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这个月生活费,还是500。”

陈静将5张百元钞票放在玻璃茶几上。

我捏着那几张单薄的纸币,忍了7个月的憋屈和难堪终于冲破了临界点:“陈静,我月薪八8500,你每月只给我500,剩下的钱呢?房贷你还,水电煤气你交,我都认。可我的钱去哪了?我那8500工资,为什么我连到账短信都收不到?”

“你的钱去哪儿了,你自己不知道?”她从包里抽出一个皮质笔记本摔在我面前,“从结婚到现在,6年,你给你家打了527300块。你妈每年‘腿疾复发’三四次,你哥‘做生意’做了3年连影子都没有,你姐的孩子从幼儿园到小学每年都有‘特殊缴费’。”

我张了张嘴,所有辩解都堵在喉咙里,那些“他们不容易”“我是家里顶梁柱”的借口,此刻苍白得可笑。

她走近一步:“我给你工资卡,第二天你就转给了你哥李成。李峰,你告诉我——我每天工作12个小时,辛辛苦苦赚这29000块钱,到底是在养老公,还是在养你全家?”

01

“李峰,这个月生活费,五百块。”陈静将那五张百元钞票放在玻璃茶几上,动作很轻。

她的眼睛没看李峰,转身就往卧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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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静。”李峰清了清嗓子,“我们谈谈。”

陈静停在卧室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没回头。

“谈什么?”她的语气很平,“生活费不是给了吗?”

“五百块。”李峰拿起那五张钞票,“在海州,五百块能干什么?我连请同事吃顿饭都不够。”

“那是你的事。”陈静转过身来。她今天穿了套浅灰色的职业套装,头发在脑后挽成发髻。

程峰记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喜欢穿裙子,喜欢把头发放下来,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现在她的眼睛是直的,看人的时候没什么温度。

“我月薪八千五,每个月你给我五百,剩下的钱呢?”李峰站起来,朝她走了两步,“房贷你还,水电煤气物业费都是你交,这些我认。可我的钱呢?我那八千五百块钱,去哪儿了?”

陈静看着他,嘴角动了动,像要笑,又没笑出来。

“你的钱去哪儿了,你自己不知道?”

“我不知道!”李峰声音大了些,“我的工资卡在你那儿,每个月发工资你都转走,我连短信提醒都没有!我问你要钱,你就给我五百。陈静,我是你丈夫,不是你要饭的!”

最后那句话吼出来的时候,李峰眼睛红了。

他憋了七个月了。

从七个月前开始,陈静突然就不给他生活费了。以前每个月还给三千,后来变成两千,一千,最后固定在五百。

五百块钱,在海州这种一线城市,连像样的外卖都点不了几顿。

这七个月李峰是怎么过的?

他不敢跟同事聚餐,每次都说家里有事,其实是他兜里没钱。

他不敢买新衣服,身上这件衬衫穿了三年,领子都磨毛了。

他连烟都戒了,不是想戒,是买不起了。

最让他难堪的是上周,部门经理过生日,大家凑份子买礼物,每人出三百。

李峰摸遍全身口袋,只摸出一百八十二块三毛。

他红着脸跟同事借钱,那个同事看他的眼神,李峰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眼神里有同情,有鄙夷,还有一点看好戏的戏谑。

“李峰,你老婆不是年薪几十万吗?怎么三百块都拿不出来?”

同事半开玩笑的话,像针一样扎进李峰心里。

是啊,他老婆年薪税后三十多万,是公司高管,开四十多万的车,背几万块的包。

可他这个当丈夫的,连三百块都拿不出来。

“李峰。”陈静的声音把李峰从回忆里拉出来,“如果你觉得五百不够,可以不要。”

她说完就要进卧室。

“陈静!”李峰冲过去,挡在门前,“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

陈静抬起头看他。她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种标准的杏眼。以前这双眼睛看他的时候总是带着笑。

现在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空荡荡的。

“我想不想过?”陈静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忽然笑了,笑得很冷,“李峰,这话该我问你吧?这日子,你还想过吗?”

“我当然想!”李峰抓住她的胳膊,“可你这样对我,我们这还叫夫妻吗?我连你公司前台都不如!人家前台一个月还有五六千工资呢!”

“前台是靠自己的工作赚钱。”陈静甩开他的手,“你呢?你靠什么?”

