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冬,汉东省小集水镇的冻土上,牛久军踩着中专毕业证的余温,接了最后一批国家分配的饭碗——镇小学数学老师。粉笔灰呛得他直皱眉,看着讲台下叽叽喳喳的娃,再想想老家漏风的土坯房,他攥紧了口袋里叔父牛振山的名片。那是镇党委副书记的名头,像枚埋在雪地里的火种,等着他去引燃。
没等半学期,牛振山的电话就来了。“来党委党政办报到,少说话多做事。”叔父的声音裹着官威,透过听筒砸过来。牛久军连夜烧了教案,第二天换上借来的中山装,腰杆挺得笔直。端茶倒水时他记着叔父的话,眼神永远跟着领导转;写材料时他摸准了套路,空话套话堆得滴水不漏;酒桌上更是豁得出去,白酒一斤不醉,把领导的喜好全刻在心里。
叔父的运作像精密的齿轮,每一步都卡得精准。三年副股级,五年正股级,三十岁不到,牛久军已经坐上了镇组织委员的位置。办公室换了朝南的大间,桌上的搪瓷杯换成了紫砂杯,来汇报工作的人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他渐渐忘了自己曾在讲台前局促的模样,权力的甜腻像蜜糖,糊住了他的眼睛。
刘浅浅就是这时候闯进他视野的。刚考录的公务员,扎着马尾,穿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泉水。牛久军第一次见她,是在新人报到会上,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回答问题时声音发颤。他心里忽然起了歹念,权力赋予的底气,让他觉得这朵鲜嫩的花,伸手就能摘。
他找借口让刘浅浅跟着加班,给她分配轻松的任务,私下里送她最新款的钢笔,讲自己“白手起家”的“励志”故事。小姑娘涉世未深,哪里经得起这般糖衣炮弹的轰炸,很快就晕了头,跌进了他编织的情网。直到一个月后,刘浅浅拿着孕检单哭着找到他,他脸上的温柔瞬间敛去,只剩下算计。
纸终究包不住火。原配王秀兰从他晚归的衣领上闻到了陌生的香水味,再顺着蛛丝马迹一查,所有的伪装都碎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没吵没闹,只是红着眼圈回了娘家。她的父亲,一个一辈子跟木头打交道的老木匠,听了女儿的遭遇,把斧头往地上一掼,青筋暴起:“我替天行道!”
那天傍晚,牛久军刚从酒局出来,骑着摩托车歪歪扭扭地往家赶。巷口突然冲出来一辆无牌摩托车,直直撞在他的腿上。“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他撕心裂肺的惨叫,鲜血瞬间染红了裤管。老岳父站在远处的阴影里,眼神像淬了冰,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婿,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这场“交通事故”最终被定性为意外。牛振山动用了所有关系,压下了舆论,甚至把牛久军包装成“因公负伤”。躺在医院里的牛久军,腿上裹着厚厚的石膏,心里却一点不慌。三个月后,他不仅没受任何处分,反而被叔父调到了市招商局,坐上了副局长的位置。
而那些被伤害的人,却坠入了深渊。王秀兰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复念叨着“丢人”;刘浅浅成了镇里的笑柄,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异样的目光,公务员的工作再也干不下去,收拾行李回了老家,据说后来相亲屡屡碰壁,一辈子都没再嫁。牛久军偶尔会想起她们,但很快就被官场的浮华淹没。
招商局的位置,成了他敛财的跳板。他利用职务便利,为企业家大开绿灯,收受贿赂塞满了抽屉;酒局上左拥右抱,把权色交易当成常态。没几年,他又升了开发区主任,手握土地审批大权,更是飞扬跋扈。他以为叔父的保护伞足够坚固,却忘了天道好轮回。
中纪委联合省纪委的专项巡查组进驻汉东那天,牛久军正在参加一个盛大的招商推介会。闪光灯下,他唾沫横飞地描绘着开发区的美好蓝图,丝毫没察觉危险已经逼近。一位曾被他刁难的企业家,带着厚厚的证据,实名举报了他。权钱交易的账目、权色交易的证据、权权勾结的内幕,一一被摆在了阳光下。
双开的处分决定下来那天,汉东又下了一场雪。牛久军拄着拐杖,站在曾经风光无限的开发区办公楼前,看着雪花落在自己残疾的腿上,终于明白,那些靠权力堆砌的繁华,终究是镜花水月。远处的警车鸣笛而来,他的官途,终究在这场迟到的正义里,化为一滩融化的雪水,消失在汉东的冻土上。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他走过的痕迹,也仿佛在冲刷着这片土地上的尘埃。只是那些被伤害的灵魂,那些被扭曲的正义,却在岁月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提醒着人们:权力一旦失去约束,终将酿成悲剧,而每一个悲剧的背后,都是对公平与正义的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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