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最让人唏嘘的,莫过于人心易变,沧海桑田。
十年前,我为了五百块钱的义气,弄丢了最好的兄弟。
十年后,我为了一个馊掉的馒头,弄丢了男人的尊严。
命运就像一只翻云覆雨的大手,把我们揉捏得面目全非。
当那辆价值连城的豪车停在我面前,车窗缓缓降下时,我以为迎接我的会是命运最后的嘲弄。
“江驰,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混沌的十年。
我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01
北方的冬天,风像是要把人的骨头缝都吹裂开一样。
我缩在烂尾楼背风的一个墙角里,身上裹着捡来的军大衣。
大衣上全是油污和泥点,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
但我不在乎,对于一个三天没吃过热乎饭的人来说,活着比体面重要。
手指已经被冻得红肿溃烂,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掉的黑泥。
我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刚捡来的矿泉水瓶,那是今天的“收成”。
十年前,我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那时候的江驰,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那时候,我有一个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叫魏峥。
我们从小一起摸鱼捉虾,一起逃课打游戏,一起在学校后街吃几块钱的麻辣烫。
魏峥家里穷,比我家还穷,但他骨头硬,从来不肯轻易受人恩惠。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种兄弟情义会是一辈子的事。
直到那一年的初冬,也是这样一个寒风刺骨的日子。
那是我们大学毕业刚步入社会的第二年,大家都混得人模狗样。
那天深夜,我正在出租屋里吃泡面,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魏峥发来的微信,字数不多,却透着一股焦急。
“江驰,手头宽裕吗?借我五百,急用。”
我当时愣了一下,五百块钱,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不算巨款,但也绝不是小数目。
毕竟那时我一个月的实习工资也就两千多块。
但我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问一句“干什么用”都没有。
我知道魏峥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他绝不会开这个口。
我放下泡面,立马打开手机银行,把自己仅剩的生活费转了五百过去。
“转过去了,兄弟,够不够?不够我想办法再凑点。”
我发了一条语音过去,语气里全是豪爽和关切。
那边很快回了一个字:“谢。”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我当时并没放在心上,以为他正忙着处理急事。
第二天一早,我想问问他事情解决了没有。
当我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发出一句“怎么样了”的时候,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刺痛了我的眼睛。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以为是信号不好,又连发了几条。
结果依然是那一排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我不信邪,又拨打了他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不相信魏峥会为了五百块钱骗我。
我们的交情,难道就值这区区五百块?
我发疯一样联系了所有能联系到的共同好友。
大家都说,魏峥这几天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谁也联系不上。
有人说,看见他背着大包小包回老家了。
也有人说,他好像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跑路了。
各种流言蜚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乱飞。
但我只记得那个红色的感叹号,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我的脸上。
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比失恋还要痛苦一万倍。
它不仅仅是关乎金钱,更是关乎信仰的崩塌。
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人性,怀疑这世间所谓的情义。
从那以后,魏峥这个名字,成了我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出来,碰一下就疼。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傻子,我发誓要混出个人样来。
我开始拼命工作,没日没夜地加班。
我不相信任何人,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赚钱上。
也许是老天爷看我可怜,给了我一点补偿。
后来赶上了电商的风口,我辞职单干,从小作坊做起。
那几年,钱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往口袋里钻。
我买了车,买了房,娶了媳妇,成了亲戚口中的“江总”。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偶尔还会想起魏峥。
我想起他曾经蹲在路边帮我系鞋带的样子。
我想起他曾经为了帮我出头被人打破头的样子。
但我很快就会把这些回忆压下去。
因为只要一想到那五百块钱,那个拉黑的动作,我就觉得恶心。
我觉得自己当年的真心,简直就是喂了狗。
我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带着对兄弟的恨意,过着富足而虚伪的生活。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命运最喜欢在人得意忘形的时候,给你当头一棒。
三年前,市场环境突变,我的电商生意开始走下坡路。
我不甘心失败,想要转型,结果步子迈得太大。
我轻信了一个所谓的“大客户”,那是酒桌上认识的一个朋友。
你看,我还是没长记性,还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那个“大客户”给我画了一个巨大的饼,让我压上了全部身家囤货。
