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部通知年终奖到账那天，我正在会议室开一个冗长的项目总结会。手机震动了一下，银行短信显示：入账20000.00元。备注栏写着“年度绩效奖金”。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三秒，然后迅速锁屏，若无其事地继续听经理讲话。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两万，加上我这一年攒的三万，首付还差七万。如果明年再努努力，也许后年就能在郊区买个小房子了。
会议结束后，我第一个冲出会议室，躲进消防通道给女友小雨打电话。
“宝贝，我年终奖发了！”我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真的？多少啊？”小雨在电话那头也很期待。
我犹豫了一下。说实话，我知道她一直想换手机，想买那件看中很久的羊毛大衣，想在下个假期去三亚旅行。这些愿望都不奢侈，但对我们这种刚工作三年的年轻人来说，每一项都要精打细算。
“八……八百。”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为什么不说实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小雨笑了，笑声有点干：“八百啊……挺好的，至少比没有强。”
“是啊，公司今年效益不好。”我顺着话往下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你。”
“不用了，我晚上加班。”小雨说，“你先回家吧。”
挂了电话，我站在空无一人的消防通道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八百这个数字像一块石头压在心上。为什么要撒谎？我问自己。
也许是因为上个月，小雨的闺蜜搬进了男朋友买的新房，她在朋友圈连发了九张照片，小雨点赞后默默刷了很久的手机；也许是因为上周我们路过房产中介，她看着橱窗里的房源信息，轻声说“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有自己的家”；也许是因为三个月前她生日，我送她的项链是她自己挑的最便宜的那条，她笑着说“没关系，等以后有钱了再补更好的”。
等以后有钱了。这句话我说了太多次，说得自己都心虚。
晚上七点，小雨还没回来。我做了她爱吃的红烧排骨和蒜蓉西兰花，摆在桌上等她。八点，菜凉了，我发消息问她在哪，没回。九点，我热了菜继续等。十点，门锁转动的声音终于响起。
小雨推门进来，眼睛红肿，明显哭过。
“怎么了？”我赶紧迎上去。
她没说话，把包扔在沙发上，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是我送她的那条生日项链。
“今天公司年会，抽奖环节我中了三等奖。”她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是一对金耳环，市场价三千多。同事们起哄让我戴上拍照，我打开首饰盒时，这个掉了出来。”
她举起那条细细的银链子，在灯光下它显得如此单薄。
“王姐说：‘小雨啊，你男朋友就送你这个？’李哥说：‘年轻人嘛，心意最重要。’张总说：‘我女儿男朋友送她的是蒂芙尼。’”小雨的声音开始颤抖，“所有人都在笑，那种善意的、可怜的笑。我站在那里，手里握着这条项链，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我心里一紧：“小雨，我……”
“你知道我最难过的是什么吗？”她打断我，“不是你送我便宜的礼物，而是你从来不告诉我你的真实情况。年终奖真的只有八百吗？李默，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张口结舌。原来她知道了。
“我今天去银行办业务，顺便查了下我们联名账户的流水。”小雨看着我，眼泪掉下来，“里面多了两万，时间就是今天下午。备注是‘年度绩效奖金’。”
客厅里死一般寂静。窗外的车流声、邻居家的电视声、楼上小孩的哭闹声，在这一刻都消失了。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沉重而慌乱。
“为什么骗我？”她问，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子。
“我……”我张了张嘴，“我想把钱攒起来，付首付。”
“所以呢？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会乱花钱、会阻碍你买房计划的女人？”小雨苦笑，“李默，三年了，我什么时候乱花过钱？我们一起吃饭从来都是AA，我从来没要过贵重礼物，连看电影都等打折场。我以为我们在为共同的未来努力，原来在你眼里，我只是个需要防备的外人。”
“不是这样的！”我急了，“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等房子买好了再告诉你……”
“惊喜？”她摇头，“李默，生活不是电视剧。真正的惊喜不是突然变出一套房子，而是在艰难的日子里，你愿意和我坦诚相待，愿意告诉我‘我们有希望’，愿意让我参与你的规划和挣扎。”
