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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在妇产科门口撞见丈夫搂着年轻女孩。

他手里的早孕报告单,签着我的名字。

女孩戴着我的珍珠耳环,那是他上周说「丢了」的传家宝。

我默默撕掉自己的产检单,申请调往海外战乱地区航线。

起飞前广播突然切断,他疯狂拍打驾驶舱门:「为什么故意躲到那种地方!」

我压低声音对副驾驶说:「通知塔台,有人干扰飞行。」

舱门外传来绝望的嘶吼:「我只是想拿回你的耳环——」

可无线电里,传来他情人梨花带雨的声音:「亲爱的,我改主意了,孩子我们留下好不好?」

第一章 纪念日

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像是渗进了墙壁里。

市妇幼保健院的走廊,总是这样,人来人往,空气滞重。苏晚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有些发皱的B超单,指尖冰凉,几乎感觉不到纸面的触感。单子上的黑白影像还模糊着,但旁边那行小字“宫内早孕,活胎”却异常清晰,针一样扎进她的眼底。

今天是她和林霄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她没告诉他。怀孕的事,她想当面说。想象过很多次他可能有的反应,惊喜的,不可置信的,然后一定会紧紧抱住她,那双总是平稳操纵飞机操纵杆的手,可能会有些颤抖。他总说,有了孩子,家才完整。

苏晚下意识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正在萌芽的生命。她和林霄的。这个秘密在她心里捂了一路,带着点雀跃的甜,冲淡了医院空气里的微腥。

走廊拐角就在前面,拐过去,就是产科门诊的候诊区。她甚至能听到那边隐约传来的、属于新生命降临前特有的纷杂声响——孕妇的低语,婴儿的啼哭,护士温柔的叫号。

她加快了脚步,高跟鞋敲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像是为她心底那份隐秘的欢喜打着节拍。

就在拐角处,她停下了。

时间,或者说,她感知里的时间,骤然凝固。

前方几步远,产科三室门口,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林霄。他穿着那身她亲手熨烫得笔挺的机长制服,深蓝色的布料衬得他肩背宽阔。他总是这样,连来医院,都习惯性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可此刻,他的臂弯里,紧紧搂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女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长发微卷,散在肩头,脸色有些苍白,正倚靠在他怀里,仰着脸对他说着什么,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林霄微微侧着头,听她说话,那个角度,苏晚能看见他小半张侧脸。没有面对乘客时的标准微笑,也没有她熟悉的、带着点倦意的温柔。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专注,甚至可以说是……疼惜。他搂着女孩肩膀的手,指节分明,握得很紧,是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苏晚站在原地,血液像是瞬间被抽空了,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冷下去,冷到心脏都蜷缩起来。她听不见声音,看不清周围穿梭的人影,视野里只剩下那两道贴在一起的身影。

然后,她看见林霄空着的那只手,从制服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对折的纸。他展开,递给女孩看,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极其自然地,在女孩背上轻轻拍抚。

那张纸……

苏晚的瞳孔猛地收缩。

淡蓝色的底纹,市妇幼保健院的抬头。即使隔着几步距离,她也能认出,那是早孕诊断报告单。最刺眼的是,家属签字栏那里,龙飞凤舞签着的名字——苏晚。

她的名字。

她盯着那三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淬了冰的刀,凌迟着她残存的知觉。他签的。用他签飞行日志的笔,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替另一个女人,签下了她的名字,关于一个她毫不知情的孩子的去留。

女孩似乎低声抽泣了一下,将脸埋进林霄肩头。林霄又拍了拍她,低头说了句什么。女孩抬起头,擦了擦眼睛。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苏晚的目光,死死钉在了她的耳垂上。

那里,晃动着两点温润的、莹白的光泽。

珍珠耳环。水滴形状,镶嵌着极细的碎钻。那是林霄母亲的遗物,据说是他外婆传下来的。去年她生日时,林霄郑重其事地戴在她耳朵上,说:“晚晚,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替我妈妈,好好保管它。”

她一直珍藏着,只在最重要的场合才戴。上周,她说想戴着这对耳环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林霄却有些懊恼地告诉她,不小心弄丢了一只,怎么都找不到,还说等忙过这阵,一定带她去定制一副更好的。

