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秋天,风里已经带了凉意。

二十五岁的许乐语,在镇上做木匠,手艺不错,人也踏实,唯独婚事成了老大难。

他爹许刚急得嘴上起泡,托了无数媒人,可儿子总说不急。

直到热心的媒人唐玉璐,神神秘秘地提起了隔壁村一个年轻的寡妇。

许乐语本不情愿,却被唐姨几句话勾起了难以言说的好奇。

他瞒着家里,悄悄去见了。

这一见,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涟漪不断。

那寡妇叫董婉如,才二十四岁,清秀的脸上带着挥不去的哀愁,身边跟着个两岁大、玉雪可爱的女儿小月。

流言说她命硬克夫,可许乐语只看到她眼底的坚韧,和她护着孩子时那股劲儿。

一来二去,他那颗从未为谁热烈跳动过的心,竟深深陷了进去。

事情终究没瞒住,风言风语刮进了许家沟,刮到了他爹许刚耳朵里。

许刚当即炸了,在家里拍碎了桌子,指着儿子鼻子怒吼:“你敢娶个‘扫把星’进门,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母亲丁秀芳在一旁抹泪,劝了丈夫劝儿子,家里阴云密布。

一边是血脉至亲的激烈反对,一边是心底认定了的人。

许乐语看着董婉如母女在流言中艰难求存的样子,那股从小到大的倔强劲儿冲上了头顶。

他做了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决定——先斩后奏,直接把人领回家!

那天下午,他领着忐忑不安的董婉如,抱着怯生生的小月,踏进了自家院门。

许刚像头暴怒的狮子冲出来,眼看一场风暴就要将这个家和刚萌生的情愫彻底撕碎。

然而,就在许刚的目光触及董婉如面容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所有的怒火僵在脸上,眼神里翻涌起难以置信的震惊,还有某种深不见底的、复杂的情绪。

他嘴唇哆嗦着,竟喃喃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接着,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这个不久前还扬言要打断儿子腿的固执父亲,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喉头滚动了几下,目光从董婉如脸上艰难移开,看向一脸决绝的儿子,哑着嗓子,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还愣着干啥?赶紧……选日子,办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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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九月的日头,斜斜挂在天边,把许乐语做活的木工棚照得一片暖黄。

空气里浮动着好闻的刨花香和木头特有的气息。

他正给一张八仙桌嵌榫头,锤子敲得稳当又富有节奏。

“乐语!乐语在里头不?”一个带着喜气的女声由远及近。

许乐语停下动作,抬头就见唐玉璐扭着腰进了棚子。

唐玉璐是村里有名的媒人,四十多岁,嘴皮子利索,脸上总挂着笑。

“唐姨,您怎么有空过来?”许乐语放下工具,掸了掸身上的木屑。

“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唐玉璐自己拖了个小凳坐下,眼睛在许乐语身上转了一圈。

“乐语啊,不是姨说你,二十五了,该成家了。你爹妈可都急坏了。”

许乐语垂下眼,拿起砂纸打磨桌角:“不急,还没碰上合适的。”

“哟,这话说的!”唐玉璐一拍大腿,“缘分这事儿,哪能干等?得主动去找!”

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姨这回,可是给你寻摸了个顶好的姑娘。”

许乐语手上没停,心里却有些抗拒。

他知道唐玉璐嘴里“顶好”的意思,多半是女方家里急着嫁,或者有些别的说道。

“哪个村的?”他随口问。

“就隔壁董家洼的,离咱们这儿三里地,近便!”唐玉璐见他有反应,更来劲了。

“姑娘叫董婉如,听听这名儿,多文气!年纪也相当,才二十四。”

许乐语动作顿了顿。董家洼?他似乎听过这名字,一时又想不起具体。

“二十四?那怎么……”他没说下去,意思是这年纪在农村不算小了。

唐玉璐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随即又堆起笑。

“是……是嫁过一回。可男人没福气,去年在矿上出了事,没了。”

许乐语心里“咯噔”一下。寡妇。

他抬头看向唐玉璐,眼神里带了探究。怪不得这么热心。

唐玉璐被他看得有些讪讪,但话已开头,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乐语,你别一听这个就皱眉。那姑娘我亲眼见过,模样是真俊俏,性子也温和。”

“就是命苦了点,带着个两岁的丫头。可这也有好处啊,进门就能当爹,娃娃还小,养得亲!”

