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5月初的时候在延安的窑洞里面，煤油灯的灯芯忽然爆出了灯花。华克之握着破旧的鸭舌帽，汗水从指缝流进子帽的帽檐里。他刚刚讲完刺汪案的情况，从晨光通讯社的谋划开始说起，说到孙凤鸣射向汪精卫的三颗子弹，又说到蒋介石出的十万大洋的悬赏令。毛泽东捻着烟卷听完之后，突然笑了起来，说：你，就像是《水浒传》里面独闯江州的李逵，挺勇猛的，但是单刀难以攻破千军。然后话锋一转，神情严肃地说：延安你不能留，明天就回华南去。
这场对话的起因要追溯到两年前那起震惊全国的刺杀事件。1935年11月1日，南京中央党部礼堂前镁光灯闪烁。晨光通讯社记者孙凤鸣原本瞄准的是蒋介石，但是蒋介石临时没有参加合影。三发子弹射向了汪精卫，现场一下子变得混乱。总指挥华克之那时化名为胡云卿，已经按照计划撤到上海法租界了。他后来在《告全国同胞书》中写道：要是蒋介石出现，历史或许就会不一样。这种玩命的刺杀行为，是因为华克之对蒋介石清党大屠杀极为痛恨。1927年他担任国民党南京市党部青年部长的时候，亲眼看到雨花台上共产党人的血把黄土都浸湿了。
但在延安窑洞里的毛泽东，看得比个人的复仇更为长远。他向华克之分析当时的形势。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之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已经形成了整体的局势。在这个时候所需要的是来自各个地方的朋友，而不是那种能够在十步之内杀死一个人的侠客。更为实际的情况是，延安有很多从国内各个地方投奔而来的青年，有可能会有国民党的特务混杂在其中。要是华克之的身份暴露了，蒋介石来索要这个人，那么给还是不给就变成了一个困难的问题。
我认为，这样的安排展现出毛氏独有的务实智慧。他为华克之指明一条新的道路：不去做刺客而是去做信使，借助早年积累的人脉，在延安与李济深、陈铭枢等华南地区的实力派人物之间构建起桥梁。在分别的时候还嘱咐说：要多多结交朋友，尽量少树立敌人。这番话听起来容易，实际上是统战工作的关键之处。
华克之的反应是很有意思的。他在当场发誓，表示党若有差遣，自己会听从生死安排，没有其他的选择，就算是死也不会推辞。还提出了著名的七不承诺，分别为不怕死、不怠工、不撒谎、不贪财、不想出头、不埋怨组织、不讨价还价。他之后在香港冒充国民党中将去智取日军军火，并且还用外交邮袋偷运军用地图，他的这种作风和之前的这些表现是相互连贯的。
毛泽东下达的逐客令反而使华克之得以保全。要是他留在延安，很有可能像众多知识分子一样被卷入随后开展的整风运动。而他前往华南之后，在潘汉年的领导下策反周佛海、获取日蒋勾结的情报，反而成就了隐蔽战线上的传奇故事。1945年，他获取到蒋介石秘密任命周佛海为京沪保安副总司令的情报，延安马上公开进行揭露，让国民党没有任何准备。
这么一瞧，历史的分岔口往往就隐藏在很多看似没有过多留意的安排里面。华克之在晚年回忆毛泽东那次谈话的时候专门提到：主席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也没说那是普通个人的勇猛。这种认知方面的转变，或许就是他从充满热情的义士转变成为红色特工的关键之处。
在时间线方面更具有耐人寻味之处。华克之在1939年经过潘汉年介绍才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但是早在1937年，毛泽东就敢于将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这用人不怀疑的做法和蒋介石对于非嫡系人员的猜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后来在策反周佛海的时候，华克之通过自己的挚友任庵打入汪伪政权的核心部分，依靠的就是广泛结交朋友的统一战线的思维方式。
或许可以这样来进行总结：华克之刺杀蒋介石没有成功，这是他个人的挫折，但是却是历史发展逻辑的胜利。要是当年刺杀成功了，那也不过就是多了一则关于民国政变的八卦罢了。而在转向统战工作之后，他策反的伪军、输送的地图、获取的情报，反而成为了解放战争的隐形助力。这样的一种转变，如同毛泽东所说的那句话，消灭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转化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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