原来,没有丢。

只是换了一副耳朵。

那珍珠的光,此刻在医院的日光灯下,冷冷地,嘲讽地,映进苏晚的眼里。她甚至能看到耳环上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划痕,是她有一次不小心在梳妆台上磕到的,当时心疼了很久。

世界彻底失声,失重。手里的B超单变得滚烫,又迅速冰冷。她看见林霄搂着那女孩,轻声安抚着,转身,似乎要去缴费窗口。他始终没有回头,没有看到几步之外,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她。

苏晚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

她没有哭,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那张属于她、属于她和林霄那个尚未成型孩子的B超单,一点一点,撕开。

纸张断裂的声音很轻,轻得淹没在医院嘈杂的背景音里。对折,再撕。撕成两片,四片,八片……碎得再也拼凑不起任何影像,任何希望。

碎片从她颤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飘散在脚边冰冷的地砖上,像一场无人知晓的、微型葬礼的纸钱。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对依偎着走向远处的身影,珍珠耳环在女孩耳际轻轻晃动。然后,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背对着那个她曾满怀期待走过来的方向,一步一步,朝着医院出口走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依旧清脆,却不再有任何节奏。只是机械的,空洞的,一声,又一声,敲在漫长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也敲在她自己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

走出医院大门,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眯起眼,抬头看了看天。天空很蓝,蓝得虚假,蓝得容不下一丝阴霾。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壁纸还是去年秋天她和林霄在机场跑道旁的合影,他穿着制服,她靠在他肩头,笑得毫无阴翳。

指尖冰凉,划过屏幕,找到通讯录里那个几乎从未拨出过的号码——总部人力资源部王总监。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公式化的问候。

苏晚深吸一口气,吸进肺里的空气却带着太阳曝晒后的滚烫。她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没有一丝波澜:

“王总,我是苏晚。我申请,即刻调往海外航线。”

电话那头似乎顿了一下,大概在确认:“海外?苏机长,你想清楚,目前海外缺人的主要是……战乱地区备降补给线,风险评级很高,而且生活条件……”

“我知道。”苏晚打断他,语速平稳,每个字都像是用尺子量过,“我申请的就是那里。越快越好。”

那边沉默了几秒,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的确认:“理由?”

理由?

苏晚的目光掠过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掠过那些带着希望或焦虑的面孔,最终落向虚无的某一点。

她唇角极其细微地弯了一下,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

“没有理由。”她说,“个人职业规划。”

挂断电话,她将手机塞回口袋。阳光依旧炽烈,但她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抬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静。几分钟前还充盈着的、关于未来的一切热烈想象,此刻已被掏空,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呼啸着寒风的黑洞。

纪念日快乐,苏晚。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二章 无声的清算

阳光透过机场VIP休息室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林霄靠在宽大的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航线图在面前的茶几上摊开,从A市直飞C国首都,再转往那个近年来冲突频发、航线图上都被特殊标记的区域。一条他从未飞过,也从未想过要涉足的航线。

调令是昨天深夜突然下来的,紧急,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他看着邮件末尾那个熟悉的名字——苏晚,申请调动人——怔了足足一分钟。电话打过去,关机。家里的座机,无人接听。她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没有她的踪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这座城市的喧嚣里。

“林机长,”副驾驶陈铭端着两杯咖啡过来,递给他一杯,脸上带着点欲言又止,“苏机长她……怎么突然申请去那种地方?太危险了。你们……”

林霄接过咖啡,杯壁滚烫,他却没什么感觉。“她没跟我说。”他声音有些哑,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阵从昨晚开始就萦绕不散的心慌和烦躁。昨天在医院,他陪晓薇做完检查,安抚好她的情绪,回到家时已经晚了。苏晚不在,他以为她又像以前一样,因为纪念日他没表示而闹脾气,去了闺蜜家。可直到今天早上,她所有的东西都在,护照、飞行执照、常用的行李箱……甚至她最喜欢的那个颈椎按摩仪,都还在床头柜上。唯独她的人,不见了。

然后,就是这封冰冷的调令。

“女人嘛,有时候是需要哄的。”陈铭在他对面坐下,试图安慰,“是不是你最近太忙,忽略她了?等她到了那边,稳定下来,你再好好跟她沟通……”

忽略?林霄扯了扯嘴角。是,他最近是忙,航空公司扩张,新航线开辟,他作为骨干机长,压力不小。再加上晓薇那边……他承认,他对苏晚是有些疏忽。可这不足以成为她一声不吭就跑去战乱地区的理由!那是开玩笑的地方吗?流弹,恐袭,不稳定的政权……她到底在想什么?

