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地那天是三月底,油菜花开得正好。我站在田埂上,看着挖掘机开进来,心里空落落的。
那块地是我嫁过来第三年,跟着婆婆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当时我二十出头,手上磨出血泡也不敢喊疼。现在四十八了,这地跟了我二十多年,说卖就卖了。
儿子俊杰在电话里说:"妈,你就当帮我一把。我跟小雅都快三十了,再不结婚就晚了。"
我当然知道晚了。小雅是城里姑娘,在银行上班,人长得标致,说话做事都有分寸。头一回见面,我就觉得配不上人家。可儿子喜欢,喜欢得眼睛都在发光,我还能说什么。
地卖了三十二万,加上我这些年攒的八万,凑了个首付。房子在县城新区,一百一十平,南北通透。交钱那天,俊杰搂着我肩膀说:"妈,等我结婚了,你就跟我们一块住,再也不用在乡下受苦了。"
我笑着说好。其实心里明白,这话听听就算了。
婚礼办得热闹,我穿了件枣红色的外套,是小雅给我买的。她挽着我胳膊敬酒,叫我"妈",声音甜得像抹了蜜。亲戚们都说俊杰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
我也这么想过。
搬进新房是去年十月,秋天刚凉下来。小雅怀孕三个月了,孕吐得厉害,俊杰在微信里说:"妈,你过来照顾小雅吧,我上班走不开。"
我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就进城了。小雅见了我,脸色确实不太好,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我赶紧去厨房做饭,想着给她熬点小米粥,养养胃。
打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盒酸奶和一些水果。我问小雅想吃什么,她说随便,别太油腻就行。我去楼下超市买了菜,回来做了粥和清炒时蔬。小雅吃了两口就放下了,说没胃口。
我住在次卧,房间不大,放了张床就显得挤。晚上睡觉,能听见隔壁他们说话的声音,听不清内容,但能听出小雅的语气不太高兴。
第二天早上,小雅说想吃馄饨,我六点就起来和面剁馅。等她起床时,我端着热腾腾的馄饨过去,她看了一眼说:"我想吃外面那家老店的,不是自己包的。"
我愣了一下,说:"那个店要走二十分钟,我去买吧。"
她说:"算了,不吃了。"
我端着碗站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的事越来越多。我炖的鸡汤,她说太油腻;我洗的衣服,她说洗衣液放多了;我拖地时,她说水渍没擦干净,会滑倒。
我开始小心翼翼,做什么都要问一声。可她总是说随便,等我做完了,又挑出各种不对。
俊杰夹在中间,也不好说什么。有一次我听见小雅跟他抱怨:"你妈做饭油烟味太重,我闻着就想吐。而且她在家总是走来走去,我想休息都不行。"
俊杰说:"妈这不是照顾你吗,你体谅一下。"
小雅声音提高了:"我需要的是安静,不是被人盯着。"
我站在门外,手里端着切好的水果,不知道该进去还是退回去。
那天晚上,俊杰来敲我的门。他坐在床边,犹豫了很久才说:"妈,小雅怀孕情绪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
我说我知道。
他又说:"要不你先回乡下住一阵子?等她生了孩子,我再接你回来带孙子。"
我问他:"是小雅让你来说的?"
他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小雅坐在客厅看手机,连头都没抬。我提着行李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套房子。客厅墙上挂着他们的婚纱照,小雅穿着白色婚纱,笑得很开心。
我想起那块地,想起油菜花,想起那些年一个人撑着把俊杰养大。
回到乡下,房子里积了一层灰。我打扫了一下午,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傍晚坐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山,突然就哭了。
俊杰每个月还是会给我打钱,两千块,打到我的卡上。他偶尔也会打电话,问我身体怎么样,吃得好不好。我说都挺好的,你们安心过日子就行。
小雅生孩子那天,俊杰发了条微信,说是个男孩,七斤二两。他问我要不要来看看孙子,我说等过段时间吧,现在去添乱。
其实我是不想去了。我知道自己在那个家里,是多余的。
前两天,俊杰又打电话来,说小雅一个人带孩子太累,问我能不能过去帮忙。我说我考虑考虑。
挂了电话,我坐在堂屋里发呆。窗外又是一个春天,田里的油菜花又开了,黄灿灿的一片。
我想起俊杰小时候,跟着我在地里玩,脸上沾着泥,笑得傻乎乎的。那时候虽然穷,但日子简单,心里踏实。
现在这房子是有了,可我住不进去。
我不怪他,也不怪小雅。人都是这样的,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等真到了跟前,就变了模样。
我只是有点累,不想再去讨好谁,也不想再被谁嫌弃。我在这乡下,一个人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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