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缓。

应天府皇城的琉璃瓦上还残留着昨夜寒霜的痕迹。

七十三岁的信国公汤和站在文官队列前端,身形依旧挺拔。

他望着御座上那个同样鬓发斑白的皇帝,目光平静如古井。

满朝文武都在猜测这位开国功臣今日奏请的内容。

没有人想到,这场看似寻常的告老还乡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更不会有人料到,那个关于三十个美女的荒唐请求背后,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棋局。

当汤和用沙哑的嗓音说出"乞骸骨"三个字时,朱元璋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这是他们年轻时约定的暗号,代表"朕知道了"。

三十年前在濠州城头并肩作战的兄弟,如今一个成了天子,一个成了臣子。

丹陛之下,汤和垂着眼睑,仿佛在数地砖的纹路。

他听见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像秋虫在草间低鸣。

这些声音里有关切,有疑惑,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毕竟他这把老骨头离开朝堂,又能多空出个位置来。

"爱卿想要什么赏赐?"朱元璋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特有的淮西口音。

这个问题让整个奉天殿突然安静下来。

连捧着拂尘的太监都屏住了呼吸。

汤和缓缓抬头,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看见皇帝眼底的探究,也看见左右丞相交换的眼神。

这场君臣问答早在他意料之中,但接下来的对答仍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当"三十个美女"五个字轻飘飘落地时,连御座上的真龙天子都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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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辰时的钟声在皇城上空回荡,惊起一群栖在庑殿顶的灰鸽。

汤和站在汉白玉栏杆前,望着鸽子扑棱棱飞过金水河。

早春的寒风卷起他绛紫色朝服的下摆,露出磨损的靴尖。

这位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老将,如今确实到了该休息的年纪。

但他选择在此时急流勇退,却不仅仅是因为年岁。

"信国公今日气色甚好。"中书省左丞徐达走近前来,语气带着试探。

汤和转身时脸上已经换上惯常的温和笑容:"终究是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他说着故意跺了跺脚,做出腿脚不便的样子。

这个动作引得徐达身后几个年轻官员掩嘴低笑。

只有徐达目光微凝,他注意到汤和跺脚时腰刀纹丝不动。

这是常年骑马征战养成的功底,装是装不出来的。

穿过奉天门时,汤和与一个穿青袍的年轻将领擦肩而过。

那人突然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军礼:"末将胡泽洋,代家父向信国公问安。"

汤和怔了怔,端详着年轻人剑眉星目的面容:"你是胡大海的儿子?"

"正是。"年轻将领声音有些发颤,"家父临终前常说,当年鄱阳湖之战若非公爷相救……"

汤和抬手打断他:"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但他还是在年轻人肩上重重拍了两下,像当年对待老战友那样。

奉天殿里熏着龙涎香,烟雾缭绕中百官各就各位。

汤和站在武官首位,能清晰看见御座上朱元璋眼下的乌青。

昨夜皇帝肯定又批奏折到三更天,这个劳碌命始终改不了。

当司礼太监唱喏"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时,汤和稳步出列。

他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显然有人猜到了他的意图。

"老臣年事已高,近来常感精神不济。"汤和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恳请陛下准臣告老还乡。"

他说话时始终保持着躬身姿势,目光落在御阶第九级台阶的云纹上。

那是他三十年前第一次面圣时站的位置,当时朱元璋还只是吴王。

如今台阶铺了新的汉白玉,但云纹样式丝毫未变。

朱元璋沉默的时间比预期更长。

香炉里一段香灰悄然断裂,落在鎏金兽首上。

汤和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听见自己的膝盖在轻轻作响。

这是至正二十四年落下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酸痛难忍。

但他此刻更在意的是皇帝的反应。

"爱卿乃国之柱石,何出此言?"朱元璋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汤和直起身子,从容应道:"老马恋栈,终非朝廷之福。"

他说话时特意看了眼文官队列里的刘御史。

这个以弹劾功臣闻名的言官果然眉头紧锁,似乎在斟酌措辞。

汤和心底冷笑,这些年来被刘御史参倒的功臣,坟头草都丈许高了。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汤和最后一个走出大殿。

