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那个周六的早晨,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阳光透过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进客厅,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明亮的光带,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妻子张玉梅在厨房里忙碌着,抽油烟机发出低沉的嗡鸣,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清脆悦耳,间或夹杂着她不成调的哼唱。阳台上,她养的那些花花草草正舒展着叶片,一盆蟹爪兰开得正好,粉色的花瓣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娇嫩。

我坐在客厅的小马扎上,面前铺着一块厚实的帆布。帆布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我那套跟了我大半辈子的车工刀具。

我正用一块柔软的麂皮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其中一把精车刀。刀身是高速钢的,在我的擦拭下,反射出冷冽而柔和的光。我喜欢这种感觉,金属冰冷的触感,机油淡淡的气味,还有这几十年如一日的秩序感。

就像我的人生,按部就班,一丝不苟。

我的脚边,趴着一条纯黑色的德国牧羊犬。它叫黑风,快十岁了,对于一条大型犬来说,已经步入了老年。

它趴在那里,双眼微阖,呼吸平稳而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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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在它油亮的毛皮上,能看到它左后腿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旧伤疤,那里的毛色略浅,是它戎马生涯留下的唯一勋章。

黑风不是普通的狗。

它是我一位过世的老战友托付给我的。老战友生前是部队里的王牌军犬训导员,而黑风,曾是功勋卓著的追踪搜捕犬,它的鼻子,曾让无数罪犯无所遁形。一次任务中,它为了保护训导员,腿部被划开了深深的口子,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也因此提前退役。

老战友病重时,把黑风托付给了我。他说,老陈,你这人稳,心细,它跟着你,我放心。

从那天起,黑风就成了我们家的一员。它不像别的宠物狗那样活泼黏人,大多数时候,它只是安静地待着,用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默默观察着这个家。但我和它之间,有一种超越言语的默契。它是我无言的战友,是我家庭沉默的守护者。

“嗡嗡——”

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放下刀具,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女儿的名字——晓芸。

“爸,在家呢?”女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我应了一声。

“那个……我跟您和我妈说个事儿啊,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

我还没来得及问,厨房里的张玉梅已经听到了动静,关了抽油烟机,探出头来,眼神里满是好奇。

“晓芸,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妈!”晓芸的声调高了八度,“我交男朋友了!今天……今天中午想带他回家,让你们见见。”

话音刚落,张玉梅脸上的表情瞬间绽放开来,像是阳台上那盆盛开的蟹爪兰。

“哎呀!真的啊!好事啊!快带来快带来!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射出,彰显着她作为母亲的急切。

“妈您别查户口啦,见了面不就知道了嘛!他叫孙洋,人特别好。那我中午带他过去啦,你们别太紧张啊!”

“我们紧张什么,是你别紧张!路上注意安全啊!”张玉梅喜笑颜开地挂了电话。

我默默地将手机放回桌上,拿起另一把镗孔刀,继续我未完成的擦拭。

“老陈,你听见没!咱们闺女要带男朋友回来了!”张玉梅解下围裙,走到我身边,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喜悦,“你说我中午做什么菜好呢?得做几个拿手菜!对了,那男孩喜欢吃什么?哎,忘了问了。”

她开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盘算着,从菜单到家里的摆设,似乎都想在短短两个小时内焕然一新。

我没有说话,只是擦拭刀具的动作,比刚才慢了一些。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并没有妻子那样的喜悦,反而像一池平静的水面,被投进了一颗看不见的小石子,泛起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趴在我脚边的黑风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它抬起头,睁开那双黑亮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然后又把头枕回了前爪上。

客厅里,妻子忙碌的身影和兴奋的念叨,与我的沉默和黑风的安静,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对比。

我知道,这个普通的周六,从女儿那通电话响起开始,已经注定不再普通了。

临近中午十二点,门铃准时响起。

张玉梅几乎是小跑着冲过去开的门,脸上堆满了最热情的笑容。

“叔叔阿姨好!”