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愤怒,混合着更深的担忧,在他胸腔里冲撞。他了解苏晚,她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有一种不声不响的执拗。可这一次,她的执拗用错了地方,而且,是朝着一个完全背离他的方向。

休息室的电子屏上,开始滚动播放他即将执飞航班的登机信息。目的地,那个苏晚即将前往的、地图上颜色深重的区域。

林霄猛地站起身,咖啡杯被他重重搁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出去抽支烟。”

他需要冷静,需要理清头绪。苏晚的调令太蹊跷,时间点也巧得让人不安。昨天……昨天除了陪晓薇去医院,他没做什么特别的事。难道她知道了?不,不可能。他一直很小心。晓薇也很懂事,从没主动联系过他家里。珍珠耳环的事……他确实是骗了她,说弄丢了,其实是晓薇那次见面时说喜欢,他一时……但苏晚不是小气的人,一副耳环而已,就算知道了,也不至于……

纷乱的思绪被手机震动打断。是晓薇。他看了一眼屏幕,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相对僻静的角落接起。

“霄哥……”电话那头传来晓薇带着鼻音、怯生生的声音,“我……我有点害怕。我一个人在家里,总是胡思乱想……那个手术,会不会很疼?以后会不会……”

又是这些。林霄感到一阵熟悉的疲惫和隐隐的不耐。当初是她主动接近,是她说不求名分,只是崇拜他,想跟他在一起。现在有了孩子,也是她自己说不要,怕影响他,怕耽误自己。他同意了,甚至帮她安排好一切,签了字。可事到临头,她又开始反复。

“别怕,都安排好了,是最权威的医生,微创的,很快,不疼。”他压着性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我这边有点急事,晚点打给你,好吗?”

“霄哥,你是不是……烦我了?”晓薇的抽泣声更明显了。

“没有,别乱想。”他看了一眼时间,登机广播已经响起,“我真的要登机了,听话,好好休息。”

匆匆挂断电话,那点残余的温柔迅速从脸上褪去,只剩下更深的烦躁。苏晚的失联像一块巨石压着他,晓薇的依赖此刻也显得格外粘腻沉重。他捏了捏鼻梁,走向登机口。

巨大的空客A330安静地泊在廊桥尽头。林霄习惯性地检查着飞行仪表,每一个指示灯,每一个读数。这是他工作了近十年的地方,熟悉的金属气息,熟悉的嗡鸣,总能让他迅速进入状态,将一切纷扰隔绝在驾驶舱外。

可是今天不行。

他的目光扫过副驾驶的位置。原本今天应该是他和苏晚搭档。他们曾是公司有名的“蓝天伉俪”,配合默契,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而现在,旁边坐着的是资历尚浅的陈铭。

“林机长,塔台通知可以推出。”陈铭的声音打断他的走神。

林霄深吸一口气,戴上耳机,握住操纵杆。熟悉的触感传来,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塔台,天鹰863,请求推出。”

“天鹰863,可以推出,停机位B17,滑行道A5,使用跑道03右,起飞后按计划航路爬升。”

飞机缓缓移动,驶向跑道。城市在舷窗外倒退,缩小。林霄看着那些熟悉的建筑轮廓,试图从中找到他和苏晚的那个家,那个此刻冰冷空荡的巢穴。没有。一切都模糊成一片灰色的积木。

对准跑道,油门推满。引擎发出巨大的咆哮,推背感将人牢牢按在座椅上。机头上扬,失重感传来,然后,是挣脱地心引力的轻盈。

穿过云层,下方是蔚蓝无际的海洋。航路平稳,自动驾驶已经接通。林霄稍微松了松肩膀,但神经依然紧绷。苏晚的航班,应该就在前方某个位置,或许已经抵达,或许正在穿越这片相同的天空