李峰愣在那里,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我……我也上班啊!我每个月八千五,虽然没你多,可那也是我挣的!”

“你挣的?”陈静从包里拿出手机,点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向李峰,“那你告诉我,你去年一年,给家里贡献了多少钱?”

屏幕上是个Excel表格,密密麻麻的数字。

李峰眯着眼看过去,那是家里的收支明细。

房贷每月一万三,水电煤气物业费每月一千八,买菜吃饭每月三千五,车贷加油费每月四千二……

林林总总加起来,家里每个月的固定开支在两万七左右。

陈静的税后收入是两万九,也就是说,她每个月拿出全部工资,才勉强覆盖家庭开支。

而李峰那八千五百块钱,在表格的最下面,备注栏写着两个字:李家。

“看到了吗?”陈静收回手机,“你的钱,一分都没用在家里。全给你妈,你哥,你姐了。”

李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是,他承认,他是经常给家里打钱。

可那不是应该的吗?

他爸去世得早,是他妈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的。

他哥李成没正经工作,整天游手好闲,娶了个老婆也是三天两头闹离婚。

他姐李芳嫁得不好,老公是个赌鬼,输了钱就打她。

他这个当弟弟的,现在在城里站稳了脚,娶了个能赚钱的老婆,帮衬家里不是应该的吗?

“那是我家人!”李峰的声音弱了下去,但还在挣扎,“他们不容易,我能帮就帮一点,有什么错?”

“帮一点?”陈静又笑了,这次笑出了声,笑声很刺耳,“李峰,你管那叫帮一点?”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扔在李峰身上。

“你自己看!从我们结婚到现在,六年,你给你家打了多少钱!”

笔记本掉在地上,摊开的那页写满了字。

李峰弯腰捡起来,手有点抖。

他看见上面一行行的记录,时间,金额,用途。

“2020年5月,李母腿疾复发,六千。”

“2020年9月,李成合伙做生意,五万。”

“2021年1月,李芳儿子上私立幼儿园,一万二。”

“2021年7月,李家老宅翻修,三万五。”

“2022年3月,李成购车首付,八万。”

密密麻麻,整整四页纸。

李峰粗略算了一下,六年时间,他给家里的钱,至少五十万。

“这……”李峰的喉咙发干,“这些钱,不都是……不都是特殊情况吗?我妈腿不好,我哥想做点正经事,我姐孩子上学……”

“特殊情况?”陈静打断他,“李峰,你妈每年腿疾复发三四次,每次都是五六千。你哥那个生意做了三年,连影子都没有。你姐的孩子每年都要交‘特殊费用’,从幼儿园交到小学。”

她走到李峰面前,仰头看着他。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看不出来他们在骗你吗?”

“他们是我家人!怎么可能骗我!”李峰吼回去,但心里有个地方开始松动。

其实他不是没怀疑过。

每次他妈要钱,都说病得很重,可他回去看的时候,老太太能一口气爬五层楼不喘气。

他哥说要做生意,钱给了,可三年过去了,连个门面都没看见。

他姐就更不用说了,每次要钱都哭得撕心裂肺,可说来说去,就是要钱。

“好,就算他们没骗你。”陈静退后一步,靠在墙上,抱着胳膊,“那我们的家呢?李峰,你为这个家付出过什么?”

“我……”李峰语塞。

“房贷我还的,车贷我还的,家里所有开销都是我出的。”陈静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李峰心上,“你呢?你除了往你家拿钱,你还做过什么?你做过一顿饭吗?你拖过一次地吗?你关心过我这个妻子吗?”

李峰想反驳,却找不到话。

是,这六年,他好像真的没为这个家做过什么。

结婚的时候,陈静家没要彩礼,还出了婚房的首付。

婚后,陈静事业越来越好,从月薪一万涨到两万九。

而他,还是那个月薪八千五的小职员,六年没涨过工资。

他不是不努力,他也想升职,想加薪,可公司效益不好,能保住工作就不错了。

“我觉得不公平。”陈静说,她的眼睛有点红,但没哭,“李峰,我觉得特别不公平。我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加班到半夜,为了多赚点钱,为了让我们过得更好。可你呢?你把你的钱全给你家,然后伸手向我要钱,让我养你,养你全家。”

“我没有让你养我全家!”李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自己能赚钱!”