一个清朗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率先传了进来。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妻子的肩膀,看到了女儿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他叫孙洋。

个子很高,目测有一米八以上,身材挺拔,穿着一件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里面是干净的白T恤。他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阳光开朗的笑容,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

客观地说,这是一个非常英俊,也很有精神的小伙子。

“快进来快进来!”张玉梅热情地将他让进屋里。

孙洋手里提着两个包装精致的礼盒,一个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茶叶,另一个是进口水果。他将东西递给我妻子,嘴上说着:“阿姨,第一次上门,也不知道您和叔叔喜欢什么,随便买了点东西,您别嫌弃。”

“哎哟,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张玉梅嘴上客气着,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显然对他这份周到和礼貌非常满意。

女儿晓芸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羞涩和幸福的红晕,像一朵浸在蜜糖里的小花。

孙洋换好鞋,视线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我身上。我依旧坐在我的小马扎上,面前还摊着那堆冰冷的铁家伙。

他没有丝毫的意外或轻视,反而很自然地走过来,微微弯下腰,用一种非常真诚的语气说道:“叔叔您好,我叫孙洋,是晓芸的男朋友。”

“嗯。”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我的冷淡和他的热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晓芸在旁边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似乎在为我的态度感到抱歉。

但他毫不在意,目光落在我面前的刀具上,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好奇和敬佩:“叔叔,这些都是您的宝贝吧?晓芸和我说过,您以前是厂里最厉害的车工师傅。”

这话说的很舒服,既点出了我的身份,又表达了尊敬,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随便玩玩。”我淡淡地回了一句,开始将刀具一把把收进工具箱。

“老陈,你干嘛呢!客人都来了,还摆弄你那堆破铜烂铁!”张玉梅嗔怪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热情地招呼孙洋,“小孙,快坐快坐,饭马上就好!晓芸,给小孙倒茶!”

饭桌上,气氛完全由孙洋和张玉梅主导。

孙洋的情商确实很高。他对我妻子的厨艺赞不绝口,每一道菜都能精准地说出一两个优点,什么“阿姨这道红烧肉肥而不腻,火候绝了”,什么“这鱼汤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三言两语就让张玉梅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给他夹菜。

他对我也表现得十分尊敬。他注意到我面前的酒杯是空的,主动起身想给我满上,被我摆手拒绝后,也没有丝毫尴尬。他甚至能就我书架上那几本已经泛黄的《兵器知识》和《舰船知识》聊上几句,从海军的驱逐舰型号,聊到陆军的单兵装备,虽然都是些皮毛,但足以看出他为了这次见面,是下了功夫做过功课的。

晓芸满眼爱意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看,我男朋友多优秀”的骄傲。

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完美得甚至有些不真实。

我沉默地吃着饭,喝着茶,像一个局外人,用我那双习惯了在千分之一毫米的误差里寻找问题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作为一名和金属、机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车工,观察细节已经成了我的本能。

我注意到,他穿着一双崭新的名牌运动鞋,鞋面一尘不染,显然是为这次见面特意准备的。但当我无意间瞥到他抬起的鞋底时,我发现鞋底外侧的磨损,要明显重于内侧。这是一种不寻常的磨损模式,通常只出现在长期进行某种特定发力训练的人脚上。

我还注意到他的手。他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符合一个“科技公司市场拓展”的白领形象。但在他给我递水杯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他右手虎口和食指关节处,有一层已经磨得很光滑,但依然存在的薄茧。

那不是长期握鼠标或者写字能形成的茧。那更像是……常年握着某种条状硬物,并且需要频繁发力摩擦,才会留下的痕迹。

这些微小的、不协调的细节,像两根极细的针,在我心里轻轻扎了一下,然后又消失无踪。

或许是我想多了。

我对自己说。人老了,疑心就重。

饭后,张玉梅端上水果,大家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聊天。

气氛融洽,晓芸依偎在孙洋身边,幸福得像个小女孩。张玉梅则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不停地询问着孙洋家里的情况。

而我,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听着。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阳台门口打盹的黑风,缓缓地站了起来。

它抖了抖乌黑的毛皮,迈开沉稳的步子,踱步走进了客厅。

这是它的常态。家里来了客人,它总会出来巡视一圈,闻一闻,确认没有威胁之后,就会自己找个角落趴下,继续做它那洞悉世事的“老干部”。

“哎呀,黑风醒了。”晓芸笑着介绍道,“孙洋,这是我们家的黑风,它可神气了,以前是军犬呢!”

