有出现当初铍落寞以后又让矛焕发第二春的那一幕,而是被枪取而代之,从此一家独大。
枪与矛、铍、槊等传统长柄武器最大的区别,并不在尺寸上。南宋守城时用于站在城头往下捅的枪,一度有过八米多长的版本。当然这个尺寸就很扯淡了,只能在特定的场景下发挥作用,正常情况下就算是个壮汉想较长时间的平端都不太可能,更别提拿来捅人。这种枪,比史上有记载的最长的槊要长得多——南梁时司州(今河南信阳)刺史蔡道恭曾下令打造过一种长二丈五尺的槊。南朝一尺相当于今天的25厘米左右,所以这种槊的长度只有6米2,在个头儿上只能给南宋大枪当弟弟。
其实,枪与此前出现过的所有捅刺类长柄武器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那根不起眼的木柄。
无论矛、铍、槊的长柄,一般都是使用硬木制作。特点就是粗、坚硬,不易折断而且毫无弹性,所以分量都不轻。因此除了多用途的槊,我们在史书中也能看到有人凭借重量优势,把长矛抡圆了将敌人砸得人仰马翻的记载。
之所以用硬木为柄,目的很单一也很直接——硬木柄的力量传导性强,再配合加长加粗的锋刃,为的就是破甲。甲不够厚的时候用长矛,长矛破不动的甲,就用马槊。
在这里还要抽空辟个谣。很多人恐怕在一些文章或网文中见到过关于所谓的马槊复合弹力杆的传说,说马槊的槊杆工艺非常复杂。一般取韧木作基础材料,又以做弓用的拓木为最佳,其次是桑木、柞木以及硬藤,最差也得用竹子。取得材料后要将木料切削成细篾,再用桐油长时间浸泡一年左右,直到细篾泡得不再变形、不再开裂才算合格。这时就可以将篾条送到阴凉处风干数月,然后用上等的胶漆将篾条黏合为一把粗、丈八长的长杆,才算大功告成。
我翻了一堆书,搜索了史料库,又咨询了AI,得到的结论是史无所载。能找到的最早出处是某历史网文,估计是该作者脑洞大开杜撰出来的。
事实上在宋朝之前,所有捅刺类长柄武器改良和革新的焦点,无一例外的都集中在锋刃上。而柄的材料几乎全部是使用硬木,有的甚至是金属柄,反正就是为了硬怼,非把敌人的甲戳开不可。
这一点从宋朝开始出现了变化,枪杆多改用软木为材。据说以椆木最佳,合木次之,白蜡杆更次之。同时枪杆直径一般在5~8厘米,而且前细后粗,特点是“直而不曲,细而不软”。
因为更细更轻,所以枪相对于矛槊更加灵活,可操作性也更高。尤其是可以借助木杆的弹性突刺变向,因此技法多样,各种变形枪以及“枪法”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相比之下,更重更粗(通常木杆直径在10厘米左右)且毫无弹性的矛槊,尤其是矛,只适合密集结阵时使用,遇敌只管捅就是了,顶多砸两下,哪来的“矛法”?
还有种说法是,人们之所以改称矛为枪,是因为当时在江淮一带称矛为鏦(cōng),与当地方言里的枪字的发音相似。因为晚唐五代时朱温、杨行密等大军阀的军中江淮人较多,可能他们的口音也比较魔性,所以久而久之就把大家都传染了,大家都跟着称矛为枪了。
但口音再魔性,也不至于能把一种主装武器的核心性能给改了。所以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别的缘故。
03
在冷兵器时代,要想强化一款武器的威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疯狂加料。而且啥玩意硬就加啥,甭管有多贵——三代时是青铜,之后是铁,再之后是钢。要知道从汉到宋,铁是可以拿去铸钱的,可从来都不是个便宜东西。
荆轲刺秦王的时候,为啥后者只能绕着柱子团团乱转?就是烧包呗,非得把剑铸得那么长,以至于关键时刻想拔都拔不出来。还得左右连声大喊提醒“王负剑”(就是把剑负在背后,双手从头顶拔出),这才逆转了形势。
因为青铜质脆,剑要是铸得长了就很容易断掉,所以最早的青铜剑只能铸到25~30厘米长。到春秋战国时技术进步,50厘米以上的剑开始普及,还有70厘米长的青铜剑出土。而秦王剑据说有一米长,在那个年头相当于别人都用普通手机,嬴政这家伙掏出个san折叠,拉风程度直接爆表,至于实不实用谁管?