他为什么这么不安?仅仅是因为她去的地方危险?还是因为,她离开的方式,那种决绝的、不留一丝痕迹的沉默,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

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他指缝间飞速流逝,而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抓住。

“林机长,”陈铭小心翼翼地开口,递过来一份刚接收的航路天气简报,“前方气流平稳,不过目的地机场附近有报告说可能有小范围交火流弹风险,塔台提醒注意。”

交火,流弹。

这两个词像冰锥,刺进林霄的耳朵。他猛地攥紧了手里的简报,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苏晚就在那样的地方。

他忽然意识到,他那点关于耳环、关于忽略的猜测,或许都太轻了。她不是闹脾气,她是在割席。用一种最激烈、最不计后果的方式,从他生命里撤离。

而他,竟然直到此刻,航班已在万米高空,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品尝这分离的滋味。

不是苦涩,是恐慌。灭顶的恐慌。

他看着舷窗外棉花糖般堆积的云海,阳光炫目。这曾是他和她共同热爱并驰骋的天空,如今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重的玻璃。

她在哪一朵云后面?是否安全?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想起过他?

林霄闭上眼,第一次感到,这片他掌控了十年的天空,如此空旷,如此寒冷。

第三章 旧物与新痕

目的地机场比想象中更破败。围墙斑驳,停机坪的水泥地龟裂出深深的缝隙,杂草从裂缝中顽强地探出头。空气里除了航空燃油的味道,似乎还隐约夹杂着一丝硝烟未散的滞重感。远处,城市的天际线低矮杂乱,几栋较高的建筑墙上布满了弹孔般的黑洞。

苏晚拉着标准的飞行箱,跟随地勤人员走向临时安排的机组宿舍。箱子滚轮碾过不平的地面,发出单调的咕噜声。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绷紧的下颌。几个先期抵达的同事看到她,远远地点头示意,眼神里多少带着点惊讶和探究。毕竟,从天之骄女般的国内主力航线,主动调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危险地带,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正常“职业规划”。

宿舍是简易板房,里面除了一张行军床、一个铁皮柜子、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别无他物。窗户很小,蒙着厚厚的灰尘,透进来的光线昏黄暗淡。苏晚放下箱子,没有立刻整理。她走到窗边,用袖子擦了擦玻璃上的一块污渍,望向外面。

机场边缘,铁丝网歪歪扭扭,更远处是起伏的土黄色山丘,看不到什么绿色。这就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新战场。没有林霄,没有那个充斥着谎言和另一个女人气息的家,也没有……那个曾在她腹中短暂停留过的微小生命。

手轻轻按在小腹上,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异样,仿佛那场短暂的欢喜和随之而来的毁灭性疼痛,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只有她知道不是。医院里那张被撕碎的B超单,林霄搂着女孩的侧影,珍珠耳环冰冷的光……每一个细节都烙铁般烫在记忆里。

她需要这种荒芜,需要这种远离一切熟悉事物的陌生感,需要身体和神经都时刻处于某种应激的紧绷状态。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麻痹那种从心脏最深处渗出来的、绵密不绝的钝痛。

板房的门被敲响,不轻不重。苏晚回过神,摘下墨镜,揉了揉眉心,才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的女机长,穿着和她一样的制服,笑容爽朗,伸出手:“苏晚吧?我是赵岚,这边临时负责的。路上辛苦了,这地方条件就这样,别介意。”

苏晚握住她的手,力道适中:“赵机长,你好。不辛苦,既来之则安之。”

赵岚打量着她,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没有抱怨,没有娇气,眼神平静甚至有些过于沉寂,但脊背挺直。这是个能扛事儿的。“行,那你先休息,倒倒时差。明天开始熟悉这边航图和特殊规定。对了,”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这边情况特殊,除了飞行安全,个人安全也要多注意。非必要不出机场隔离区,晚上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明白,谢谢。”苏晚点头。

赵岚又交代了几句生活安排,便离开了。苏晚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狭窄的板房里,寂静被放大。远处似乎传来隐隐的、闷雷般的声响,分不清是炮火还是只是飞机起降。