孙洋也立刻表现出一个喜爱动物的年轻人该有的样子,脸上露出友善的笑容,俯下身,伸出手,似乎想去摸一摸黑风的头。

“你好啊,黑风。”他的声音温柔。

黑风没有理会他伸过来的手。

它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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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径直走到了孙洋的脚边,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它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

它的鼻子,那只曾经在深山老林里追踪过毒贩,在废墟瓦砾中搜寻过幸存者的,功勋卓著的鼻子,紧紧地贴上了孙洋的裤脚。

它开始嗅闻。

非常仔细,非常缓慢,一寸一寸地,从裤脚,到鞋边,再回到裤脚。

客厅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着这奇怪的一幕。

“这狗……还挺有意思的。”孙洋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想把脚收回来,但又觉得不太礼貌。

就在他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甚至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的时候,黑风的动作停了下来。

然后,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我看到,黑风背部的毛,从脖颈处开始,一根根地,如同钢针一般,“唰”地一下,全部竖立了起来!

一股原始而野性的气息,从它那具年迈的身体里猛然爆发。

它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的、压抑的、如同滚雷般的呜咽。那不是普通的狗叫,而是一种我只在老战友给我看的出任务视频里才听到过的——锁定目标前的最后警告。

它的身体微微下伏,四肢的肌肉瞬间绷紧,整个身躯像一张拉满的弓。

它的眼睛,那双平时总是带着一丝慵懒和沉稳的黑亮眼眸,此刻死死地锁定着孙洋,里面燃烧着一种我从未在它身上见过的,冰冷而狂暴的杀气。

孙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魂飞魄散,他下意识地猛地想把脚抽回来。

这个动作,像一颗火星,彻底点燃了炸药桶。

“吼——!!!”

黑风猛地向后一跳,随即整个身体如同一颗黑色的炮弹,弓身向前,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狂吠!

那咆哮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攻击性和凛冽的杀意,它作势就要朝着孙洋的喉咙扑上去!

“黑风!”

我几乎是凭借着几十年的本能反应,在它扑出去的那半秒钟之内,从沙发上弹射而起,一把死死地扼住了它的项圈!

项圈勒进我的掌心,黑风巨大的前冲力道差点把我带倒。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拉拽,双脚在光滑的地板上蹬出了两道黑色的印痕。

它在我手中疯狂地挣扎,喉咙里的咆哮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目标只有一个——那个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如纸,从沙发上跌坐到地毯上的孙洋。

客厅里顿时乱成一团。

“爸!你快把它拉走!它疯了!”晓芸的哭喊声尖利刺耳。

“小孙!小孙你没事吧!哎呀真对不住,这畜生今天发什么疯!”张玉梅一边慌乱地向孙洋道歉,一边试图安抚已经吓傻的女儿。

混乱之中,我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我的视线越过黑风狂怒的身影,牢牢地锁在孙洋的脸上。

在那张因为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英俊面孔上,我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完全不该出现在一个普通白领脸上的情绪。

那不是单纯的害怕。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骇、绝望,以及被逼入绝境时的……狠厉。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极为迅速地向自己的后腰位置摸了一下。

那个动作快如闪电,几乎不被人察觉,但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

一边,是女儿的眼泪,是她可能到来的幸福。

另一边,是我相伴多年、从不出错的“老战友”。

黑风不是普通的宠物狗。它的判断力,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是烙印在血脉里的本能。它攻击的,从来不是一个它“不喜欢”的人,而是一个它判断为“极度危险”的目标。

那个眼神……那个下意识的动作……

我脑海中所有零碎的疑点,在这一刻被瞬间串联、引爆。

信任的天平,在一秒钟之内,就彻底倒向了那只还在我手中咆哮的狗。

我做出了一个或许会让我后悔,但此刻必须去做的决定。

“你这个老东西!越来越不听话了!”