西汉时出现环首刀,刀长直接超过一米,还是加厚版,直接能甩秦王剑八条街,顿时风靡一时。至于矛,本是因为金属用料少、成本低廉才得以大范围列装,此时铁器普及,也开始加量加料不加价——拿把小短剑替换掉那个矮矬穷的小矛头。就是铍;拿把加粗加长加厚版的大宝剑换掉小短剑,就是槊。
反正怎么威力大就怎么来,作战实用性第一。至于成本问题,不能说不考虑,但肯定不是第一要素。
所以才有了尚武且武功赫赫的汉唐。尤其是唐朝,在装备上就将这种极致的攻击性体现得淋漓尽致。即便是槊这种捅刺类长柄武器的终极发展形态,也无法成为唐军武器装备的典型代表?那谁才有资格?一个是陌刀。陌刀其实就是汉环首刀加个长柄,全长在一丈(3.3米)左右,刀长就有三尺(90~140厘米·),全重从20斤起跳,属于是唐军的撒手锏武器。
在遇敌尤其是遭受骑兵冲击时,唐军最喜欢在前阵摆出数百甚至上千陌刀手,排成密集队形。而且绝不会杵在原地被动挨打,而是按照固定的节奏徐徐前进,直接迎击呼啸而来的重甲骑兵。两军碰撞到一起后,陌刀手也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就是抡起刀来反复劈砍,就是硬碰硬,史称“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一个重甲骑兵连人带马再加上各种零零碎碎,轻轻松松超过千斤。在每小时30~50公里的冲刺速度加持下,光是撞就能把七八号人撞得七零八碎。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陌刀的威力再大、再怎么“人马俱碎”,大概率也是同归于尽的结果。
所以陌刀,就是种拿命换命的武器。因此要想成为一个陌刀手,可不是耍得动那把大刀就万事大吉,而是在心理、精神、勇气乃至于信仰上都得把技能点填满得接近于完美的军人,才能胜任。
到了晚唐,一种更加变态的武器出现了,那就是重剑。何为重剑?就是把陌刀的长柄锯短,长度仅够双手握持。这种武器,继承了陌刀强大攻击力的同时,攻击的精准度更高,灵活性也更高,但代价则是完全放弃了防御。故此,晚唐及五代的重剑手通常连甲都不穿,“乃肉袒持重剑立于阵前”——这已经不是以命换命了,而是我先死给你看,就问你跟不跟?
这就是死士了。而死士有多难得,谁心里都该有数。故此朱温坐拥数十万大军,但耍得起重剑的落雁都员额仅有数百人。而名气更大的黑云都(杨行密所属)虽然号称有五千人,虽然还号称人人手持“长剑”,但实际上真正配得上拿起那把武器有多少,谁都心知肚明。
否则为啥人家朱温能当上中原霸主、敢灭唐称帝,杨行密却只能窝在江淮当个土霸王?