“你那点钱够干什么?”陈静终于爆发了,她抓起茶几上的一个杯子,狠狠摔在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李峰!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这个家!这房子,这家具,这车里的一箱油,你身上这件衬衫,哪一样不是用我的钱买的?!你那八千五百块钱,连你自己都养不活!”

李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玻璃,看着陈静通红的眼睛。

他突然觉得很累,累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以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很哑,“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羞辱我?每个月给我五百,让我像个乞丐一样活着?”

“羞辱?”陈静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李峰,你觉得这是羞辱?那我告诉你,真正的羞辱是什么。”

她走到电视柜旁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扔在李峰脚下。

“你自己看。”

李峰弯腰捡起信封,里面是一沓照片。

他抽出照片,只看了一眼,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第一张照片,是他哥李成,坐在一辆崭新的奥迪车里,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二张照片,是他妈,在商场里试一件貂皮大衣,标签上的价格是一万六千八。

第三张照片,是他姐,在美容院做护理,旁边放着的价目表上,一次护理要一千五百八。

还有更多,更多。

李成在高级餐厅吃饭,他妈在棋牌室打牌,他姐在旅游景点拍照。

每一张照片上,他们都在笑,笑得很开心,过得很滋润。

而照片的右下角,都有时间水印。

最近的一张,是五天前拍的,李成在4S店提车,提的就是照片里那辆奥迪。

“这……这不可能……”李峰的手在抖,照片一张张从他手里滑落,“我妈说她心脏病犯了,需要钱做手术……我哥说他失业了,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我姐说她老公又打她,要带孩子回娘家,需要路费……”

“全是骗你的。”陈静的声音很冷,“李峰,你全家都在骗你。他们知道你心软,知道你孝顺,知道你会给钱。所以他们编各种理由,从你这里掏钱,去过他们的好日子。”

李峰蹲下来,抱着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不愿意相信,可照片就在眼前,清清楚楚。

“我八个月前就开始怀疑了。”陈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所以我去查,我托朋友帮忙,拍了这些照片。李峰,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李峰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她。

“你妈根本没病,她身体好得很,每天打麻将能打八圈。你哥不是没工作,他在物流公司当主管,月薪一万二。你姐的老公是不争气,可也没打她,他们俩合伙演戏,就为了从你这里骗钱。”

陈静也蹲下来,和李峰平视。

“最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你哥开的那辆奥迪,首付二十万,其中有十二万是你给的。你妈那件貂皮大衣,是你上个月打回去的‘手术费’。你姐的美容卡,是你上上个月给的‘孩子补习费’。”

李峰的嘴唇在抖,他想说话,可发不出声音。

“这半年,我不给你生活费,是因为我受够了。”陈静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受够了我辛辛苦苦赚的钱,被你拿去养一群白眼狼。我受够了你像个傻子一样,被全家人耍得团团转。我受够了这种日子,李峰,我受够了。”

她转身往卧室走,走到门口,又停住。

“对了,你妈下午给你打电话了吧?是不是又说病了,要两万块钱?”

李峰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陈静没回答,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

手机里传来他妈的声音,中气十足,哪像有病的样子。

“成子啊,你弟这个月怎么还没打钱过来?不是说好了每个月十号吗?这都十三号了!”

然后是李成的声音:“妈,你别急,我再催催他。陈静那边好像察觉了,这个月没给李峰多少钱。”

“察觉了?那可不行!你得想办法啊!我还看中一个钻石项链,三万多呢!就等着李峰打钱过来买!”

“知道知道,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就说你心脏病犯了,要动手术,需要三万押金。他肯定给。”

录音到这里停了。

陈静收起手机,看着李峰惨白的脸。

“听见了吗?这就是你的家人。你的好妈妈,你的好哥哥。”

李峰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觉得浑身发冷。

他一直以为,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全家人的希望。

他妈常说,峰子有出息,在城里站稳了脚跟,娶了个能干的老婆,以后全家都靠他了。

他哥常说,弟弟啊,哥没本事,以后就指望你多帮衬了。

他姐常说,小峰,姐命苦,只有你这个弟弟能指望了。

他信了,真的信了。

所以他拼命对家里好,给钱,给东西,有求必应。

哪怕自己过得紧巴巴的,也要让家人过得好。

可现在陈静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妈没病,他哥有工作,他姐在演戏。

他们把他当提款机,当傻子,当冤大头。

“为什么……”李峰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他们儿子,是他们弟弟啊……”