她坐了许久,直到双腿发麻,才撑着站起来,开始打开行李箱。衣物,飞行手册,洗漱用品……动作机械。直到指尖触到一个丝绒小盒子。

她的动作僵住。

那是林霄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坠子是一颗很小的钻石,他说像她眼睛里的光。很久没戴了。她盯着那盒子,没有打开,只是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丝绒面料硌着掌心。

然后,她走到那个铁皮柜子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将丝绒盒子扔了进去,关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眼不见为净。连同过去三年的一切,那些甜蜜的、温暖的、她曾以为坚不可摧的,都该被这样锁进冰冷的铁皮深处,最好永不开启。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只会工作的机器。她以惊人的速度消化着复杂陌生的战区航图、充满各种限制和突发预案的飞行手册。她跟着赵岚熟悉机场每一个角落,了解哪条滑行道有暗坑,哪个方向的空域需要格外警惕流弹或未经识别的航空器。她沉默,但专注,提出的问题总是切中要害,模拟演练时操作精准冷静得不像一个刚刚遭遇巨变的女人。

只有偶尔,在食堂听着同事们用各种语言交谈、说笑时,她会一个人坐在角落,安静地吃完盘子里的食物。食物很简单,甚至称不上可口,但她吃得认真,仿佛那是某种必须完成的任务。窗外,落日将废弃的机库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有时会有全副武装的联合国车辆驶过,扬起的尘土在光线里翻滚。

赵岚有一次坐过来,递给她一个当地难得出产的红苹果。“还适应吗?”

苏晚接过苹果,道了谢。“还好。”她顿了顿,补充,“比想象中……安静。”

赵岚笑了,那笑容里有种看透世事的沧桑:“暴风雨前的安静罢了。这边就这样,习惯了就好。不过,”她看着苏晚,“你看起来不像是来‘习惯’的。”

苏晚抬起眼,没说话。

“不想说没关系。”赵岚拍拍她的肩膀,“在这里,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把飞机平安开出去,再平安开回来。其他的,时间会处理。”

时间会处理吗?苏晚咬了一口苹果,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弥漫开,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涩。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的忙碌和这片土地上空笼罩的、真实的危险阴影,奇异地中和了她心里的痛楚。那痛还在,但变成了背景音,一种持续的低鸣,而占据她全部感官的,是眼前必须应对的现实——下一个航点的高度、速度,侧风的影响,可能出现的无线电干扰……

这天傍晚,她结束了一场高强度的模拟机训练,从闷热的训练中心走出来。夕阳正好,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走到机场边缘的铁丝网旁,看着天边被染成紫红色的云霞。远处山丘后,又传来几声闷响,这次清晰了些,随即有淡淡的黑烟升起。

她看着那烟柱,神情漠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是航空公司的内部系统推送,关于她本次调动的最终确认函,以及……林霄近期执飞的航班动态。一条关联提示,因为他是指定联络人。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面无表情地删除了那条推送,将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

转过身,走回板房区的路上,她遇到两个正在检修一辆老旧加油车的当地地勤。他们用口音很重的英语向她打招呼,她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年轻人看着她,忽然用生硬的中文说:“机长,漂亮!小心,这里,坏人。”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微微颔首:“谢谢,我会小心。”

回到板房,她锁好门,检查了窗户。简陋的桌子上,摊开着明天的飞行计划。C国首都至本场,一段不算长但空域情况复杂的航线。她坐下来,打开航行灯,开始最后一次核对数据。

灯光映亮她沉静的侧脸,也映亮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结冰的湖。

窗外,夜色彻底吞没了那片曾升起黑烟的山丘。遥远的、属于另一个半球的城市灯火,另一个人的焦灼寻找,另一个女人的哭泣依赖,都被这厚重的、危机四伏的夜幕隔绝在外。

这里,只有飞行,只有生存。

以及,一场无声的、漫长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 错频的电波

飞行简报室里的空气混合着咖啡、纸张和汗水的味道。苏晚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划过平板电脑上的航路图。从这片临时基地飞往C国首都,直线距离不长,但需要绕开两个明确的禁飞区和一片经常有不明信号干扰的空域。航线像一条被强行扭曲的蚯蚓。