她走到餐桌旁，看着那些已经凉透的菜：“就像这桌菜，你做了我爱吃的，等我到十点，这很感动。但如果你在做饭前问我‘今晚想吃什么’，我会更开心。因为那意味着你把我当成平等的伴侣，而不是需要照顾的孩子。”
我无言以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我心上，让我无处躲藏。
“年终奖两万，你可以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规划，多少存起来，多少用来改善生活，多少给父母买东西。”小雨坐下来，声音疲惫，“但你选择了隐瞒。李默，这让我怀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说，声音干涩。
“重要到你要对我撒谎？”她反问，“重要到你要一个人扛所有压力？重要到你在做关于我们未来的决定时，根本不需要我的意见？”
我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三年来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我总说“没事，我能搞定”，总说“你别操心，有我呢”，总说“等以后有钱了……”我用自以为是的担当，筑起了一堵墙，把她隔在我的世界之外。
“小雨，对不起。”我终于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太晚了。”她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是我家的钥匙，她放在包里以备不时之需的那把，“李默，我们分手吧。”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分手。”她重复，每个字都清晰无比，“跟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来。不是因为你没钱，而是因为你不信任我，不尊重我。一个连年终奖都要对女朋友撒谎的男人，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就因为两万块钱？”我难以置信。
“不是两万块钱的问题。”她摇头，“是这两万块钱背后，你对我所有的隐瞒和不信任。李默，我要的从来不是大富大贵，而是一个能和我并肩作战、坦诚相待的人。显然，你不是那个人。”
她开始收拾东西。其实她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在她自己租的房子里。她只拿走了洗漱用品、几件常穿的衣服，还有我们一起买的那个情侣水杯——她把她的那个装进包里。
整个过程，我们没说一句话。房间里只有她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和我沉重的呼吸声。
收拾完，她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们共同生活了两年多的房子。这里有我们一起挑的沙发，一起组装的书架，一起养的绿植——虽然已经快枯死了，因为我总忘记浇水。
“李默，”她说，“爱不是施舍，不是庇护，是分享。分享快乐，也分享压力；分享收获，也分享焦虑。你从来没有真正分享过你的人生给我，你只是给了我一个你认为我应该待的位置。”
门轻轻关上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桌上凉透的菜，突然觉得这个住了三年的地方陌生得可怕。墙上的钟指向十一点，往常这个时候，小雨应该在沙发上刷手机，我在书房加班，我们会互道晚安，然后相拥而眠。
现在，沙发上空空如也。
我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我已经戒烟两年了，因为小雨说对身体不好。此刻烟雾缭绕中，我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第一次见面，是在朋友聚会上。她穿一条白裙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真好看。
第一次约会，我们去看了一场无聊的电影，但在电影院里偷偷牵了手。她的手很小，很软。
第一次吵架，是因为我忘了她的生日。她生气了两天，最后还是原谅了我，说“下次记住就好”。
第一次谈未来，她说想要一个带阳台的房子，可以在上面种花。我说好，我们一起努力。
我以为我在为我们的未来拼命，却忘了问她要的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以为我在保护她不受压力的困扰，却忘了她愿意和我一起承担；我以为隐瞒是一种善意的体贴，却不知道那是对她最大的不尊重。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小雨发来的消息。我急忙打开，只有一句话：“好好照顾自己。再见。”
我盯着那五个字，眼泪终于掉下来。不是因为她离开，而是因为我终于明白我失去了什么——不是一个女朋友，而是一个愿意和我共度一生、分享一切的伴侣。
那天晚上，我彻夜未眠。凌晨四点，我给小雨转了两万块钱，备注写：“这是年终奖，应该属于我们两个人。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久。”
她没接收，二十四小时后钱自动退了回来。