许乐语没吭声,继续打磨木头,力度却有些乱了。

唐玉璐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我知道你心气高,可能瞧不上这茬。”

“可咱也得看看实际不是?你家就你一个儿子,你爹盼孙子眼都绿了。”

“那董婉如虽说前头留了个丫头,可年轻,身体好,以后还能给你生大胖小子!”

“再说……”她声音压得更低,像在说什么秘密,“那姑娘家里没别人了,就娘俩过活。”

“你娶了她,没什么复杂的亲戚走动,清静!嫁过来,肯定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

许乐语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

棚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

刨花静静躺在地上,被从门口溜进来的风吹得轻轻颤动。

他看着自己因常年劳作而粗糙但结实的手掌,心里乱糟糟的。

娶个寡妇,还带个孩子?爹妈能答应吗?村里人会怎么说?

可唐玉璐那句“就娘俩过活”,不知怎的,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她……日子很难吧?”他听见自己问,声音有点干。

唐玉璐立刻捕捉到这细微的松动,连忙道:“难!怎么不难?一个年轻女人,拖着个奶娃娃。”

“地里活要干,家里事要忙,还得应付些……不三不四的闲话。唉,造孽哟。”

“我是看她实在可怜,又听说你是个踏实肯干、心肠好的,这才想着牵个线。”

“乐语,就当去见见,成不成另说。万一……万一觉得投缘呢?”

许乐语沉默了很久。夕阳的光线又偏移了一些,把他半边身子笼在阴影里。

他想起爹许刚最近越来越黑的脸色,想起娘丁秀芳偷偷叹气抹眼泪的样子。

也想起自己收工回来,对着空荡荡的屋子,那种说不出的寂寥。

“在哪儿见?”他听到自己这么说,语气平静,却仿佛用尽了力气。

唐玉璐脸上瞬间绽开大大的笑容:“好!好孩子!就知道你通情达理!”

“这样,后天下午,镇子东头那家‘迎客来’小饭馆,僻静。我领她过来,你们吃个便饭,说说话。”

许乐语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重新拿起了工具。

唐玉璐又叮嘱了几句,心满意足地走了。

木工棚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许乐语一下一下、有些心不在焉的打磨声。

他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心里那点好奇和隐约的怜悯,慢慢搅成了一团。

董家洼的寡妇,董婉如。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02

镇子东头的“迎客来”饭馆,门脸不大,胜在干净。

许乐语提前了十分钟到,挑了个靠里临窗的角落坐下。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桌面,心里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

怎么就答应来了?见了面说什么?万一对方尴尬,或者自己更尴尬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着,门帘一挑,唐玉璐领着人进来了。

许乐语下意识站起身。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唐玉璐身后那个穿着素淡蓝色衬衫的女人身上。

这就是董婉如?和他想象中有些不同。

她个子不算高,身形有些单薄,但站得笔直。

头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清秀的瓜子脸。

皮肤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眉毛细长,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下垂。

此刻这双眼睛里,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戒备,像林间偶然遇见生人的小鹿。

她手里紧紧牵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约莫两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

脸蛋圆圆的,眼睛又黑又亮,正好奇地打量着饭馆,看到许乐语,立刻把脸埋进妈妈腿边。

“乐语,等久了吧?这就是婉如。”唐玉璐热络地介绍,又拉过小女孩,“这是小月,快两岁半了,可乖了。”

董婉如抬眼飞快地看了许乐语一下,又迅速垂下,低声道:“许……许大哥。”

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许乐语忙说:“坐,快请坐。”他发现自己也有点紧张。

几人落座,唐玉璐张罗着点了几个家常菜。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小月躲在妈妈怀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偷偷瞄许乐语。