我用尽全力,将仍在狂吠不止的黑风,一点一点地拖向阳台。我嘴里大声地呵斥着它,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这番话,既是演给孙洋看,也是为了暂时安抚我的妻子和女儿。

“砰”的一声,我将黑风推进阳台,猛地关上了玻璃门,将它和它的咆哮声隔绝在外。

然后,我转过身,脸上带着一副气急败坏又万分抱歉的表情,看向还跌坐在地上的孙洋。

“小孙,真……真对不住。这狗老了,脑子糊涂了。”

我喘着粗气,手还有些发抖,看起来像是被气得不轻。

“我……我被它气得有点上头,先去趟洗手间缓缓,你们……你们先坐。”

我没有理会身后妻子“老陈你去哪儿”的呼喊,也没有看女儿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我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咔哒”一声,我反手将门锁死。

卫生间的门板,像一道脆弱的屏障,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妻子对孙洋手足无措的道歉声,是女儿委屈的抽泣声,是孙洋惊魂未定、勉强应付的言语,以及阳台上,黑风不甘放弃,用利爪疯狂抓挠玻璃门的“刺啦”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钻进我的耳朵。

但我顾不上这些了。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像是在敲鼓。

我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那部已经用了多年的老人机。

屏幕亮起,微弱的光芒反射出我那张布满皱纹、此刻却写满了紧张和决绝的脸。

我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和神经紧绷,在微微地颤抖。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我用颤抖的拇指,毫不犹豫地,一下一下,按下了三个无比沉重的数字——110。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喂,您好,110报警中心。”一个沉稳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

我立刻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声音压到最低,快得像是在说耳语。

“喂,是派出所吗?我要报警……”

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显得有些嘶哑。

“情况紧急。”

“我女儿的男朋友……可能不是好人。”

“我家的退役军犬……它有反应了,非常、非常强烈的攻击反应……”

打完电话,我在卫生间里待了足足两分钟。

我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一遍遍地拍打着我的脸,试图让那颗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镜子里,我的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

陈卫东,你这辈子没演过戏。

但是今天,你必须演好。

为了晓芸,为了这个家。

我关掉水龙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疲惫而歉疚的笑容。练习了几次,直到我觉得足够自然。

然后,我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客厅里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女儿晓芸红着眼睛坐在沙发的一角,看到我出来,扭过头去,显然对我刚才对黑风的“粗暴”和现在才出来耿耿于怀。

妻子张玉梅则尴尬地坐在另一边,不停地找着各种话题,试图缓和气氛。

孙洋已经从地毯上站了起来,重新坐回了沙发上,但他的姿势很僵硬,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大门口的方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我想立刻离开这里”的气息。

“小孙啊,真是不好意思,叔叔刚才脾气上来了,让你见笑了。”我走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怒气未消”和“疲惫的歉意”。

“没……没事的,叔叔。”孙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狗嘛,都这样。那……叔叔阿姨,晓芸,时间不早了,我公司下午还有个会,就先告辞了。”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

“哎,别急着走啊!”

我一反常态,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重新按回沙发上。

我的动作有些突然,力道也不小,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叔叔还有话没跟你好好聊聊呢!”我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容,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

这个举动让妻子和女儿都愣住了。她们印象中的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如此自来熟的人。

“小孙啊,你刚才说,你在科技公司做市场拓展?”我开始了我人生中最艰难,也最重要的一场表演。

“是……是的,叔叔。”

“哦,那不错啊,现在科技公司可是热门。你们公司具体在哪条路上啊?叫什么名字?改天叔叔路过,还能去看看你们年轻人的工作环境。”我用一种拉家常的语气,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出现了一丝微小的迟滞。

“在……在高新区那边,公司名叫‘启航科技’。”

“启航科技?好名字啊!”我拍了拍他的大腿,“那你们部门老大怎么称呼?跟叔叔说说,你们年轻人拓展市场,是不是就是天天在外面跑业务啊?辛苦吧?”