接下来的一周，我像行尸走肉。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家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洗手间里有她的发圈，厨房有她爱吃的辣酱，衣柜里有她忘带走的一件毛衣。
周末，我约了最好的朋友大刘喝酒。听完我的故事，大刘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要强。总想着一个人扛，累不累？”
“我只是不想让她担心。”
“可她是你女朋友，不是你需要保护的对象。”大刘说，“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互相扶持吗？你什么都自己扛，那她要你干嘛？摆设吗？”
我闷头喝酒。
“小雨是个好姑娘。”大刘继续说，“她要是真图钱，早跟你分手了。她图的是你这个人，是你的信任和真诚。可惜，你给了她最不想要的东西——谎言。”
“我还有机会吗？”我问。
“不知道。”大刘拍拍我的肩，“但如果你真想挽回，先学会怎么当个坦诚的人吧。”
那天之后，我开始改变。不再把所有压力憋在心里，不再用“没事”敷衍一切，不再一个人做关于两个人的决定。我甚至开始写日记，记录每天的喜怒哀乐——虽然没有人看，但我在练习分享。
一个月后，我从共同朋友那里听说，小雨要调去上海的分公司。告别聚会在周五晚上。
我去了。在KTV包间里，我看到小雨坐在角落，和朋友们说笑。她瘦了，但精神很好。看到我，她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聚会快结束时，我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能聊几句吗？”
我们走到外面的走廊。喧嚣的音乐被隔在门后，走廊里很安静。
“我要去上海了。”她先开口。
“我知道。”我说，“挺好的机会。”
“嗯。”
沉默。我们之间从未如此尴尬。
“小雨，”我深吸一口气，“我想告诉你，年终奖真的是两万。我想告诉你，我卡里现在有三万存款，加上这两万，一共五万。我想告诉你，我父母答应借我五万，这样首付就有十万了。我想告诉你，我看中了西郊一个新楼盘，小两居，首付二十万，如果我们一起攒，明年年底就能买。”
我一口气说完，像背诵一篇准备了很久的稿子。
小雨看着我，眼神复杂：“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现在明白了。”我说，“两个人在一起，不是要一个人承担所有，然后给另一个人一个完美的结果。而是要一起经历过程，好的坏的，甜的痛苦。我以前总想给你一个惊喜，却忘了惊喜之前的所有日子，你都过得忐忑不安。”
她没说话。
“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原谅我。”我继续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错了。不是错在攒钱买房，而是错在用错了方式，伤了你的心。”
小雨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很久，她抬起头：“李默，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还是会去上海。”
我的心沉下去。
“不是惩罚你，是为我自己。”她说，“我需要时间，去确认自己想要什么，也让你有时间，去成为那个能真正与人分享的人。”
“那我们……”
“顺其自然吧。”她笑了笑，这是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相遇，如果你已经学会了坦诚，我也还愿意信任，也许还有可能。”
她转身回包间，走到门口时回头：“对了，谢谢你的坦诚。这是很好的开始。”
那天之后，小雨去了上海。我们偶尔在微信上聊几句，不痛不痒，像普通朋友。但每次聊天，我都会提醒自己：坦诚，分享，不隐瞒。
我把那两万块钱单独存进一个账户，命名为“成长基金”。每次发工资，我都会往里存一点。不是为买房，是为提醒自己，有些教训很贵，但值得。
上个月，我升了职，工资涨了三千。我第一时间给小雨发了消息：“我升职了，工资涨了。第一个想告诉的人是你。”
她很快回复：“恭喜。真心的。”
盯着那三个字，我突然明白：真正的爱不是雪中送炭的感动，而是细水长流的分享。不是“等我给你一个未来”，而是“让我们一起走向未来”。
年终奖事件已经过去半年。我还在攒钱，但不再是为了给谁惊喜，而是为了一个可能的重逢。如果那天真的到来，我想我可以坦然地对她说：
“这是我的全部，好的坏的，多的少的。你愿意和我一起规划吗？”
而无论她的答案是什么，至少这一次，我学会了如何真诚地去爱一个人——不是用隐瞒筑起保护的高墙，而是用坦诚打开共享的门。
那两万块钱，最终买来的不是房子首付，而是一个男人迟到的成长。而那个要求分手的夜晚，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开始的序章——如果我们足够幸运，还能在人生的下一个路口相遇，以更成熟的姿态，重新认识彼此。
注：图片来源于网络，素材来源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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