他在丹陛下遇见正要登轿的刘御史,对方破天荒朝他点了点头。

这反常的举动让汤和心头一紧,看来自己的急流勇退确实明智。

他抬头望向宫墙外湛蓝的天空,想起老家凤阳的桃花该开了。

轿夫轻声询问是否回府,汤和却说要步行一段。

他需要理清思绪,应对接下来更关键的御书房召见。

02

御书房设在谨身殿后侧,窗外种着几株老梅。

汤和进去时,朱元璋正站在窗前修剪梅枝。

皇帝穿着常服,袖口沾着些许墨迹,像个寻常的教书先生。

但汤和注意到他腰间还佩着那柄镶七星宝石的短刀。

这是徐达去年进献的波斯宝刀,据说能斩铁如泥。

"坐。"朱元璋头也不回地说道,剪子利落地削去一段枯枝。

汤和在紫檀木圈椅上坐下,发现茶已经沏好了。

是他最喜欢的六安瓜片,温度恰到好处。

这个细节让他心头微暖,随即又暗自警惕。

皇帝记得每个老臣的喜好,但这未必是好事。

"记得至正二十四年打张士诚,你也是这个时节受的伤。"朱元璋忽然说起往事。

汤和捧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陛下好记性,那时臣太冒进,中了埋伏。"

"不是冒进。"皇帝转身直视着他,"是替朕挡了暗箭。"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梅枝轻叩窗棂的声音。

汤和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膝头的补子图案。

那是象征公爵地位的麒麟纹样,用金线绣得栩栩如生。

但他此刻更怀念当年破旧战袍上的补丁,至少穿着踏实。

朱元璋在他对面坐下,随手翻开一本奏折又合上。

"李善长上月也告老了。"皇帝像是随口一提,"他走时朕赐了黄金千两。"

汤和恭敬答道:"韩国公劳苦功高,理当厚赏。"

"你呢?"朱元璋目光如炬,"想要什么赏赐?"

这个问题比预期来得更早,汤和呼吸滞了滞。

窗外有麻雀在梅枝间跳跃,震落些许残雪。

汤和望着那些雪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忽然想起鄱阳湖的水花。

那时朱元璋还是个意气风发的统帅,常与他们这些将领在船头饮酒。

有次醉后拉着他的手说:"他日天下安定,必不与兄弟们生分。"

如今天下安定已久,当年的兄弟却越来越少。

"臣别无他求。"汤和谨慎地选择措辞,"但求平安终老。"

朱元璋轻笑一声,指节叩着檀木桌面:"这话言不由衷。"

他起身从多宝格里取来个锦盒,打开是颗鸽卵大的东珠。

"高丽进贡的夜明珠,满朝文武都盯着呢。"皇帝语气意味深长。

汤和背后渗出冷汗,明白这是最后的试探。

收下这等重礼,难免遭人嫉恨;拒不接受,又显得心怀怨望。

他缓缓起身行礼:"臣斗胆,确有一事相求。"

朱元璋挑眉等待下文,指尖无意识转动着玉扳指。

"臣想要三十个美女。"汤和说完这句,自己先笑了。

他笑得眼角皱纹堆叠,像个老不修的模样。

果然看见皇帝露出错愕的神情,连端茶的动作都顿住了。

这个反应正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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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信国公府后院的梨花开始落瓣,像下着一场细雪。

萧桂云站在花树下,指尖捻着片花瓣出神。

管家来报说老爷下朝后往御书房去了,她的心就一直悬着。

这些年去御书房的老臣,很少能全身而退。

去年宋濂进去时还是太子师,出来就变成了庶民。

"夫人,厨下问晚膳要不要备醒酒汤。"丫鬟轻声请示。

萧桂云摇头:"今日不同往日,老爷不会醉着回来。"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越是重要时刻越是清醒。

就像当年决战陈友谅前夜,全军将领都在借酒壮胆,唯独汤和仔细擦拭铠甲。

那夜他她说:"若我回不来,你带着孩子回凤阳老家。"

