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买了一斤基围虾,全剥给了弟弟吃。
她说弟弟正在长身体,我是姐姐,吃点虾头补补钙就行。
我不小心碰翻了弟弟的碗,我妈反手就是一巴掌,把我推到了门外的楼道里。
声控灯坏了,楼道里黑漆漆的。
我缩在角落里,听着屋里弟弟看动画片的笑声。
楼上忽然滚下来一个人,正好砸在我脚边。
这人穿着西装,肚子上全是血,看着就要断气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脚踝,声音都在抖:
小孩,帮我打个120,这块表给你,能换一套房。
我盯着那块表。
我不要房子。救了你,你能带我走吗?
那人大概是疼糊涂了,用力捏我的脚踝,指节泛白。
你说什么?
他喘着粗气,血腥味盖过了楼道里陈年的霉味。
我蹲下来,视线和他齐平。
我说,带我走。
我不吃基围虾,不用剥壳,我可以睡地板,还可以给你洗衣服。
只要别让我回那个家。
我指了指身后透着暖黄灯光的门缝,里面正传出我妈那尖细的嗓音,在哄弟弟再吃一口饭。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下,肚子上的血就涌出来一股。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把那块沾血的表硬塞进我手里。
我不死,就带你走。
我点点头,没打120。
我知道这时候救护车来了,警车也会跟着来,这人身上有刀伤,肯定不想见警察。
我把他拖进了楼梯间下面的杂物堆里。
那里堆着邻居家装修剩下的烂木板和废纸箱。
他很重,我只有九岁,拖动他的时候感觉胳膊都要脱臼了。
但我没吭声,只是咬着牙,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把他挪进去。
我从旧衣服堆里翻出一件我爸不要的破棉袄,盖在他身上。
你别死。
我小声说。
死了我就没地方去了。
他闭着眼,脸色白得像墙皮。
有没有……止血药?
我想了想,转身跑上楼。
我没回家,而是敲开了五楼王奶奶的门。
王奶奶是个独居老人,平时要是有点头疼脑热,都喜欢攒着药片。
王奶奶,我手划破了。
我把手藏在背后,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奶奶眯着眼看我。
招娣啊,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手疼,睡不着。
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屋翻箱倒柜。
片刻后,她拿出一瓶云南白药粉和几个创可贴。
拿去吧,这孩子,怎么总受伤。
她想摸我的头,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手僵在半空,尴尬地笑了笑。
我抓过药转身就跑。
回到杂物间,那人已经昏过去了。
我把整瓶药粉都倒在他肚子上的伤口处。
他疼得浑身一抽,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我。
那眼神像狼。
但我没怕。
我见过比这更可怕的眼神。
上次我没洗碗,我爸也是这么盯着我的,然后抄起皮带就把我抽得皮开肉绽。
这人虽然凶,但他现在动不了。
忍着点。
我撕下那件破棉袄的内衬,笨拙地给他包扎。
他看了我一会儿,眼里的凶光慢慢散去,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探究。
你叫什么?
招娣。
大名。
这就是大名。
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轻笑一声,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吸气。
以后别叫这名了。
叫什么?
还没想好,等我活过来再说。
他在杂物间躲了三天。
这三天,我像是做贼一样。
每天早上,我把自己的早饭——一个硬馒头,偷偷藏起来一半。
中午在学校吃剩的半盒饭,我也带回来。
晚上趁家里人睡着了,我就溜出来给他送吃的。
他伤得很重,发了两天烧。
我没钱买退烧药,就用塑料袋装了雪,隔着布给他敷额头。
我也没力气给他翻身,只能不停地给他喂水。
好在他命大,第三天晚上,烧退了。
他靠在烂木板上,啃着我又干又硬的半个馒头,吃得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你就给我吃这个?
他挑着眉毛,看着手里发黑的面团。
不想吃还我。
我伸手去抢。
他手一缩,躲开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
他三两口吞了馒头,噎得直翻白眼。
我递给他半瓶矿泉水。
这是我在路边捡的瓶子,去公厕接的自来水。
他也不嫌弃,仰头灌下去大半瓶。
那块表呢?
他突然问。
我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他。
表带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发黑,表盘玻璃裂了一道纹,但还在走字。
没卖?
不敢卖。
我说实话。
我要是拿去当铺,人家肯定以为我是偷的,报警抓我。
他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他的手很大,掌心粗糙,带着一点温热。
我不习惯被人触碰,身子僵了一下,但这次没躲。
聪明。
他夸了一句。
小孩,收拾收拾,明天走。
我猛地抬头看他。
真的?
我是言而无信的人吗?
他撑着木板想要站起来,试了几次才勉强站稳。
我看他晃晃悠悠的样子,想扶他,又觉得自己太矮了,没什么用。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
我说。
我所有的家当,除了身上这套校服,就是一个破书包,里面装着几本课本和半截铅笔。
那些衣服都是捡亲戚家小孩不要的,我不稀罕。
那就好,一身轻。
他靠在墙上,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记住,出了这个门,你就不是招娣了。
那我叫什么?
他低头看着我,楼道里昏暗的光线打在他侧脸上,勾勒出锋利的轮廓。
叫……陈安。
为什么姓陈?
跟我姓。
我心里动了一下。
跟我姓。
这句话听着,比给我一百个馒头还要让人踏实。
好,我叫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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