“苏机长,赵机长,”航务主管是个脸颊瘦削、语速极快的法国人,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快速交代,“天气预报说航路中段可能有局部雷暴发育,注意绕飞。另外,首都机场西北方向,昨天傍晚有零星冲突报告,虽然不在进近航路上,但塔台提醒保持警惕,听从即时指挥。”

苏晚点点头,在电子飞行包上做好标记。赵岚在一旁补充:“通信频率都确认了吧?备用频率也检查一下,那边干扰是家常便饭。”

“检查过了。”苏晚的声音平稳。她喜欢这种纯粹的技术性讨论,一切都有规程,有数据,不确定性被压缩在已知的框架内,让人感到一种冰冷的安心。

起飞过程很顺利。老旧的波音737爬升时引擎声音略显嘶哑,但各项指标正常。穿过低空紊乱的气流后,飞机进入平稳的巡航高度。下方是连绵的土黄色山脉和零星点缀的绿洲,阳光刺眼,云层稀疏。

苏晚接通了自动驾驶,稍微活动了一下脖颈。副驾驶是一位来自北欧的年轻飞行员埃里克,正一丝不苟地监控着仪表。驾驶舱里很安静,只有设备运行时低低的嗡鸣。

“天鹰778,这里是红海管制,请报告当前位置及状态。”无线电里传来管制员清晰但略显遥远的声音。

“红海管制,天鹰778,位置点BRAVO,高度FL350,一切正常。”苏晚回答,声线透过麦克风,是标准的、没有多余情绪的飞行员语调。

“收到,天鹰778。保持当前航向高度,下一个报告点CHARLIE。”

“保持航向高度,收到。”

通话结束。苏晚的目光扫过雷达屏幕,一片洁净。她端起旁边的水杯,抿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带不起丝毫暖意。

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毫无规律的电流噪音,滋滋啦啦,瞬间淹没了所有频道通话。埃里克皱起眉,迅速调整着无线电面板。“干扰,很强的干扰。”

苏晚放下水杯,手指在频率选择旋钮上快速切换。主用频率,备用频率,甚至国际紧急频率……全部被那种疯狂的、带着某种恶意般“嘶吼”的噪音占据。什么也听不清。

“尝试联系公司签派,用卫星电话。”苏晚下令,声音依然镇定,但语速加快。

埃里克立刻拿起卫星电话拨号。苏晚则紧盯着雷达和导航屏幕,确保飞机没有偏离航路。干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这在一万米高空、高速飞行的驾驶舱里,显得无比漫长。每一秒,失去地空联络的飞机都像断线的风筝。

突然,噪音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就像它出现时一样突兀。

耳机里恢复了寂静,然后,是管制员略带焦急的重复呼叫:“天鹰778,天鹰778,听到请回答!你们刚才信号丢失!”

“红海管制,天鹰778收到,刚遭遇强烈无线电干扰,现已恢复,一切正常。”苏晚立刻回应,同时看了一眼埃里克。埃里克对她点点头,示意卫星电话接通了签派,已通报情况。

“收到,天鹰778。干扰源不明,请保持警惕,按计划飞行。前方天气良好。”

“按计划飞行,收到。”

驾驶舱里紧绷的气氛稍微缓解。埃里克舒了口气,低声咒骂了一句这该死的空域。苏晚没说话,只是更仔细地监控着周遭情况。干扰在战区附近不算罕见,可能是冲突方的电子对抗设备,也可能只是民用设施损坏造成的泄漏。但这次的感觉……格外令人不适。

一个小插曲。她这样告诉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飞行参数上。

几个小时后,飞机平稳降落在C国首都国际机场。这座机场相对现代化,但也弥漫着一种紧张气氛,安检格外严格,随处可见持枪的士兵。

在机组人员专用的通道,苏晚和埃里克完成了简单的交接。她需要在这里停留一夜,明天执飞另一趟航班返回基地。

机场酒店的房间狭窄但干净。苏晚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疲惫和驾驶舱里密闭空气的味道。她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到窗边。窗外是机场跑道的夜景,灯光勾勒出巨大的轮廓,不时有飞机起降,划破夜空。

手机在床头柜上安静地躺着。她走过去,拿起来。屏幕漆黑。她解锁,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信息。只有几条航空公司系统推送的常规通知,以及……又一条关于林霄航班动态的关联提示。他今天执飞的是国内一条繁忙的商务航线,此刻应该已经落地回家了。

家。那个她逃离的地方。

她盯着那条提示,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却没有立刻按下去。窗外的飞机引擎声隐隐传来,像是某种沉闷的背景音。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跳了出来。不是航空公司,也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人。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起,但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是在一个喧闹的市集或路口,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英语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语速很快,几乎听不清:“……苏?是苏机长吗?听我说,小心……你今天的航班……干扰不是意外……有人……注意你……”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杂音和更远的、模糊的喇叭声。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紧了手机:“你是谁?什么干扰?说清楚!”