一阵风吹过,梨花扑簌簌落满肩头。

萧桂云想起洪武八年的梨花季,汤和第一次提出要急流勇退。

那时朝廷正在清算胡惟庸余党,每天都有官员被锦衣卫带走。

她劝丈夫再等等,毕竟他们与胡党素无往来。

汤和却望着庭院里的梨花说:"等花落尽就来不及了。"

"娘亲!"小孙女举着纸鸢跑过月洞门,乳母慌忙追在后面。

萧桂云弯腰接住扑来的孩子,心底泛起柔软的涟漪。

正是为了这些天真烂漫的小辈,老丈夫才要冒险行事。

她替孩子拂去发间的花瓣,忽然听见前院传来脚步声。

汤和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朝服已经换成了家常棉袍。

他走路时习惯性背着双手,步子迈得又稳又慢。

萧桂云仔细打量丈夫的神色,却看不出端倪。

只有当他接过孙女时,眼底才闪过些许波动。

"陛下准了?"晚间对坐用膳时,萧桂云轻声问道。

汤和夹菜的手顿了顿:"准了,还问我要什么赏赐。"

烛火跳动了一下,映得他面容明暗不定。

萧桂云放下竹筷,等丈夫继续说下去。

汤和却说起不相干的事:"记得胡大海那个小儿子吗?"

"在羽林卫当值的胡泽洋?前日还送来些乡野干货。"

"是个重情义的孩子。"汤和若有所思,"可惜太过刚直。"

萧桂云心头一紧,隐约猜到丈夫的打算。

夜深时,汤和独自在书房整理旧物。

他打开个樟木匣子,里面是泛黄的军帖和信函。

最上面是张血迹斑斑的布条,写着"鄱阳湖西岸有伏兵"。

这是胡大海临终前派人送来的情报,救了三万将士的性命。

汤和轻轻抚过已经模糊的字迹,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04

饯行宴设在武英殿,出席的都是洪武朝的老臣。

汤和到时,发现自己的座位安排在御座左下首。

这个位置太过显眼,让他有些不自在。

尤其当刘御史举杯祝酒时,那笑意未达眼底的表情更让人警惕。

"信国公此去,当真是我朝一大损失。"刘御史话说得漂亮,酒杯却举得敷衍。

汤和爽朗大笑:"该给年轻人让位置了,比如刘御史家的公子就不错。"

他这话戳到对方痛处——刘公子去年科场作弊被革去了功名。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几个老将军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朱元璋到来时,宴会才真正开始。

皇帝换下龙袍,穿着赭黄色常服,显得随和许多。

他先敬了汤和三杯酒,说起当年并肩作战的往事。

说到动情处,竟亲自剥了个橘子放到汤和碟中。

这个举动让在场众人都红了眼眶。

酒过三巡,朱元璋忽然放下酒杯:"今日设宴,一是为信国公饯行,二是论功行赏。"

歌舞悄然停止,乐师们抱着乐器退到屏风后。

汤和整理衣冠起身,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爱卿想要什么,但说无妨。"皇帝语气温和,"便是要座金山,朕也给你搬来。"

这话引得席间一阵轻笑,气氛看似轻松融洽。

但汤和看见徐达在对面微微摇头,这是提醒他慎重的意思。

汤和深吸一口气,露出个略显局促的笑容:"臣……臣想要三十个美女。"

话音未落,整个武英殿落针可闻。

有个老将军被酒呛住,咳嗽声在寂静中显得突兀。

连伺候的宫女都忘了斟酒,呆呆望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凝固了:"爱卿方才说什么?"

"臣年老体衰,归乡路途寂寞。"汤和搓着手,像个老糊涂,"想着有些年轻姑娘相伴……"

他话没说完,席间已经响起窃窃私语。

刘御史猛地站起身,又意识到失态缓缓坐下。

"准了。"朱元璋忽然大笑,"朕明日就让人挑选三十个绝色送你府上!"

皇帝笑得太用力,眼角都挤出泪花。

但汤和看见他握杯的手背青筋突起,这是盛怒的征兆。

这场戏才刚刚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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