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日(1678年12月13日),爱新觉罗·胤禛生于紫禁城永和宫,他的出生未曾掀起波澜,但他的统治却将掀翻整个官场的积习。他既见识过温情脉脉的皇室伦常,更体味过兄弟阋墙的彻骨寒意。这些刻入生命早期的记忆,最终淬炼出一位帝王独特的统治哲学。
老话常说“当家三年狗都嫌”,这话放在皇帝身上也不例外。若让后世史家评选中国历史上最成功的改革家,雍正必定榜上有名。但在他执政的年代,不少官员私下里却对他满腹牢骚。
面对新皇帝整肃吏治的新政,许多官员觉得这位主子“刻薄寡恩”,严苛得不近人情。
贪腐者锒铛入狱甚至人头落地,懈怠者即刻撤职查办;晚间偷偷摸摸打几圈麻将,次日清晨警告就已送达;想要歌功颂德讨个好,反被骂得狗血淋头,还得被押去刑场观看贪官伏法。这样的日子,让官员们终日战战兢兢,这官当得还有什么滋味?
然而,他们看不见雍正“柔”的一面,那是许多标榜“宽厚”的帝王所不具备的,恰是一个杰出政治家的独特品格。
雍正十一年(1733年),河南学政俞鸿图在主持乡试期间,破例将年仅二十一岁的小妾带在身边。这个年轻女子对付年长的丈夫自有一套,轻而易举地套出了试题内容,随即指使仆人外出寻找买家。一万多两白银轻松入袋,小妾暗自得意,却不知这笔交易将付出何等惨痛的代价。
当那些平日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赫然榜上有名,立即引发众怒,社会舆论哗然,眼看就要酿成群体性事件。
雍正下令从重从快处置,以平息民愤。刑部拟判俞鸿图腰斩,雍正朱笔一挥,准了。
令人唏嘘的是,清代连赴刑场也需打点。
俞鸿图在办公处所直接被捕,身无分文。刽子手拿不到好处,行刑时故意放缓动作,让受刑者痛苦挣扎。俞鸿图用尽最后气力,以指蘸血,在地上连书七个“惨”字。
监斩官回禀行刑经过,话未说完,雍正连连摆手:“不必说了,不必说了!”
随即颁旨:自此废除腰斩之刑。
俞鸿图于是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受此极刑的犯人。
科举制度是维系封建社会的基石,雍正对俞鸿图毫不手软,确是无情执法。但腰斩作为始于春秋时期的酷刑,其残忍程度令人发指。
雍正能毅然废止这延续千年的旧制,足见其仁恕之心。若说他一味“嗜杀”,实在有失公允。
那些德才兼备、勇于任事的官员,体会到的却是雍正深厚的人情味。
在批阅奏折时,他常会写下这样的朱批:“尔近日身体可好?久未得见,甚是想念。待公务了结回京,定要好好一聚。”
他的关怀有时出人意料,其中真诚多过权谋。
某日,一位巡抚接到雍正急诏,命他即刻返京议事。整装待发之际,又一匹快马送来第二封密信:“朕命人为卿卜得一卦,近日不宜远行,且待下月动身为宜。”
爱屋及乌,雍正对臣子家人的关照同样无微不至。湖广总督杨宗仁重病卧床,雍正特派御医赶赴武昌诊治,并嘱他有何需求尽管开口。
杨总督犹豫道:“臣子在陕西榆林任道台,若得他前来侍疾,于愿足矣。”
雍正当即回复:“请假恐误前程,不请假又碍养病。不如调任武昌按察使,岂不公私两便?”
雍正五年(1727年),陈时夏擢升江苏巡抚。他八十多岁的老母亲独居云南,令孝子日夜悬心。
雍正急谕云南巡抚鄂尔泰:“速备上等轿舆,精选稳妥轿夫,护送陈老夫人赴苏州。行程起居,悉遵老人之意。安全为上,不必急于赶路。”
然而同样是关心臣属家事,雍正有时又会由温情转为严厉,判若两人。
孙国玺新任台湾道员,因职制所限不能携眷赴任,只得将老母留在大陆。
雍正严斥吏部考虑不周,旋即改调孙国玺至福州任职。
数年后,适逢孙母八十大寿。
孙国玺自恃与皇帝关系融洽,奏请御赐匾额,予以诰封。
谁知雍正拍案怒斥:“尔尚敢邀功?近年政绩如何,朕岂不知?老夫人险些被尔所累,还敢妄谈孝道,待参罢!”
有趣的是,雍正处理政务时偶尔流露的几分稚气,既令人莞尔,更发人深省。
新君登基,正需树立威信。翰林院孙嘉淦却专拣痛处戳,上疏直指皇上与兄弟不睦。
在争夺储位的过程中,兄弟间的恩怨情仇本是皇室隐秘,康熙晚年为此心力交瘁,六十出头便龙驭上宾。这家丑不仅关乎两代帝王的形象,更触及立储制度的根本,老成之臣都会刻意回避。
果然,雍正气得脸色发白,厉声责问翰林院:“区区从七品小官如此狂妄,尔等欲如何处置?若不管,朕亲自来管!”
千钧一发之际,太子太傅、吏部尚书朱轼轻咳一声,试探着进言:“此子确实狂妄,理当严惩。不过臣私下佩服他的胆识,颇有魏征遗风。”
雍正毕竟是雍正,怔忡片刻,面颊微红,随即自寻台阶:“朕与朱师傅所见略同,也欣赏这小子的胆量。”非但没有降罪,反而将孙嘉淦破格擢升为正五品郎中。
这件事更促使雍正深思,最终创立秘密立储制度,从根本上解决了兄弟阋墙的难题。自他将传位诏书藏于“正大光明”匾后,皇子们只需恪尽职守,无需再勾心斗角。爱新觉罗王朝得以延续近二百年,与此项充满智慧的创制密不可分。
事实上,刚柔并济正是雍正驭下的精髓。
一方面,他对贪腐之徒、懈怠之吏、谄媚之臣施以重手,始终保持高压态势。虽然人治色彩浓厚,但对封建帝王而言已属难能可贵。
另一方面,对待忠臣、清官、能吏,雍正无不和颜悦色,关怀备至。这才是完整的雍正皇帝,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雍正的严苛与温情皆有原则、有主旨:他要锻造一支铁军,来实现改造中国的宏图。正如他亲口所言:“惟欲诸臣竭诚为国效力。”
他是成功的。雍正王朝仅用康熙、乾隆十分之一的执政时间,却创造了诸多奇迹,将中国古代文明推向极致。“雍正一朝,无官不清”虽为史家概括性评价,实则是相对清明的吏治局面;国民生产总值占全球近三分之一;康乾盛世的基础由此奠定!
这是一个革故鼎新、风云激荡的时代,也是大浪淘沙、考验人心的时代。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面临着历史的选择。而雍正皇帝,用他独特的方式,在史册上留下了既冷酷又温情的特殊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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