“小月,叫叔叔。”董婉如轻轻拍了拍女儿。

小月摇了摇头,把脸埋得更深。

董婉如有些歉意地看了许乐语一眼。

许乐语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从口袋里摸出个小东西——是他平时做活剩下的边角料,顺手雕的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木狗。

“小月,看,这个给你玩,好不好?”他尽量把声音放柔和。

小月的注意力被吸引,怯生生地看过来。看到那只光滑可爱的小木狗,眼睛亮了亮。

她看了看妈妈,董婉如对她点点头。

小月这才慢慢伸出手,接过小木狗,紧紧攥在手心里,小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

“谢谢叔叔。”奶声奶气的声音,像羽毛搔过心尖。

许乐语心里莫名一软:“不客气。”

因着这个小插曲,气氛缓和了些。

唐玉璐开始找话题,问许乐语的木工活,夸他手艺好;又问董婉如最近身体怎么样,地里庄稼如何。

董婉如话很少,问一句答一句,声音始终轻轻的。

但许乐语注意到,她回答时条理清晰,说到地里活,也能说出些门道。

不是那种全然依赖人的性子。

饭菜上来了,很简单:一盘青椒炒肉,一盘西红柿鸡蛋,一碗紫菜蛋花汤,还有给小孩蒸的蛋羹。

董婉如先细心地把蛋羹拌凉,一小勺一小勺喂给小月。

她自己吃得很慢,夹菜也只夹眼前的,动作斯文,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韧。

许乐语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看着小月依赖地靠着她,心里那点最初的别扭和尴尬,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董家洼……离我们许家沟不远,就隔一道坡。”许乐语主动找了个话题。

董婉如点点头:“嗯,是不远。走小路更快些。”

“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种地忙得过来吗?”话一出口,许乐语就后悔了,这问题有点戳人心窝。

董婉如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

那双眼睛里没有预想中的哀怨或闪躲,只有一片平静的坦然。

“忙是忙点,也还成。地不多,乡里乡亲有时也搭把手。就是……”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就是小月还小,离不得人。下地时,只好把她放在地头树荫下。”

许乐语眼前仿佛出现一幅画面:烈日下,一个瘦弱的女人挥汗如雨,不远处,小小的孩子坐在田埂上玩耍或睡着。

他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涌上来,堵得慌。

“许大哥是做木匠的?”董婉如轻轻问,主动换了个话题。

“嗯,在镇上接点活,也给村里人打打家具。”

“那很好,有手艺,踏实。”董婉如说着,给小月擦了擦嘴角。

她说“踏实”两个字时,语气很认真。

许乐语忽然觉得,这顿饭也许没那么糟糕。

唐玉璐看着两人渐渐能搭上话,眼里露出笑意,找了个借口,说要出去买包烟,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她一走,气氛又安静下来。

小月吃饱了,玩着手里的小木狗,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唐姨她……心是好的。”董婉如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解释。

“我的情况,她都跟你说了吧?许大哥,你若是觉得……不合适,没关系的。”

她抬起头,看着许乐语,眼神清澈,没有祈求,也没有自卑,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我能理解。真的。”

许乐语看着她那双眼睛,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那些听来的关于她“命硬”、“克夫”的流言,此刻显得那么荒谬和残忍。

“流言蜚语,你别往心里去。”他听见自己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董婉如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她迅速低下头,掩饰性地摸了摸小月的头发。

“我习惯了。”她低声说,短短三个字,却仿佛藏着无数个日夜的委屈与坚持。

许乐语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桌上,暖洋洋的。

小月玩累了,靠在妈妈怀里,小手还捏着那只小木狗。

许乐语看着这对母女,心里第一次对这个叫董婉如的女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以及,一丝他自己尚未完全明晰的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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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自那日在“迎客来”见面后,董婉如清瘦的身影和那双沉静的眼睛,总时不时在许乐语脑海里浮现。