因为真正耍得起陌刀、重剑这类“凶器”的士兵,可不光是拿钱堆出来的。那可是需要一整套的政经军文等方面政策环环相扣、相辅相成出来的,一般人可真玩不转。
04
但从宋朝开始,情况发生了变化。不但像马槊、陌刀这样不惜代价堆攻击力的武器统统被淘汰,就连刀剑这种不怎么起眼的自卫短兵器,也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另一条发展道路。
从三代到隋唐,中国式刀剑无论怎么发展,但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却永远不会动摇。那就是直刃、锐锋。不论是夏商周的青铜剑、汉朝的环首刀,还是隋唐最流行的横刀,皆为如此,无一例外。可自唐亡之后,宋手刀、元环刀以及明清军中最普遍装备的雁翎刀,刀身都带有一定的弧度,虽然不像弯刀那么夸张,但却是个决定性的改变。
曲刃虽利于劈砍,而且劈砍本就是刀剑的主要攻击方式,但直刃唯一的优势就是破甲。对,没错,就是从秦汉到隋唐的军人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执念——破甲。哪怕在战场上刀剑主要充作副武器,但他们想到的仍是在主武器损坏或丢弃时,通常主要用于自卫的副武器也必须能破甲。而只有破了甲,才能攻击,才能杀死敌人。
所以汉军唐兵越是面临恶战、血战就越兴奋、越凶猛,往往身临绝境仍在酣战不休。而自宋朝以后,越来越多的阵亡士兵是死在了溃逃的路上,是不是也与他们手中越来越软了吧唧的武器有关?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就拿唐朝来说,别看李世民、李治、李隆基们时不时的也会学着前朝的同行把尊孔重儒挂在嘴边,但从骨子里说他们的大唐就是以武立国,并以武存国的。所以在开国的前150年里,他们几乎无日不战、无处不战,始终在开疆拓土。而要打仗,显然不能靠嘴炮无敌的文官,只能把这副重担交给手里拿着马槊和陌刀的军人。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人家凭什么要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替你们老李家玩命?
所以只能对当兵的好点,再好点。
初唐实行府兵制,每个府兵免费分配140亩土地,而且免除全家的赋税和徭役。如此一来,随便一个府兵家庭至少都是有田数百亩的中小地主,而这还只是李家大礼包的基础款。一旦上了战场打了胜仗,奖金拿到手软是基操,出将入相不在话下,哪怕你只是个士兵——像最终爵封邢国公和平阳郡公的苏定方和薛仁贵,刚加入唐军时前者是低阶将校,后者干脆就是个大头兵。
最让人不知道说啥好的,是唐军为了激励士气和战斗意志,基本默认士兵战后可以自由劫掠,当然官方口径是在分配战利品……所以唐军的军纪在战时异常严格,战后基本一塌糊涂,尤其是到了国外,更是比三光还三光。很多占领区的得而复失,比如东北、半岛、南诏什么的,就是这帮货杀的抢的太过分,把那帮一门心思投降天朝的怂货都给惹毛了。
中唐时府兵制崩溃,改行募兵,这下当兵的就更爽了。为啥?因为安史之乱后大唐的中央集权基本名存实亡,原来听皇帝话、归文官管的州县都成了藩镇。既然都是藩镇了,谁说话最好使,那还用问吗?
所以从中唐到五代的两百多年里,站在整个社会最顶层的特权阶级,不是皇帝也不是王侯将相,甚至一度连各大藩镇的节度使都排不上号。那谁才行?答案是军中的中低级将校乃至普通士兵。皇帝派来的节度使,他们想杀就杀,只把你撵走都是给面子。至于藩镇内的军政大权及各级官吏,当然也统统由军人担任。比如说过那句著名的“天子者,兵强马壮者当为之”的安重荣,斗大的字不认得一箩筐,也当过好几年的县令,而且居然把当地治理得颇有章法。
那个时代,就是军人的黄金时代,一切社会运行规则都围绕着军人的利益展开。任何试图改变这一规则者,都会被军人手里的马槊、陌刀和重剑毫不留情的斩成齑粉。哪怕是自魏晋以来“天老大,我老二”了近八百年的士族门阀,在这座势不可挡的暴力机器下也只能沦为那只试图螳臂当车的可笑的螳螂——都说士族门阀是被黄巢和朱温联手剿杀的。可问题是作为最顶级世家的“五姓七望”,老巢大都坐落在河北,而黄、朱什么时候当过河北的话事人?
所以他们是被谁弄垮、弄没的,还用问!
05
北宋与之前所有朝代的最大不同,就是把军队当成了帝国最大的敌人,然后坚定不移的实施崇文抑武政策。
在晚唐五代无法无天的军头,统统都被赵大、赵二解除了兵权,然后撵回家去醉生梦死。曾经杀将逐帅如家常便饭的中低级将校和普通士兵,他们则不遗余力的通过各种方式抹黑其形象、贬低其地位、动摇其意志,进而让其产生自我怀疑,能堕落成渣那就更好了。
于是社会风气顿时逆转,从汉唐时人人以参军入伍为荣,变成了“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军人从普遍受到尊敬,人人信奉“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变成了“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成了地位甚至不如乞丐、倡妓的“贼配军”。
到了明朝中后期,这种文尊武卑的情况更加不可收拾——一个堂堂的二品武将居然得向个七品的小文官下跪,作为军中第一人的戚继光在给张居正写的信中自称“门下走狗”……这样的军队,还有什么指望?