我像一个对女婿工作充满好奇心的老丈人,用一个个看似寻常却需要具体细节的问题,像一台精密的机床,一点点地切削着他那层完美的伪装。

我观察到,他的后背已经不自觉地挺直,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回答也开始变得含糊其辞,“我们领导姓王,大家叫他王总”、“也……也不是天天跑,有时候也做些线上的工作”。

阳台上,黑风似乎感受到了客厅里这场无形的交锋。

它停止了挠门,但那股焦躁和警惕却丝毫未减。

它隔着厚厚的玻璃门,发出一阵压抑的、持续不断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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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不大,却像战鼓的闷响,一下一下,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为这场诡异的对峙,配上了最惊心动魄的背景音。

十分钟。

这十分钟,对我来说,比我当年在车间里连续工作十个小时还要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怕警察来得太晚,他会起疑心,强行离开。

我又怕警察来得太早,万一……万一我真的弄错了呢?那该如何收场?

就在我的内心天人交战,几乎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

“叮咚——”

门铃响了。

客厅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而孙洋的身体,在听到这声门铃的瞬间,像被看不见的电流击中一般,猛地一颤。

我故作疑惑地站起身:“谁啊这是?难道是查水表的?”

我一边嘟囔着,一边慢悠悠地走向门口。我的手心,全是汗。

我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名穿着蓝色社区网格员制服的男人。

但他们不是普通的网格员。

他们站立的姿势,双脚微微分开,身体重心下沉,眼神锐利而冷静。那是只有经受过严格训练的人,才会有的姿态。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非常自然地开口:“您好,我们是社区的,上面有通知,过来进行一下流动人口信息登记和安全排查,打扰一下。”

这是我在电话里,和接警员约好的说辞。

“哦哦,好好,快请进!”我连忙将他们请了进来。

妻子和女儿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现在这个社会,社区工作做得到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并没有起疑。

两名“网格员”走进客厅,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孙洋脸上一扫而过。

他们拿出登记本和一支笔,程序化地询问着我家的基本情况,户主姓名,常住人口,等等。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按部就班。

妻子和女儿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当所有问题都问完,年长的“网格员”合上本子,似乎准备离开。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了坐立不安的孙洋。

“这位是?”年长的“网格员”笑着问。

“哦,这是我女儿的男朋友,孙洋,今天第一次来家里做客。”我抢在所有人前面回答道。

“哦,是客人啊。”他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依旧和蔼可亲,“那不好意思,也麻烦您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出示一下身份证,我们做个信息登记。”

来了。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孙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他强笑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真……真不巧,两位同志,我今天换了件外套,身份证……落在车里了。”

年长的“网格员”笑容不改,那笑容里透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压力。

“没关系,报一下身份证号也行。”

孙洋的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似乎在飞速地思考着什么。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报出了一串由十八位数字组成的号码。

年轻的“网格员”应声拿出了一个类似手机的黑色设备,低头开始在屏幕上输入。

而年长的“网格员”,则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不着痕迹地向前移动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让他恰好站在了孙洋和通往厨房的门之间。

阳台上的黑风,似乎也嗅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息,它停止了低吼,整个身体伏低,像一头即将发起致命一击的黑豹。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年轻“网格员”的拇指,在屏幕上最后一点。

然后,他抬起了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和年长的“网格员”,交换了一个眼神。

年长的“网格员”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看着孙洋,看着这个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一样的年轻人,语气依然温和得像是在和邻居拉家常。

但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孙洋最后的心理防线里。

“先生,我们系统里查了一下。”

“你报的这个号码,登记信息显示的是一位姓王的女士,今年五十八岁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给了对方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温和,补上了最后一刀。

“能麻烦你,再好好想一下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

孙洋那张英俊的脸,彻底扭曲了。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的眼中,爆发出一种困兽般的疯狂与凶残。

他猛地从沙发上弹射而起!但他扑向的,却是此刻正因为听到那番话而满脸错愕的——

我的女儿,陈晓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