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7月28日，当奥匈帝国向塞尔维亚宣战的时候，欧洲报纸的头版还满是关于圣诞节前战争会结束的预言。德皇威廉二世向出征的士兵保证，在秋天还没到树叶落下的时候就能够凯旋。在伦敦以及巴黎的咖啡馆当中，贵族们甚至还下赌注赌德军几天能够打到巴黎。这样的乐观并非是完全没有缘由的。自从1871年普法战争之后，欧洲大国之间有四十多年没有爆发过全面战争了。经济相互之间存在关联、王室相互之间有通婚情况、国际仲裁机制好像编织成了一张和平安全的网。可是结果又是如何的？萨拉热窝的枪声轻轻地一戳，这张网被戳破了，变成了在四年战火当中一千万具尸体的景象。
历史存在着一个颇为奇特之处。人们总是会犯下相同的错误：将短暂的休战看作是永久的和平。在1938年慕尼黑会议之后，张伯伦挥舞着《英德宣言》宣称我们所处的时代拥有和平，但是希特勒转眼间就吞并了整个捷克斯洛伐克。在那个时候英国的情报机关已经破译了德军的扩张计划，可是政客们却更愿意去认为理性会发挥作用。这种对于和平的一厢情愿，比赤裸裸的侵略还要危险。它使得防御者自我陷入麻痹状态，让侵略者探查到对方的底线。
我认为问题存在于对和平的误解。和平并非是静态的休战，而是动态的权力平衡。维也纳体系能够维持长达百年的和平，是由于梅特涅将大国之间的矛盾引导向海外殖民地。冷战没有演变成热战，是因为核恐怖平衡使得双方都不敢跨越界限。但是现在的情况又是如何的？欧洲总是想要用经济相互依赖来替代安全互信，觉得贸易方面的往来能够自动消除彼此之间的敌意。结果在俄乌开战之后才发现，天然气管道比军事同盟更容易被切断。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和平主义被霸权利用的情形。拜登政府一方面声称要防止冲突升级，另一方面向乌克兰提供集束炸弹。俄罗斯一方面提议进行和谈，另一方面将征兵年龄降低到18岁。这种言行不一致的状况，在一战初期就有先例。英国一方面指责德军入侵比利时违反了国际法，另一方面立刻就和日本一同瓜分德国在太平洋的岛屿。所谓以斗争来谋求和平那么和平就能够存在，往往变成以妥协来谋求和平那么和平就会消亡。
俄乌冲突和两次世界大战存在最大的区别。这种区别或许在于冲突是否能够被管理。核威慑使得大国不敢直接进行大规模的战争，代理人战争成为常见的情形。但是危险依然存在。因为当所有人都认为冲突是可以控制的时候，就容易重复1914年那种像梦游一样滑入战争的悲剧。英国历史学家克拉克说过一战前各国如同梦游者，现在来看北约和俄罗斯的互动，不也是另一种梦游？
从这样的视角来看，人类从历史当中获取到的唯一教训便是从来不会吸取以往的教训。在1938年，张伯伦相信了希特勒所做出的承诺，到了2022年，泽连斯基同样相信了北约所提供的安全保障。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当下的和平幻象被包装得更加精致一些，用联合国的决议来取代秘密的条约，用经济方面的制裁来取代军事方面的封锁，但是核心依旧是老的问题：对侵略者存有幻想，对力量的平衡盲目地充满自信。
巴黎奥运会休战墙前面又挂满了和平标语。但是在运动员村的餐厅里面，各个国家的代表对于俄罗斯运动员是否能够手持中立旗帜参赛而争论不停。这如同110年之前萨拉热窝事件的前一天晚上，在欧洲的宴会上人们举着酒杯祝福和平，与此同时却在检查手枪是否已经上好膛。
当再次听到所谓能实现永久和平的说法时，你可以去查看历史书的夹页。在1919年凡尔赛和约签署的时候，福煦元帅就表示那并非是和平，而是二十年的休战。这一预言精准得让人内心产生不安之感，也许这就是所有和平幻象最为冷酷的注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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