“因为你好骗。”陈静说,语气里有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冷漠取代,“因为你心软,因为你重感情,因为他们吃定你了。”

李峰闭上眼睛,眼泪终于掉下来。

这半年,他过得那么憋屈,那么难堪。

在公司被同事笑话,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在陈静面前像个乞丐。

他以为陈静变了,变得冷漠,变得势利,看不起他了。

原来不是。

原来陈静早就知道了,知道他全家在骗他,知道他像个傻子一样把钱往外送。

所以她用这种方式逼他,逼他看清楚,逼他清醒。

“对不起。”李峰说,声音很小,但陈静听见了。

陈静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对不起,陈静,对不起……”李峰重复着,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变成哽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知道,我没想到他们会骗我……”

“现在你知道了。”陈静的声音还是很冷,“你打算怎么办?”

李峰睁开眼,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要回去,我要问清楚,我要他们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陈静笑了,笑得讽刺,“李峰,你三十一岁了,不是十三岁。你觉得他们会给你什么解释?哭着说对不起,说以后不敢了,然后把钱还给你?”

李峰哑口无言。

他知道不会。

他太了解他家里人了,他们要是会道歉,会还钱,就不会骗他这么多年了。

“那我该怎么办?”李峰看着陈静,眼里全是茫然和无助,“陈静,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陈静看了他很久,久到李峰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然后她说:“李峰,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但只有一次。”

李峰的眼睛亮了一下。

“什么机会?”

“从今天开始,你的工资卡自己拿着,你的钱你自己管。”陈静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再给你生活费,家里的开销,我们一人一半。你给你家多少钱,我不管,但你要记住,那是你的钱,是你从自己牙缝里省出来的钱,不是我陈静的钱。”

李峰用力点头:“好,好,我答应你!”

“还有。”陈静继续说,“我要你回家一趟,跟你家人说清楚,以后不会再给他们一分钱。如果他们闹,如果他们骂你,你不能心软,不能妥协。如果你做不到——”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李峰心里。

“我们就离婚。”

李峰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她。

陈静的眼神很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陈静,我……”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陈静打断他,“我是在告诉你我的决定。李峰,这六年,我受够了。我不想再当你们全家的提款机,不想再当这个冤大头。要么你跟你家断干净,要么我们俩断干净,你选一个。”

李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边是生他养他的家人,一边是陪他六年的妻子。

他怎么选?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陈静转身进了卧室,关门前又说了一句,“这三天你睡客房。还有,明天我要出差,一周后回来。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门关上了。

李峰坐在地板上,看着满地的照片,看着那些笑脸,看着他最亲的家人,用他给的钱,过着滋润的生活。

而他呢?

他像个乞丐一样,每个月伸手向妻子要五百块钱生活费。

他还像个傻子一样,以为自己是全家人的骄傲,是全家人的依靠。

真可笑。

李峰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找到“妈”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他要问什么?

问妈你为什么骗我?

问哥你为什么要我?

问姐你为什么要演戏?

然后呢?他们会承认吗?会道歉吗?会把钱还给他吗?

李峰知道不会。

他们只会哭,只会闹,只会说他不孝,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说他是白眼狼。

就像以前每一次,他稍微犹豫一下要不要给钱的时候,他们就会用这些话来逼他。

李峰放下手机,抱住头,觉得脑袋要炸开了。

客厅里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峰的手机响了。

是李成打来的。

李峰盯着屏幕上“哥哥”两个字,手指在发抖。

接,还是不接?

电话响了一会儿,停了。

但很快又响起来,这次是他妈打来的。

李峰还是没接。

然后是李芳,是他大舅,是他二姨……

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像催命符一样。

李峰干脆关了机。

世界终于清净了。

他躺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客房门开了,陈静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行李箱。

她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服,看样子是要去赶飞机。

“我走了。”她说,看都没看李峰一眼,“三天后,给我答案。”

李峰坐起来,看着她:“陈静,如果……如果我选你,你会原谅我吗?”