“不要……相信……无线电……”男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然后是一声尖锐的、像是金属刮擦的噪音,电话骤然被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

“喂?喂!”

苏晚对着忙音喊了两声,再无回应。她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冰冷的电子女声:“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她放下手机,站在房间中央,浑身发冷。刚刚消散的疲惫感卷土重来,混合着一种更深的不安。今天的无线电干扰……不是意外?有人注意她?在这片远离故土、危机四伏的陌生土地上?

她是谁?一个刚刚调来的普通机长,为什么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因为她的国籍?因为航空公司?还是……因为她个人?

林霄的脸,还有那个戴着珍珠耳环的女孩苍白的脸,毫无预兆地闪过脑海。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下。不可能。那只是她私生活的泥沼,与这片土地上的危险无关。

她走到窗边,再次看向外面。跑道灯光依旧,起降的飞机闪着航灯,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但就在这秩序之下,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暗流,正悄无声息地涌动,并且,已经触碰到了她。

那个警告电话,是真的危险讯号,还是只是一个恶作剧,或者……别的什么试探?

苏晚拉上了窗帘,将闪烁的灯火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床头一盏小灯,光线昏暗。她走到桌边,打开随身的电子飞行包,调出今天的航路图和飞行记录,一遍遍回看无线电干扰发生的时间点、位置。

然后,她又点开了航空公司内部系统,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终停在了机组人员信息查询页面。她输入了自己的员工号,权限允许她查看自己的基本信息和……紧急联系人。

那一栏,仍然显示着:林霄。关系:配偶。联系电话……

是她忘了改,或者说,是还没来得及改,或者说……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是否还存着一丝可悲的惯性?

她盯着那串熟悉的数字,看了很久。然后,关闭了页面,合上了电子飞行包。

无论那个电话意味着什么,无论这片天空下隐藏着什么,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有她多年的训练和此刻绝对清醒的头脑。

她不需要警告,也不需要来自过去的任何牵连。

她只需要,飞下去。

窗外,又一架飞机轰鸣着冲上夜空,红色的防撞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不祥的预兆,渐行渐远。

第五章 塔台的盲区

返回基地的航班安排在午后。天空是那种褪了色的、发白的蓝,阳光直射下来,在粗糙的水泥跑道上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苏晚做完绕机检查,指尖拂过引擎罩上被沙砾打出细微划痕的漆面,触感粗糙。这架飞机和这里的一切一样,带着一种被过度使用、勉强维持的疲惫感。

驾驶舱里,副驾驶埃里克已经就位,正在进行起飞前程序。苏晚系好安全带,戴上耳机,世界瞬间被仪器低鸣和无线电通话声填满。今天的气象简报提到了航路上可能出现晴空湍流,以及目的地机场附近午后可能生成局部沙尘。

“天鹰779,基地塔台,可以推出,停机位A3,滑行道B2,使用跑道21,离场后按计划航路爬升。”塔台指挥员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电流干扰的轻微滋滋声,背景里还能听到其他航班模糊的通话。

“可以推出,停机位A3,滑行道B2,使用跑道21,天鹰779。”苏晚复诵,声音清晰平稳。她推动油门,飞机缓缓离开停机位,沿着指定的滑行道,像一只巨大的金属昆虫,在热浪中行进。

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起飞,爬升,转入巡航。下方的大地逐渐变得抽象,沟壑纵横的荒漠,偶尔闪过一点反光,可能是干涸的河床,也可能是废弃的车辆。自动驾驶稳定着航向,苏晚和埃里克轮流监控着仪表和空域。