还有小月攥着小木狗、奶声奶气说“谢谢叔叔”的样子。

他知道这样不对。爹妈要是知道他去见了隔壁村的寡妇,非得炸锅不可。

可心里头那股劲儿,像是被春雨浇过的野草,不受控制地往上蹿。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许乐语收工比平时早些。

他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鬼使神差地,没往许家沟的方向拐,而是蹬上了去董家洼的小路。

小路崎岖,两边是快要成熟的玉米地,叶片在晚风里沙沙作响。

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暖橙色。

快到村口时,他远远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吃力地从井里往上提水。

水桶很满,她提得摇摇晃晃,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

正是董婉如。她身后,小月乖乖坐在井台边的石头上,手里摆弄着几片树叶。

许乐语心里一紧,脚下用力蹬了几步,车子“嘎吱”一声停在她旁边。

董婉如吓了一跳,抬眼看见是他,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尴尬和慌乱。

“许……许大哥?你怎么……”

“路过,看你提水费劲,我来吧。”许乐语不由分说,接过她手里的扁担和水桶。

水桶很沉,扁担压在肩上,能感受到那份实实在在的重量。

他个子高,力气也大,挑起水来稳稳当当。

董婉如跟在旁边,有些无措:“不用麻烦的,我自己能行……”

“没事,顺路。”许乐语闷声说,大步朝村里走去。

小月看见他,眼睛一亮,从石头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仰着小脸看他。

许乐语对她笑了笑。

董婉如的家在村子东头,一处有些年头的旧院子,土坯墙,瓦片也有些残破。

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墙角堆着些柴火,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物。

许乐语把水倒进水缸,缸里的水才将将过半。

“家里就你们娘俩,用水不多,但挑水这活儿……”许乐语看了看她细瘦的胳膊,没再说下去。

董婉如绞着手指,低声道:“平时还能应付,今天是想多蓄点水,明天洗被子。”

她转身从屋里拿出个粗瓷碗,从水缸里舀了半碗水,递给许乐语:“许大哥,喝口水吧。”

许乐语接过,一饮而尽。水很清凉,带着点井水的甘甜。

小月蹭到他腿边,伸出小手,把手里的树叶举给他看。

许乐语蹲下身,接过树叶:“给小月叠个小船好不好?”

小月用力点头。

他用那双做惯精细木工活的手,三两下就把树叶叠成了一只简易的小船。

小月拿着“小船”,开心地笑了,露出几颗小米牙。

董婉如站在一旁看着,眼神柔和了许多,嘴角也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苍白的脸颊染上一点暖色。

那一刻,许乐语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填满了。

“你吃饭了吗?”他站起身问。

董婉如摇摇头:“还没,正准备做。”

许乐语扫了一眼冷清的灶台:“别麻烦了。我刚从镇上回来,带了几个馒头,还有点熟食,一起吃点吧。”

“那怎么行……”董婉如连忙摆手。

“就当谢谢你这碗水。”许乐语语气坚持,转身从自行车后座取下个布包。

里面是几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小包镇上买的卤猪头肉。

东西简单,但对董婉如母女来说,已是难得。

董婉如看着那些食物,眼眶又有些红。她背过身去,悄悄擦了擦眼角。

晚饭就在院子里的小石桌上吃了。

馒头掰开,夹上切薄的猪头肉,小月吃得满嘴油光,董婉如也比平时多吃了一些。

许乐语话不多,只是看着她们吃,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天色渐渐暗下来,星星一颗颗爬上天幕。

许乐语该走了。他起身推自行车,董婉如送他到院门口。

“许大哥,今天……真的谢谢你。”她声音很轻,却郑重。

“举手之劳。”许乐语顿了顿,回头看她,“以后有什么重活,捎个话去许家沟。我……我能帮就帮。”

董婉如抬起头,星光落进她眼里,亮晶晶的。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静静看着他。

那眼神里有感激,有犹豫,或许还有一丝不敢奢望的期盼。

许乐语没再说什么,跨上自行车,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风迎面吹来,带着夜晚的凉意,可他心里却热乎乎的。

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他许乐语,怕是真要招惹上这个“命硬”的寡妇了。

而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没过两天,就飞进了许家沟某些长舌妇的耳朵里。

04

许乐语给董家洼寡妇挑水、还留在那儿吃饭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

表面只是些许涟漪,底下却已暗流涌动。

许家沟不大,东家长西家短,传得比风还快。

这话先是到了许乐语母亲丁秀芳耳朵里。

那天她在河边洗衣裳,隔壁桂花婶子蹭过来,一边捶打衣服,一边状似无意地问:“秀芳啊,听说你家乐语最近常往董家洼跑?”