为什么宋朝以前的军人一门心思的想破甲?因为只有破了甲,他们才能杀死敌人,只有杀死了敌人,他们才能获得胜利、赢取军功;而只有拿到胜利和战功,他们才能封妻荫子,才能出将拜相,才能获得整个社会的尊重。所以他们才会千方百计的改进自己吃饭的家伙,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打赢战争。
到了中晚唐及五代,军人在实际上成为了社会的主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和地位,他们可以不惜一切,连命都可以不要。而重剑这种极致强化攻击力的同时又完全放弃防御的武器,也只会出现在这样的时代。
在以前的文章里,我曾经说过吃空饷、喝兵血这种要命的弊政是募兵制下必然的伴生品,其实是少说了个前提的,那就是在宋朝之后。春秋战国时的魏武卒,在某种程度上可视为募兵的雏形。而真正的募兵,在汉武帝的时代就已经出现,整个东汉一朝则全是募兵;至于唐朝,在后一百五十年里更是募兵一统天下。可在那时,哪有什么吃空饷、喝兵血的?
甚至你规规矩矩的按制度发饷和保障,人家没准都会哗变——造成“长安六破,天子九迁”中一破一迁的泾原兵变,就是朝廷调泾源镇的兵去平叛,又严格按照规定供应饮食,结果引得全军哗然。为啥?因为规定是规定,但我大唐自有“军情”在此,那就是想让这帮兵大爷卖力气,实兵足饷是起码的,吃好喝好则是必须的。否则就按军律供应每人每天三升米面,谁替你卖命?
所以士兵要吃肉喝酒,否则就哗变。节度使姚令言来劝,结果被愤怒的士兵用马槊架着甩出了营门。唐德宗李适闻讯大惊,赶紧让人弄二十车钱帛去犒军,可惜已经晚了,士兵已经失去理智,大肆劫掠长安,甚至放话要宰了皇帝,直接把李适给吓跑了。
少吃几顿酒肉就敢追着皇帝的屁股一顿杀,哪个脑袋被驴踢了的敢吃他们的空饷、喝他们的兵血?
但也只有这样的活祖宗,才耍得了马槊、陌刀、重剑,才能以一当十、当百,才能横扫天下如卷席,才能打出汉唐的赫赫威名。
所以后来的赵家和朱家皇帝就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要么养出一帮骄兵悍将,“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反正就是嘎嘎有面子,还包流芳青史。但付出的代价就是成天提心吊胆,没准哪天早晨起来就得重演“长安六破,天子九迁”那一幕,甚至说不定就此江山换姓。要么就把军队搞废,从虎狼变成牛羊,还是被阉割掉的那种,见到主人就只剩下畏缩恐惧,或者撒娇卖萌。当然副作用肯定是有的,那就是没法打仗了——当然这里指的是外战。毕竟烂如靖康之前的宋军,也能轻轻松松的剿平宋江和方腊。
那也有办法,质量不够数量凑呗。像汉唐最多时常备军也不过60万左右,却能扬威域外、扫平一切外患。可宋朝巅峰时养了近150万兵,明朝更夸张,直接干到300万,可有什么用?
就算有一千万,又有几人敢提起马槊、陌刀和重剑?就那些被空饷吃的名义上有十万人,人头只能点出五万个,再剔除老弱病残和一门心思开溜的恐怕是十不存一的宋军,还是从开国不久就从没满过饷,到后来饿得连那杆轻飘飘的枪都提不动的明军?
从矛到槊再到枪,不仅仅是一种武器的进化,更是一整套政经军文制度的蜕变。当私欲大过公心,当尚武精神让位于蝇营狗苟,再先进的武器也改变不了一个王朝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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