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日军司令部的檀香,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像一层看不见的尸衣,裹在每一块木料、每一张纸页上。

胡毓坤一案尚未审结,牢中血迹未干,刘子龙已悄然将一份《豫西治安计划书》置于吉川案头。

他的指尖顺着“徐中立”三个字缓缓划过,动作恭敬得如同在诵读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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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军靴却悄悄踩住了桌下的暗格——那里藏着足以掀翻整个豫西的证据:一份徐中立与重庆军统联络的密信。

但这份“密信”,并非真迹。

而是刘子龙与苏曼丽用三夜时间,一笔一划、一印一蜡,复刻出的“真实”。

信封上盖着“军统河南站”的红印,墨迹是刘子龙用朱砂调桐油仿造的,连封蜡的纹路都与真迹分毫不差。

那是他从徐中立司令部偷出的原件——三日前,他借着“呈报安保方案”之名,潜入徐中立书房,在其保险柜夹层中发现这封尚未寄出的密信。信中,徐中立向重庆汇报归德府会议详情,并承诺“待机反正”。

刘子龙决心当时心头剧震,计上心来。

他拍下照片,使用同一支钢笔(从徐中立书房偷出)复刻信件,确保墨水、笔压一致。再将原件放回。

因为他知道——若用这封信主动“揭发”,正在为胡毓坤案气得失去理智的吉川肯定会将徐中立等逮捕审讯,甚至迅速处死。

他可以借揭发为名,争取立功受赏,进一步取得吉川的信任。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徐中立的命,也是他自己的命。

“太君请看,”刘子龙声音低沉,将《豫西治安计划书》推至吉川面前,“徐司令提议的地方政权架构,完全照搬皇军的模式,可见其‘归顺’之诚。”

吉川捻着胡须,嘴角浮起一丝轻笑,军刀在计划书上敲出轻响:“徐君,大大的忠诚,是识时务的俊杰。”

他忽然话锋一转,猩红的酒液泼在“自治”二字上,像血滴落在雪地,“但归德府的军事会议,他为何只字不提?”

刘子龙的瞳孔微缩。

他等这句话已有半月。

自绸缎庄电台被抄后,吉川对他的信任又深了三分,却总在徐中立的问题上留着余地。此刻,时机终于成熟。

他缓缓从公文包抽出一叠泛黄的纸——那是他根据徐中立亲笔信件、电文底稿,临摹其笔迹、语气、习惯,伪造的“密报底稿”。

底稿上的钢笔字歪歪扭扭,却清晰记录着归德府会议的细节——日军部署、军火库位置、甚至吉川与冈村的密谈摘要。

最刺眼的是末尾的批注:“待皇军入豫,即献城以邀功。”

墨迹已泛潮,却仍能看出是徐中立的笔迹——刘子龙临摹了整整三夜,连他惯用的“邀”字多写一撇的毛病都仿得丝毫不差。

吉川的手指突然收紧,底稿边缘被捏出褶皱。

他想起刘兴周死前的呓语——“徐中立在洛阳有联络点,与岳竹远是结拜兄弟”。

当时只当是败将的胡言,此刻却与底稿上的“郑州豫站”对上了。

更让他心惊的是,密报里竟提到“吉川私售鸦片款可充军费”,这无疑是在要挟。

“八嘎!”军刀突然劈在案头,砚台碎裂,墨汁四溅,像泼洒的内脏。

吉川果然震怒,刀疤涨得通红,眼中燃起被背叛的怒火,“我待他如兄弟,他竟想卖了豫西!”

刘子龙适时弯腰成九十度,军帽落在地上,声音颤抖:“属下早察觉徐司令与军统往来密切,只是苦于无证据!”

他偷瞄吉川的眼睛——那里的惊疑正在发酵,像即将炸开的火药桶。

他补充道:“徐中立还私藏了归德府会议的录音胶片,若是对质时公之于众,皇军布防恐会泄露。”

暮色降临时,日军宪兵队如黑潮般包围了豫州自卫军司令部。

徐中立正与朱云翰核对“献城礼单”,窗外突然传来枪响。

当松井的军靴踹开房门时,他怀里的密电还带着洛阳的油墨香:“已备好内应,静待时机。”

那是刘子龙派人仿造的,故意放在他常穿的绸衫口袋里。

二十余人被押往司令部的途中,徐中立瞥见街角的刘子龙,突然嘶吼:“是你陷害我!我对皇军忠心耿耿,哪有什么重庆的委任状?”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撕裂,像一头被猎犬围困的困兽。

夜审室的灯亮至天明

当吉川拿着徐中立的招供书狂笑时,刘子龙的指尖在袖中掐出红痕—— 招供书上的“军统联络暗号”,是他昨夜与苏曼丽伪造的。

徐中立起初抵死不认,直到吉川拿出那封“密信”,他才面如死灰,以为是重庆那边出了内鬼。

晨光漫进窗棂时,吉川突然召见刘子龙: “‘介岗’君,明日,你的,与徐中立当面对质!”

刘子龙的心脏骤然停跳。

他望着吉川眼底的算计,突然明白这场信任的游戏,始终悬着把滴血的刀。

吉川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毁灭的仪式—— 他要看着徐中立在刘子龙面前崩溃,要看着自己的“忠犬”亲手撕碎昔日同僚。

“太君英明!”刘子龙躬身,声音却刻意放得平稳,“只是徐中立生性狡诈,恐会在对质时散布谣言,污蔑皇军声誉。再说了,你这样让我对质,以后谁还敢向太君提供情报?我看不如交由属下秘密处决,以绝后患。”

他刻意加重“秘密”二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戳中吉川怕鸦片交易曝光的软肋。

吉川沉默半晌,烟斗里的火星明灭不定。

他盯着刘子龙,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完成的工艺品。

终于,他将军刀扔在刘子龙面前:“用这个,送他上路。”

刀鞘上的樱花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天亮前,我要看到他的尸体。”

刘子龙提着军刀走进牢房时,徐中立正用指甲在墙上写字。

借着月光,刘子龙看清是“介岗是共党”六个血字。

那血是用他自己的伤口划出的,暗红发黑,像六颗腐烂的果实。

他挥刀的瞬间,苏曼丽突然从阴影里走出,用布团堵住徐中立的嘴—— 这血字若是被吉川看见,必会再起疑心,怀疑刘子龙的身份。

刀光一闪,血溅石墙。

“多谢。”刘子龙擦去刀上的血,军刀归鞘的脆响在牢房里回荡,像一声终结的丧钟。

苏曼丽迅速用石灰水涂掉墙上的血字,指尖沾着白灰:“吉川的鸦片账本,我找到了。”

她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徐中立没说错,你确实是共党——这才是最该隐藏的秘密。”

牢房外的公鸡开始打鸣,刘子龙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觉得这把沾着汉奸血的军刀,比任何勋章都沉重。

他知道,吉川放过徐中立的对质,不是信任,是恐惧——恐惧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终有一天会像徐中立的血字,刻在耻辱柱上。

他走出牢房,晨风拂过面颊,带着血腥与石灰的混合气味。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贴着苏曼丽的字迹:“龙亭湖钥匙已备,暗仓可入。”

他望着司令部的灯火,知道那里面藏着冈村的路线图,也藏着自己的末路。

但此刻,他已无路可退。

徐中立的血,不仅洗清了他的“嫌疑”,更在吉川心中种下了无法拔除的毒刺——一个连最信任的汉奸都敢背叛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做?

而这,正是他需要的——被恐惧滋养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