丁秀芳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强装镇定:“哪有的事,他忙着做活呢。”

“哎哟,我可听人说了,”桂花婶子压低了声音,眼里闪着八卦的光。

“看见他给那董寡妇挑水,还进了院子,待了好一阵子呢。那董寡妇,你们知道的吧?”

旁边洗菜的王家嫂子也凑过来:“知道知道,就那个命硬克夫的。年纪轻轻守了寡,带着个拖油瓶。”

“乐语这孩子老实,可别被那狐……被那女人缠上了。”桂花婶子把“狐狸精”咽了回去。

“就是,秀芳,你可得劝着点。咱许家沟好好的后生,娶个寡妇,像什么话?名声还要不要了?”

丁秀芳手里的棒槌越捶越重,心里又慌又乱。

她胡乱应付了几句,草草洗完衣服,端着盆急匆匆往家走。

回到家,许刚正坐在堂屋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个疙瘩。

显然,他也听到了风声。

“乐语呢?”许刚声音沉闷。

“还没收工呢。”丁秀芳把盆放下,小心地观察丈夫的脸色。

许刚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浓重的烟雾:“等他回来!”

语气里的火药味,让丁秀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傍晚,许乐语刚进院子,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爹许刚黑着脸坐在堂屋正中的椅子上,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娘丁秀芳站在灶房门口,不住地给他使眼色,满脸焦急。

“爹,娘,我回来了。”许乐语打了声招呼,想去放工具。

“站住!”许刚一声暴喝。

许乐语停下脚步,转过身。

“你最近,是不是老往董家洼跑?”许刚盯着儿子,目光像刀子。

许乐语心里一沉,知道瞒不住了。他挺直腰板:“是去过两次。”

“去干啥?”许刚的声音陡然拔高。

“路过,看她们娘俩挑水吃力,帮了一把。”

“帮一把?”许刚“嚯”地站起身,烟杆重重磕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许乐语!你老子我还没死呢!轮得到你去给个寡妇献殷勤?”

“你是嫌咱老许家脸上太光鲜了,非要抹点黑是不是?”

丁秀芳赶紧上前,想拉丈夫:“他爹,你消消气,好好说……”

“说什么说!”许刚甩开她的手,指着许乐语鼻子,“你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女人?”

“克夫!扫把星!谁沾上谁倒霉!她男人怎么死的?矿上塌方,几十号人就埋了她男人一个!”

“这种晦气东西,你往上凑?你脑子让门挤了?”

许乐语听着父亲嘴里吐出那些刻薄的字眼,一股火气也冲了上来。

“爹!那些都是封建迷信!是别人瞎传的!婉如她不是那样的人!”

“婉如?叫得还挺亲热!”许刚气得脸色发青,“你才见过她几面?你知道她底细?”

“我就知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知道她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许乐语梗着脖子。

“放屁!”许刚暴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都跳了起来。

“我看你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我告诉你许乐语,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别想打那寡妇的主意!”

“你敢娶她进门,老子就打断你的腿!权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声音如同炸雷,在小小的堂屋里回荡。

丁秀芳吓得脸色发白,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爹!乐语!你们别吵了,都是一家人……”

许乐语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父亲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母亲无助的眼泪。

心里那股倔强劲儿,被彻底点燃了。

“我的腿长在我身上,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你……”许刚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桌上的烟杆就要打过来。

丁秀芳尖叫一声,扑上去死死抱住丈夫的胳膊:“不能打!不能打啊!”