陈静停在门口,背影很直。

“李峰,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她的声音很轻,“是还过不过得下去的问题。”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客厅里,像一声惊雷。

李峰坐在地板上,坐了很久。

直到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晨曦透过窗帘照进来,照在那些照片上,照在他哥灿烂的笑脸上。

李峰慢慢地,慢慢地,捡起一张照片。

是他妈在试貂皮大衣的那张。

老太太笑得很开心,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摸着大衣的毛领,爱不释手。

李峰记得这张照片的时间,是上个月十二号。

那天他妈给他打电话,哭着说心脏病犯了,要住院,要两万五千块钱手术费。

李峰当时身上只有五百,是陈静给的生活费。

他求陈静,说妈病了,要救命钱。

陈静当时看了他很久,然后说:“李峰,这是最后一次。”

然后给了他两万五。

李峰把钱打回去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是个孝子,救了妈的命。

现在他看着这张照片,看着他妈穿着新貂皮大衣,笑得像朵花。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开机后的未接来电提醒。

李峰拿出来看,有三十七个未接来电,全是家里打来的。

还有二十多条微信。

他妈发的:“小峰,你怎么不接电话?!妈心脏病又犯了,这次很严重,要五万,你快打钱过来!”

李成发的:“弟,妈这次真的不行了,你赶紧打钱,不然来不及了!”

李芳发的:“小峰,妈在医院抢救,医生说再不交钱就要停药了,你快想想办法啊!”

一条比一条急,一条比一条惨。

要是以前,李峰早就急疯了,肯定想方设法凑钱。

可是现在,他看着这些消息,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他甚至想笑。

同样的戏码,演了这么多年,他们不累吗?

李峰站起来,走进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男人眼眶深陷,胡子拉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憔悴得像个鬼。

这就是他,李峰,三十一岁,月薪八千五,被全家人当提款机,被老婆当乞丐。

真可悲。

李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

然后他拿起剃须刀,开始刮胡子。

刀片刮过皮肤,发出“沙沙”的声音。

很疼,但李峰没停。

他需要这种疼,来提醒自己,还活着,还要面对这一切。

刮完胡子,李峰换了身干净衣服,拿起手机和钱包,出了门。

他要去公司请假,然后回老家。

他要去亲眼看看,他妈是不是真的心脏病犯了,是不是真的在医院抢救。

他要亲眼看看,他哥是不是真的失业了,是不是真的吃不上饭。

他要亲口问问,他姐是不是真的被家暴,是不是真的活不下去。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认了,就算陈静跟他离婚,他也要管到底。

可如果……

李峰握紧了拳头。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他真的被骗了这么多年。

那这个家,不要也罢。

电梯到了,李峰走进去,按了一楼。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他又收到一条微信,是李成发的。

“弟,你到底在干什么?妈快不行了!你要是不打钱,妈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是不孝子!全村人都会戳你脊梁骨!”

李峰看着这条消息,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他抹了把脸,把李成拉黑了。

然后是李芳,是他妈,是所有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一个不留,全部拉黑。

电梯门开了,李峰走出去,外面的阳光很刺眼。

他眯了眯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拿出手机,给陈静发了条消息。

“等我回来,我给你答案。”

发送。

陈静没回,可能在飞机上。

李峰也不在意,他收起手机,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长途汽车站。”

车子启动,窗外的景色飞快后退。

李峰看着这个他生活了十一年的城市,突然觉得陌生。

就像他突然觉得,他认识了三十一年的家人,也很陌生。

一个小时后,李峰坐上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

车子晃晃悠悠地驶出车站,驶上高速公路。

李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全是陈静昨晚说的话,全是那些照片,全是他家人笑着的脸。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很疼。

但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清醒。

车子开了四个小时,终于到了县城。

李峰下车,又转了一趟中巴,颠簸了一个半小时,才到他老家镇口。

镇子还是那个镇子,路还是那条水泥路,房子还是那些老房子。

但李峰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拖着行李箱,往家走。

路过镇口的小卖部时,老板娘王婶看见他,眼睛一亮。

“哟,峰子回来啦!听说你在海州发财了,给你哥买上奥迪啦?”

李峰一愣:“奥迪?什么奥迪?”

“就是你哥开回来的那辆啊!黑色的,四个圈圈标志,可气派了!”王婶比划着,“你哥说,是你给买的,花了四十多万呢!”

李峰的心沉了下去。

“我哥……什么时候买的?”