结果,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猪盘。
资金链断裂,仓库被封,债主盈门。
短短半年时间,我从云端跌落到了泥潭。
房子卖了,车子卖了,连给老婆买的首饰都卖了。
老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江驰,你也别怪我,日子没法过了。”
我不怪她,真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人性。
我成了孤家寡人,背着一身还不清的烂债。
为了躲债,我换了城市,切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干过日结的搬运工,送过外卖,甚至去工地上搬过砖。
但霉运就像影子一样甩不掉。
几个月前,我在工地受了伤,老板没给赔偿就把我赶了出来。
身上的钱花光了,身体也垮了。
最后,我沦落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成了一名流浪汉。
这就是命吧,我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也许这就是对我当年傻乎乎信任别人的报应。
风越来越大了,吹得破旧的广告牌哗哗作响。
我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肚子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抗议声。
那是饿的,一种火烧火燎的痛感。
我得出去找点吃的了,哪怕是别人吃剩的半个馒头也好。
我扶着墙站起来,腿脚有些麻木,踉踉跄跄地往繁华的街区走去。
那里有商场,有饭店,垃圾桶里的东西也比别处丰富一些。
路上的行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行色匆匆。
没有人会多看我一眼,在他们眼里,我就像是一堆会移动的垃圾。
我低着头,目光在地面上搜寻着。
突然,我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垃圾桶旁,扔着半个汉堡。
包装纸还很新,应该是刚扔的。
我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冲过去。
就在我的手刚要触碰到那个汉堡的时候,一只流浪狗冲了出来。
它冲着我龇牙咧嘴,护食地低吼着。
要是放在十年前,我肯定会一脚把它踢开。
但现在,我看着它瘦骨嶙峋的样子,竟然觉得它和我一样可怜。
“给你吧,都给你。”
我苦笑了一声,缩回了手,转身离开。
连狗都欺负我,这操蛋的人生。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高档写字楼附近。
这里的灯光格外璀璨,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巨大的落地窗里,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
我看见里面穿着西装革履的精英们,正端着咖啡谈笑风生。
曾几何时,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也曾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可现在,我只能隔着冰冷的玻璃,像个鬼魂一样窥视着属于别人的幸福。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下意识地往路边缩了缩,生怕刮蹭到那些我赔不起的车。
这是一条单行道,路窄车多。
我不小心踩进了一个水坑,冰冷的脏水瞬间浸透了我的破球鞋。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晦气!”
我低声咒骂了一句,弯下腰想把鞋里的水挤一挤。
就在这时,一束强光打在了我的脸上,晃得我睁不开眼。
那是一辆黑色的轿车,正缓缓地向我驶来。
车身线条流畅,漆面在路灯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即便我不懂车,也能看出来这车价值不菲。
它开得很慢,像一只优雅的黑豹,在车流中显得格格不入。
我心里一紧,难道是我挡了道?
我慌忙提起脚边的蛇皮袋,想要退到人行道上去。
可是腿脚不听使唤,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泥水里。
蛇皮袋里的空瓶子撒了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有的捂着鼻子,有的露出嫌弃的表情。
我想爬起来,可是那一摔好像摔断了我的最后一点力气。
我就那样趴在泥水里,狼狈得像一条断脊之犬。
那辆黑色的豪车,就在离我不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它没有按喇叭催促,也没有绕道离开。
它就那样静静地停着,像是在审视着我的丑态。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
车门没有开,但我能感觉到车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是谁?
是以前的债主吗?
还是哪个以前认识的熟人?
不,不可能,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亲爹妈来了也未必认得出来。
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逃跑。
就在这一刻,那扇深色的后座车窗,缓缓地降了下来。
02
车窗降下的声音很轻,但在我耳中却如同雷鸣。
我下意识地想要低下头,用乱蓬蓬的头发遮住自己的脸。
这是一种本能的逃避,我不希望这世上任何一个认识我的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哪怕是个陌生人,我也不愿面对那充满鄙夷的目光。
但我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瞄了一下。
只一眼,我就像是被定身法术定住了一样。
车窗完全降下,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岁月在上面刻下了几道浅浅的纹路,却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他穿着考究的手工西装,领口敞开,露出一小截白色的衬衫。
手腕上戴着一块名表,在路灯下闪烁着冷冽的光。
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像是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
那是魏峥。
那个十年前借了我五百块钱,然后把我拉黑的魏峥。
那个我恨了十年,骂了十年,却又在梦里无数次想念过的魏峥。
我一定是饿昏头了,出现了幻觉。
这怎么可能是他?