许乐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执拗和叛逆。

许刚被妻子抱住,烟杆终究没落下来。

他猛地推开丁秀芳,指着门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滚!你给我滚!有本事你就别回这个家!去找你那宝贝寡妇过去!”

许乐语深深看了父母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了堂屋,走出了院子。

夜色吞没了他的背影。

丁秀芳瘫坐在地上,捂着嘴压抑地哭泣。

许刚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瞪得血红,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这个家,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冰冷,这般充满裂痕。

而许乐语走在村外的土路上,夜风很凉,吹得他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

可父亲那些绝情的话,像淬了毒的钉子,扎在他心上。

还有董婉如那双沉静而坚韧的眼睛,和小月依赖的笑脸,交替在他眼前浮现。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越来越清晰:他不能放手。

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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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那天晚上,许乐语没回家,在木工棚里将就了一夜。

硬邦邦的木板床,硌得他浑身不舒服,但比起身上的不适,心里更像压了块大石头。

父亲决绝的怒吼,母亲哀伤的眼泪,还有董婉如母女孤苦无依的身影。

在他脑子里打架,搅得他彻夜难眠。

天刚蒙蒙亮,他就起来了,心里憋着一股气,也无心做活。

推着自行车,不知不觉又走上了去董家洼的小路。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玉米叶上挂着露珠,空气清冷。

他不知道自己去能干什么,说什么。或许,只是想看看她们是否安好。

还没到村口,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路边的草丛旁。

是小月。她穿着那件碎花小裙子,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什么。

许乐语停下车子,轻轻走过去。

小月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是他,小脸上立刻露出欢喜。

“叔叔!”她站起来,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很自然地拉住了他的裤腿。

“小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妈妈呢?”许乐语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

小月指了指不远处的菜地:“妈妈,摘菜。”

许乐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雾气缭绕的菜畦里,董婉如正弯腰忙碌着。

单薄的背影,在清晨的湿气里,显得那么孤独,又那么顽强。

“叔叔,看,花花。”小月举起手里几朵沾着露水的野花,献宝似的递给他。

许乐语接过花,心里那点郁气,忽然就被这童稚的举动驱散了不少。

“真好看。谢谢小月。”他把花小心地别在自行车车把上。

这时,董婉如也看到了他们,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朝这边走来。

她走近了,许乐语才看清,她眼圈有些发红,脸色比上次见面更苍白了些。

“许大哥,你这么早……”她声音有些哑,显然也没睡好。

“路过。”许乐语撒了个谎,看着她,“你……没事吧?”

董婉如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但那笑容里的苦涩,掩藏不住。

她昨夜,想必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或者,承受了别的压力。

小月看看妈妈,又看看许乐语,忽然说:“妈妈哭。”

董婉如身体一僵,迅速别过脸。

许乐语心里一紧。他沉默了片刻,看着这片宁静的田野,看着这对在流言中挣扎的母女。

一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瞬间燎原,再也无法抑制。

“婉如,”他第一次这么叫她,声音低沉而坚定,“你信我吗?”

董婉如愕然转头,看着他。

“跟我回家吧。”许乐语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回许家沟,回我家。”

董婉如的眼睛倏地睁大,里面充满了震惊、慌乱,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

“许大哥,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家里……”

“我知道。”许乐语打断她,目光灼灼,“我爹不同意,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但这是我的事,我的人生。我看中的人,我认定的路,我自己走。”

“你一个人带着小月,太苦了。那些闲话,像刀子,你们躲不开。”

“跟我回去,天大的事,我顶着。我是许家独子,我爹……他最终会妥协的。”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可许乐语自己心里也没底。

但他知道,如果此刻退缩,他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董婉如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小月看到妈妈哭,吓得也瘪了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许乐语蹲下身,把小月抱起来,用粗糙的手指擦去她脸上的泪花。

“小月,跟叔叔回家,和妈妈一起,好吗?叔叔家里有大院子,有好吃的好玩的。”

小月似懂非懂,看着哭泣的妈妈,又看看一脸认真的许乐语,轻轻点了点头。

董婉如泪眼朦胧地看着许乐语,看着在他怀里安静下来的女儿。

这个男人,只见过寥寥几面,却给了她久违的、如同山岳般的依靠感。

那些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恐惧、孤独,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可是,真的可以吗?那会是另一个火坑吗?

