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沈阳城的风格外冷，似乎连更声都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那是1626年的深秋，大金国的开国大汗努尔哈赤刚刚咽气。
按照常理，此时宫中应该是一片哀戚的哭声，但在这个深夜，大妃阿巴亥的寝宫里，却安静得让人心慌。
门被粗暴地推开了，没有通报，也没有太监尖细的嗓音。
闯进来的是34岁的四贝勒皇太极，他的身后，跟着一帮面色阴沉的旗主贝勒。
这群平时见了阿巴亥要行礼请安的“儿子们”，此刻脸上没有半点对继母的尊重。
皇太极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冷冷地挥了挥手。
一名侍卫上前，将两样东西“啪”地一声拍在了桌案上：
一张没上弦的硬弓，一根冰冷的白绫。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大汗走了，你也该上路了。
阿巴亥看着眼前这群比自己年纪还大的继子，心里的最后一点幻想破灭了。
这一年，她才36岁，正是女人最好的年纪，风姿绰约，手里还握着努尔哈赤留下的三股精锐力量。
但她忘了，在一个失去了丈夫庇护的女人手里，太多的权力和财富，不是福气，而是催命符。
皇太极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冷酷得像是一把刀：“父汗有遗命，大妃恩爱深重，理应殉葬。”
是真的有遗命，还是这帮男人为了瓜分权力而编造的借口？此时此刻，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场不对等的博弈里，弱者没有辩解的资格，只有服从的命运。
阿巴亥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自己今晚必死无疑。
如果不死，这群早已磨刀霍霍的继子，绝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她的三个孩子——阿济格、多尔衮，还有那个才12岁的多铎。
“我想体面一点。”阿巴亥缓缓站起身，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透着一股大妃独有的威仪。
她没有像寻常妇人那样哭天抢地，也没有跪地求饶。她只是转过身，坐到了镜台前。
在几个大男人的注视下，她打开妆奁，认认真真地挑了一副耳环戴上，又细细地抹平了衣角上的每一道褶皱。
这是她留给人间，也是留给儿子们最后的尊严。
妆罢，她回过头，死死地盯着皇太极，说出了她用命换来的条件：
“我随先帝而去可以，但你们必须对着长生天立誓：我死后，你们要善待我的三个儿子，保他们一世荣华。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皇太极看着这个即将赴死的继母，眼神闪烁了一下。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汗位，为了兵不血刃地解决掉这个最大的隐患，他妥协了。
“我皇太极立誓，必视三位幼弟如亲手足。”
得到了这句承诺，阿巴亥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凄凉，也充满了决绝。为了给儿子们铺一条活路，她把自己当成了最后一块铺路石。
那晚，阿巴亥自缢身亡。
此时，在另一座宫殿里，14岁的多尔衮并不知道，他的母亲刚刚用脖子上的白绫，为他换来了一张保命符。
等到多尔衮赶到时，看到的只有母亲冰冷的尸体。
史书没有记载这个少年当时有没有哭。但我猜，他一定没有哭出声。
真正的悲伤是发不出声音的。
他死死攥着母亲留下的遗物，指甲陷进肉里，掌心流出了血。
那一夜，那个天真烂漫的幼子多尔衮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心机深沉、在那群虎狼兄长眼皮底下隐忍求生的“孤儿”。
这就是皇家的残酷。昨天你还是最受宠的嫡子，今天你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接下来的日子里，多尔衮活得像个影子。
他看着逼死母亲的皇太极坐上了皇位，看着母亲的神牌被皇太极找借口扔出了太庙，哪怕心里恨出了血，他脸上还得挂着笑，在战场上为杀母仇人拼命。
因为他知道，他的命是母亲换来的，他没有资格任性。
这一忍，就是17年。
1643年，皇太极猝死，没留下遗言。
大清国的权力真空期，多尔衮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此时的他，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离那个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把皇太极的儿子拉下来。
但他没有。在权力的巅峰时刻，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选择：拥立皇太极年仅6岁的儿子福临登基，自己做摄政王。
为什么不自己当皇帝？
有人说是因为局势所迫，但我宁愿相信，这是天意弄人。多尔衮这一生，妻妾成群，甚至娶了朝鲜公主，却始终没有生出一个儿子。
一个没有儿子的男人，抢来了江山又能传给谁呢？这或许就是对他杀伐太重的一种惩罚，也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隐痛。
虽然没当皇帝，但做摄政王的多尔衮，实际上已经是大清的主宰。
大权在握的第一件事，他就是复仇。
他没有杀人，他做了一件更诛心的事。
他以摄政王的身份，大张旗鼓地为母亲阿巴亥平反，追封她为皇后，将她的神牌重新迎回太庙，供奉在太祖努尔哈赤身边。
你看，当年的那些誓言都是假的，只有手里的权力是真的。
那一刻，站在太庙里的多尔衮，应该会觉得慰藉吧？他终于兑现了作为一个儿子的承诺，把母亲失去的尊严，加倍拿了回来。
历史最残忍的地方在于，它从不给人圆满的结局。
顺治七年，39岁的多尔衮在塞外打猎时，突然坠马重伤，没过多久就死在了寒冬的旷野里。
他这一生，轰轰烈烈，却走得如此仓促。
更让人唏嘘的是他死后的遭遇。
他那个平时喊他“皇父”的侄子顺治皇帝，在他尸骨未寒之际，立刻翻脸。顺治帝罗列了多尔衮十四条大罪，剥夺了他的一切封号。
这还不够解恨。顺治帝命人挖开了多尔衮的坟墓，将他的尸体拖出来鞭尸示众。
而那个被多尔衮好不容易请回太庙的母亲——阿巴亥的牌位，也再一次被扔了出来，不知所踪。
这一场跨越两代人的恩怨，最终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阿巴亥用命换了儿子的命，多尔衮用一生的隐忍换了母亲的身后名。可到头来，一切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玩笑。
命运就像一个冷酷的看客，看着这对母子拼尽全力，最后又把他们手里抓着的东西，一样样全部收回。
若是阿巴亥泉下有知，看到儿子死后被掘墓鞭尸，看到自己拼死争来的荣华富贵最终化为乌有，那一夜，她还会如此决绝地系上那根白绫吗？
我想，她会的。
因为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只要孩子能多活一天，哪怕结局注定是悲剧，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火坑。
这或许就是历史的无情，也是人性的伟大之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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