那个连五百块钱都要借的穷小子,怎么会坐在这种级别的豪车里?
而且,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刻?
时间仿佛在这个瞬间静止了。
周围的喧嚣声、汽车的喇叭声、路人的议论声,统统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脸,和那个让我窒息的眼神。
他的眼神里没有嘲笑,没有鄙夷,只有一种让我看不懂的……悲伤?
甚至是,愤怒?
我张了张嘴,想要喊他的名字,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想跑,我想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不怕被债主打,不怕被流浪狗咬,但我怕面对此时此刻的他。
这种巨大的落差,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是曾经的天之骄子,他是曾经的跟屁虫。
而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我是泥地里的烂泥。
我的自尊心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我抓起地上的蛇皮袋,转身就要往旁边的小巷子里钻。
“站住!”
一声低沉的喝斥从车里传来。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的脚步僵住了,像是一只被猎人锁定的兔子。
车门打开了,魏峥走了下来。
他没有打伞,任由细密的雨丝落在昂贵的西装上。
皮鞋踩在泥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到了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那一股熟悉的淡淡烟草味夹杂着高级香水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孔。
我低着头,死死地盯着他的皮鞋,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双皮鞋真亮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而我的鞋,已经裂开了口子,露出了脏兮兮的脚趾。
“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在压抑着某种巨大的情绪。
我咬着牙,倔强地低着头。
我仅剩的那点可笑的自尊,让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泪水。
“我让你抬起头来!”
他突然大吼一声,伸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个小鸡仔一样被他提了起来。
我被迫仰起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的眼眶红了,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江驰,你混得真他妈‘出息’!”
他咬牙切齿地骂道,声音里带着哽咽。
这句熟悉的骂人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
十多年前,每次我犯浑或者受欺负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骂我的。
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水往下流。
“关你屁事!”
我用力推了他一把,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但他抓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放开我!魏峥,你个王八蛋,你还有脸见我?”
我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把这十年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当年你借了钱就把我拉黑,你算什么兄弟?”
“我现在是破产了,是要饭了,但我不用你来可怜我!”
“滚!给我滚!”
我像个疯子一样挥舞着手臂,想要打他。
周围的路人都停了下来,指指点点地看着这场闹剧。
有人拿出了手机在拍照,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流浪汉疯了吧,敢打那个大老板?”
“估计是碰瓷的,现在的穷人真可怕。”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魏峥没有躲闪,任由我的拳头软绵绵地落在他的胸口。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里的悲伤越来越浓。
突然,他松开了手,猛地把我抱进了怀里。
那个怀抱很紧,勒得我骨头生疼。
那个怀抱很暖,瞬间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
我愣住了,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中。
“对不起,江驰,对不起……”
他在我耳边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我来晚了,我不该让你变成这样。”
“我找了你整整三年,你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他的泪水滴在我的脖子里,烫得我浑身一颤。
我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我想要推开他,可是手却没有力气。
我想要骂他,可是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我就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扛着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痛苦。
我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铜墙铁壁,百毒不侵。
可是这一刻我才发现,我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保护的江驰。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把我们两个都浇透了。
但他依然紧紧地抱着我,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松开我。
他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那是带有他体温的外套,带着那股好闻的味道。
“上车。”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恢复了那种沉稳的语气。
“我不上,我的衣服脏,会弄脏你的车。”
我下意识地拒绝,看着那真皮的座椅,我自惭形秽。
“少废话!老子的车就是给你坐的!”
他不由分说,拽着我的胳膊就把我往车里塞。
司机早就下了车,在一旁恭敬地撑着伞,却不敢多看一眼。
我被塞进了宽敞的后座,那种柔软的触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车里开了暖气,温暖如春。
魏峥也坐了进来,就在我身边。
他对前面的司机说了一句:“去老地方。”
司机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子。
豪车平稳地行驶在雨夜的街道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喧嚣。
我缩在角落里,尽量不让自己的脏衣服碰到车门。
魏峥递过来一瓶水和一包纸巾。
“先擦擦,喝口水。”
我接过水,一口气灌了大半瓶。
那甘甜的水流顺着喉咙流下去,让我干枯的身体仿佛得到了滋润。
“这十年,你到底去哪了?”
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十年的问题。
其实我想问的是,当年为什么要拉黑我。
但我现在没有力气吵架,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魏峥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模糊。
“江驰,我知道你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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