“许大哥,我不能……这会害了你,害了你和家里的关系。”她哽咽道。

“关系已经坏了。”许乐语苦笑一下,“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婉如,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好了。你就当……给我个机会,也给你们自己一个机会。”

“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许乐语,会用这双手,让你们娘俩吃饱穿暖,不受欺负。”

他的眼神真挚而热烈,像这清晨第一缕穿透雾霭的阳光。

董婉如的心,剧烈地动摇着。前路茫茫,流言可畏,家人的反对如山。

可眼前这个男人伸出的手,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绳索。

她想起昨夜村里那些女人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想起小月夜里惊醒哭着要爸爸的可怜模样。

想起自己挑水时几乎压垮脊梁的重量,想起对未来无边无际的恐惧。

也许,这是命运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抓住,或者永远沉没。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虽然还有泪光,却多了一份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看着许乐语,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

一个字,重逾千斤。

许乐语长长松了口气,心里那块大石头,仿佛落了一半。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开始。

“收拾一下东西,不用多,带上要紧的。我们……这就走。”

董婉如回到那间破旧的小屋,动作很快。

她没什么值钱东西,几件衣服,一点零碎,还有小月的一些用品,打了个小包袱。

她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充满痛苦回忆却也栖身两年的家,牵着收拾停当的小月,走了出来。

锁上门,钥匙放在了窗台显眼处——这房子,是村里集体的。

许乐语把小月的包袱也接过来,绑在自行车后座。

他把小月抱起来,让她坐在前杠上。董婉如侧身坐在后座。

自行车承受着三个人的重量,吱呀作响,但还是稳稳地前行了。

车轮碾过土路,扬起细细的尘土。

董婉如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董家洼,然后转过身,抱紧了许乐语的腰,把脸轻轻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小月坐在前面,好奇地看着不断后退的风景。

许乐语蹬着车,心情复杂。有冲破樊笼的快意,有对未知的忐忑,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知道,家里等待他的,将是怎样一场疾风骤雨。

但他没有回头路,也不想回头。

车子骑得不快,三里地的路,却仿佛走了很久。

当许家沟那熟悉的村口大树出现在眼前时,许乐语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把车子停在自家院门外。

院子里静悄悄的,正是午后,爹许刚可能去地里了,娘丁秀芳或许在屋里。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抱着小月,一手提起包袱,对身后脸色发白的董婉如说:“走吧,我们回家。”

06

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晒得地面发烫。

许家院子里,几只鸡在墙角刨食,老黄狗趴在屋檐下吐着舌头。

丁秀芳正在堂屋里缝补衣服,一针一线,有些心神不宁。

儿子昨晚没回来,丈夫气得晚饭都没吃,这个家冷得像冰窖。

她叹了口气,刚想穿针,就听见院门外有响动。

抬头一看,手里的针线笸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针线滚了一地。

她看见儿子许乐语抱着个孩子,提着包袱走进来。

身后,跟着一个低着头、穿着素淡蓝衬衫的年轻女人。

那女人很瘦,皮肤苍白,正是桂花婶子她们口中的董家洼寡妇——董婉如!

丁秀芳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发黑,扶着桌子才站稳。

“乐……乐语?你这是……”她声音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乐语把小月放下来,看着母亲:“娘,我把婉如和小月接回来了。”

他说得平静,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丁秀芳头顶。

“你疯了!你爹他……”丁秀芳急得直跺脚,眼泪“唰”地流下来。

就在这时,西屋的门“砰”一声被踹开。

许刚铁青着脸,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大步冲了出来。

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

“小兔崽子!你还敢回来!”许刚的怒吼震得院子里的鸡都扑棱着翅膀躲开。

他根本没看董婉如,血红的目光死死钉在儿子身上,额头上青筋暴起。

“老子昨天说的话,你当是放屁?!”他顺手抄起门边立着的扁担,就要冲过来。

丁秀芳尖叫一声,扑上去死死抱住丈夫的腰:“他爹!不能打!不能啊!”

