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西南部的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县,有个叫中洞的地方,藏在格凸河边的喀斯特山地里。这个寨子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就成了吴、王、罗、梁四个姓氏苗族人的家园,他们从附近的低矮洞穴迁上来,选了这个海拔一千八百米的中洞定居。
寨子总共二十二户,九十八口人,世代挤在一个深两百三十米、宽一百一十五米、高近五十米的溶洞里。早年是为了躲避匪患,大家觉得洞里安全,空气流通,冬暖夏凉,就这么住了下来。
外人管他们叫中国最后的穴居部落,甚至亚洲仅存的这类聚居点,可对寨民来说,这就是祖祖辈辈传下的生活方式,没什么特别。
寨子里的日子从头到尾都靠双手维持。土地少而贫瘠,只有五十多亩旱地散在山坡石缝间,主要种玉米、红薯、土豆和白菜,一年收成刚够自家吃几个月,剩下的时间就啃玉米饭。
寨民们起早贪黑,男的负责耕地和放牧,养牛羊猪来补贴家用,女的在家纺纱织布,做衣服头帕,布料上只有简单两道花边,没那些华丽图案。
寨里没多少现金流通,人均年收入刚过两三百块,早年更低,基本靠卖点牲畜和庄稼换油盐酱醋。
每个星期或更久,得派人走十五公里山路到镇上采购,路不好走,背篓沉甸甸的,回来时已累得直不起腰。饮水来自洞顶滴落,收集起来用,寨民们就这样自力更生,过得紧巴巴却也踏实。
通婚习俗是寨子最守旧的部分,他们严格按周朝的六礼来办:先纳采,男方带礼物上门提亲;然后问名,了解对方家底;纳吉占卜日子;纳征送彩礼,通常是布匹粮食牲畜;请期定婚期;最后亲迎,新郎去接新娘。
媳妇多从洞外村寨娶来,也有一些在洞内自家亲戚间结亲,这样血脉就一代代在寨里延续。寨民觉得这套礼数稳当,能避开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杨五妹就是从外村嫁进来的,她说选对象不看钱财地位,就看山歌唱得合不合心意,当年她和丈夫唱了两天两夜,才决定嫁过来。日子虽苦,她从没抱怨过。
寨里生老病死全在洞内解决,有人过世,请鬼师唱苗族古歌送行,歌词讲从东方来东方去,大家围着听,算是最后的告别。
外界的目光最早在两千年初投向这里。政府知道寨子情况后,上门劝大家下山,许诺安排新房和土地,说现代社会更方便。
可寨民摇头,说习惯了洞里,不想挪窝。两千年左右,政府在洞里建了简易小学,四间石头房,两名老师,四十多个孩子上课。后来学校搬到洞外山坳,新建砖瓦结构,孩子走四小时路寄宿。
两免一补政策从二零零五年起落实,免学杂费书本费,还给生活补助,帮了不少忙。可寨民还是留守,觉得山下开销大,买这买那,花钱如流水,不如洞里自给自足。
变化是从二零零三年开始的。一个叫胡兰克·博德的美国人路过寨子,看到洞里黑漆漆的,没电灯,觉得可怜,就自掏十万块拉了电线,从山脚接上来。供电局免费装了变压器,从此寨里有光亮了。
寨民们先是买了灯泡,后来添电视、电磁炉,甚至冰箱。电来了,生活轻松点,磨面剁猪草不用手推,坐在家看节目知道外头事。
信号塔也建了,四G网通了,年轻人用手机上网,学点新东西。旅游业渐渐兴起,二零一零年后,寨子成了格凸河景区的部分,游客三三两两来参观,寨民开民宿卖手工布,赚点外快。
一户寨民王启国盖了两层木楼,当旅馆,里面放八张床,年收入上万块。他家客厅有VCD和冰柜,养二十只羊五头猪,日子过得比别人宽裕。
支教老师也留下了印记。二零零二年,王启刚来洞里教书,看到寨民算账还数玉米粒,出去打工不识字,就手把手教。
河南姑娘王东灵二零零三年请长假来支教,一待三年,本想劝大家下山适应城市,结果被寨民的淳朴打动,转而尊重他们的选择。二零零四年她意外受伤,寨民用最高礼仪接她回寨养病。
二零零八年冰灾,电线断三天,供电所的人爬山抢修,吃住现场,通电后寨民笑逐颜开。到了二零一九年,政府计划整体搬迁,在洞外盖二十一套砖石平房,白墙蓝瓦,免费分配,可只三户口头同意,其余坚持留洞,说新房不稳当,不如洞里可靠。
王东灵那年重访寨子,看到变化大:羊肠小道修成石梯,游客增多,网速快了。她说不再劝搬,每人有自己的活法。
如今寨子虽还穴居,但和外头连得更紧。年轻人外出打工,像王凤清的大儿子学了裁缝技术,开店营生,小女儿在山西读书,毕业留那儿工作。
留守的老人孩子守着传统,种地养畜,婚丧嫁娶照旧。旅游带动的产业让周边紫云镇热闹起来,建特色民宿农家乐,卖红芯红薯、茶叶、金银花、宗地花猪这些本地货,远销内外。
苗族蜡染技艺也传开,家家种蓝靛草,做染料,布匹卖给游客。寨民的收入从早年的两百块涨到三千左右,不再那么捉襟见肘。政府不再强求迁出,转而帮着改善基础设施,修路通车,低保发放,医疗点近了。小病用草药,大病下山看。
这个寨子的故事,说到底是人与环境的相处之道。寨民没赶时髦追城市光鲜,却在洞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外人来来去去,有的捐钱拉电,有的支教传知,有的只是看看热闹。可寨民不慌不忙,守着六礼通婚,守着玉米田和牛羊群。
变化是有的,电来了网来了游客来了,但核心没变:自食其力,互帮互助。像杨五妹那样,从外嫁入,苦中作乐,从不后悔。王启国一家超前点,开旅馆赚了钱,却也没忘本,猪羊照养,布匹照织。年轻人走出去,带回新想法,老人留下来,讲古歌传习俗。寨子就这样,一步步融入大世界,却没丢掉根。
或许这就是人情味:不勉强别人,不委屈自己。寨子还在那儿,二十二户九十八人,继续他们的洞中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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