“就上个月底啊!开回来的时候,半个镇子的人都去看热闹了!”王婶笑着说,“峰子,你可真有本事,在城里赚大钱了,可别忘了咱们镇里人啊!”

李峰勉强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往家走。

路上又遇到几个邻居,都说他哥开上奥迪了,说他妈穿上新貂皮大衣了,说他姐最近老去美容院,越来越年轻了。

每个人都夸他有出息,孝顺,懂得照顾家里人。

李峰听着,心里像被针扎一样。

原来全镇人都知道,都知道他哥开奥迪,他妈穿貂皮,他姐做美容。

只有他不知道。

只有他这个出钱的人,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到家了。

李峰站在家门口,看着眼前这栋三层小楼。

这是四年前他出钱盖的,花了二十多万。

当时他妈说,老房子漏雨,住不了了,要盖新的。

他那时候刚结婚,手里没什么钱,是陈静把积蓄拿出来,又借了点,才凑够二十多万。

陈静当时说:“李峰,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们要攒钱买自己的房子。”

他答应了,说好,这是最后一次。

可后来呢?

后来还有无数次。

李峰深吸一口气,推开院门。

院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崭新崭新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李峰认得那个车牌,是海州的牌照。

车子旁边,李成正拿着毛巾在擦车,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

看见李峰,李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哟,弟回来啦!怎么不说一声,哥去接你啊!”

李峰没笑,他看着那辆奥迪,问:“这车,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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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贵不贵,就四十来万!”李成得意地拍了拍车顶,“全款!怎么样,气派吧?”

“钱哪儿来的?”李峰又问,声音很平静。

李成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

“嗨,我最近接了个大项目,赚了点小钱。”他走过来,想拍李峰的肩膀,“走走走,进屋说,妈看见你回来,肯定高兴!”

李峰躲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哥,妈呢?”

“妈在屋里呢!正做饭,说晚上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李成说着,朝屋里喊,“妈!峰子回来了!”

屋里传来脚步声,很快,一个老太太跑出来,穿着新买的羊毛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红光满面,哪像有病的样子。

“峰子!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老太太扑过来,一把抱住李峰,哭了起来,“妈想死你了!”

李峰站着没动,任她抱着。

“妈,你不是心脏病犯了,在医院抢救吗?”他问,声音还是很平静。

老太太的哭声停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凶了。

“是啊!妈心脏病犯了,可严重了!在医院住了十来天,昨天才出院!医生说了,要静养,不能受刺激!”

“那你现在能做饭了?”李峰看着她,“能做红烧排骨了?”

老太太松开他,擦了擦眼泪,笑着说:“这不是你回来了吗?妈高兴,病就好了大半!”

李峰点点头,没再问。

他拎着行李箱往屋里走,路过厨房的时候,看见灶台上炖着一锅肉,香味扑鼻。

确实是红烧排骨,他最爱吃的。

以前每次回来,妈都会做。

李峰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如果他不知道那些照片,如果他没听到那段录音,如果他没看见院子里的奥迪。

他一定会感动,一定会觉得,回家真好,有妈疼真好。

可现在,他看着这锅红烧排骨,看着妈的笑脸,看着哥得意的表情。

只觉得恶心。

“峰子,快坐,快坐!”老太太拉着他坐下,给他倒茶,“吃饭了没?没吃妈给你下碗面!”

“吃过了。”李峰说,把茶杯推开,“妈,哥,姐呢?”

“你姐啊,去美容院了,一会儿就回来!”老太太在他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瘦了,在城里是不是没吃好?妈跟你说,工作再忙也得吃饭,身体最重要!”

李峰把手抽出来,看着老太太:“妈,你这次住院,花了多少钱?”

老太太一愣,看了眼李成。

李成赶紧说:“花了五六万呢!还没报销!峰子,你不是说给打钱吗?钱呢?”

“钱?”李峰笑了,“我哪有钱?我一个月就八千五工资,自己都养不活。”

“八千五?”老太太尖声说,“你怎么可能就八千五!你老婆不是年薪几十万吗?她没给你钱?”

“她为什么要给我钱?”李峰反问,“她的钱是她的,我的钱是我的。”

“你们是夫妻!她的钱就是你的钱!”老太太急了,“峰子,你是不是傻?你老婆那么能赚钱,你不把钱抓在手里,万一她哪天跑了怎么办?”

李峰看着母亲焦急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