小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叫和狰狞的面孔吓坏了,“哇”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抱住妈妈的腿。

董婉如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弯下腰,把小月紧紧护在怀里,抬起眼,迎向那道充满暴怒和厌恶的目光。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盛满了惊恐、无助,却又有一股不肯完全屈服的微弱光亮。

就在许刚的扁担将要落下,丁秀芳的哭喊、小月的啼哭混作一团。

许乐语咬牙准备挡在前面,整个院子即将被暴力与混乱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许刚的目光,终于,无可避免地,落在了董婉如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许刚高举扁担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暴怒的狰狞,像是被瞬间冻结,然后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那双喷火的眼睛里,怒火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震惊,难以置信,困惑,还有……深不见底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某种悸动。

他的嘴唇哆嗦起来,眼睛死死盯着董婉如清秀的眉眼,苍白的脸颊,微微下垂的眼尾。

像是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幻影。

扁担从他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滚。

这声响惊醒了呆滞的众人。

丁秀芳忘了哭,许乐语忘了挡,连小月都止住了啼哭,抽抽搭搭地看着这个可怕又奇怪的爷爷。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鸡在远处不安地咕咕叫。

许刚喉结上下剧烈滚动,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你……你是……小……小芹?”

声音很轻,带着梦呓般的恍惚。

小芹?谁是小芹?

许乐语和丁秀芳都愣住了,疑惑地看着许刚,又看看同样茫然而惊恐的董婉如。

董婉如紧紧抱着小月,摇了摇头,声音细弱蚊蚋:“我……我叫董婉如。”

“董……婉如……”许刚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依旧没有焦距,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灵魂。

他往前踉跄了一步。

董婉如吓得后退,许乐语立刻上前,挡在了她和母亲、孩子前面,警惕地看着父亲。

许刚却好像没看到儿子的戒备。

他的目光艰难地从董婉如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吓得瑟缩的小月,扫过一脸泪痕、不明所以的妻子。

最后,落在了儿子那张写满决绝和担忧的年轻脸庞上。

许乐语已经做好了迎接更猛烈风暴的准备,哪怕真的挨一顿打。

然而,许刚只是看着他,眼神里翻涌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有震惊过后的恍惚,有一种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颓然的妥协。

许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里面骇人的怒焰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种沉重的、晦暗的平静。

他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背脊仿佛一下子佝偻了许多。

他朝着堂屋走去,脚步有些虚浮。

就在他要踏进门槛的那一刻,他停住了。

没有回头,声音沙哑、低沉,却清晰地传进院子里每一个人的耳朵:“还愣着干啥?”

他顿了一下,肩头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赶紧……选日子,办酒。”

说完,他径直走进堂屋,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了。

留下院子里三个人,如同泥塑木雕。

丁秀芳忘了擦眼泪,呆呆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

许乐语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这一种。

打断腿的威胁呢?断绝关系的怒吼呢?怎么就变成了……催着办酒?

他猛地看向董婉如。

董婉如也正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大眼睛里满是惊魂未定和茫然。

她怀里的的小月,也睁着泪汪汪的眼睛,不明所以。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沙沙作响。

老黄狗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蹭了蹭许乐语的裤腿,发出低低的呜咽。

许乐语恍然回神,弯腰捡起地上那根扁担,手指收紧。

他看着紧闭的堂屋门,又看看惊魂甫定的董婉如母女,最后看向同样不知所措的母亲。

巨大的疑惑,如同浓雾,瞬间笼罩了整个院子,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父亲那声“小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态度的惊天逆转,又是因为什么?

这场本以为无法收场的冲突,竟然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暂时平息了。

可许乐语心里清楚,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更加汹涌。

一个被尘封已久的秘密,似乎随着董婉如的到来,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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