航程过半,即将进入本次飞行最关键的阶段——穿过一片两侧都有冲突报告区的狭窄空中走廊。这里的空管移交有些复杂,需要同时与两个不同辖区、甚至不同指挥体系的管制单位保持联系。

“天鹰779,这里是红山管制,你已进入我的区域,保持当前航向高度,预计十五分钟后移交下一管制区。”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切入频道。

“保持航向高度,红山管制,收到。”苏晚回应。

频道里暂时安静下来。苏晚调整了一下座椅,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肩膀。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引擎背景音淹没的杂音,像是某种断续的、频率极低的摩尔斯电码,又像是……遥远的、被严重干扰的人声呜咽。

她眉头微蹙,调大了耳机音量,凝神细听。那声音时断时续,模糊不清,但隐约能捕捉到几个破碎的音节:“……小心……不是……塔台……”

“埃里克,你听到什么了吗?”苏晚立刻问。

埃里克侧耳听了听,摇头:“只有正常的地空通话和轻微静电音。怎么了?”

苏晚没说话,手指迅速在无线电面板上操作,切换到备用频率,又切回来。那微弱的声音消失了,频道里只剩下红山管制员偶尔与其他航班的通话声,清晰正常。

是错觉?还是无线电的幽灵信号?在复杂的电磁环境里,偶尔串入异常信号并不稀奇。但“小心”、“不是塔台”这几个破碎的词组,结合之前那个诡异的警告电话,让她心头的疑虑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点,迅速晕染开来。

她看了一眼导航屏幕,飞机正平稳地飞向预定移交点。还有十分钟。

“红山管制,天鹰779,请求确认下一管制区移交频率及呼号。”苏晚按下通话键,声音没有任何异常。

无线电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回复:“天鹰779,下一管制区为蓝河谷管制,频率已在你飞行计划中列明,呼号不变。预计五分钟后进行移交。”

“收到,谢谢。”

回答得似乎没问题。但苏晚注意到,红山管制员在回答前那几秒的停顿,比正常情况下略长了一点点。也许只是他同时在处理其他事务。

她无法确定。在这片天空下,怀疑本身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五分钟很快过去。

“天鹰779,红山管制,现在将你移交给蓝河谷管制,频率128.55,再见。”

“移交蓝河谷管制,频率128.55,再见,天鹰779。”

苏晚将频率切换到128.55,调整好麦克风。“蓝河谷管制,天鹰779,高度FL330,听你指挥。”

没有回应。

频道里一片寂静,只有电流平稳的嘶嘶声。

苏晚等了五秒,再次呼叫:“蓝河谷管制,天鹰779呼叫,收到请回答。”

依旧没有回应。

她与埃里克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失去地空联络,在平时是严重问题,在这片敏感空域,更是危险信号。

“尝试联系红山管制,确认移交是否完成。”苏晚下令,同时紧盯着雷达和防撞系统,确保没有其他航空器靠近。

埃里克切换回之前的频率:“红山管制,天鹰779呼叫,我们未能联系上蓝河谷管制,请协助确认。”

红山管制员的声音很快响起,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天鹰779,移交已完成,蓝河谷管制应已接管。请稍等,我尝试为你联系。”

又是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驾驶舱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下方是绵延的、毫无标志物的荒原,前方是未知的管制空域。他们像是一头扎进了信息的真空地带。

一分钟后,红山管制员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明显有些紧绷:“天鹰779,蓝河谷管制报告其雷达显示你机信号正常,但称并未收到你的无线电呼叫。他们怀疑你机通信设备可能故障,或……受到干扰。建议你检查设备,并尝试使用备用频率联系。同时,保持当前航向高度,他们正在尝试建立通讯。”

通信设备故障?苏晚快速检查了面前的面板,所有指示灯正常,备用无线电测试也无误。干扰?刚才那个微弱的声音……

“明白,红山管制。天鹰779将检查设备并尝试备用频率。保持当前航向高度。”苏晚回答,同时示意埃里克立刻通过卫星电话联系公司签派,报告情况。

就在埃里克拿起卫星电话的瞬间,主用无线电耳机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那声音极其清晰,稳定,甚至带着一种过于标准的平和,与之前红山管制员的沙哑嗓音截然不同:“天鹰779,蓝河谷管制收到,你的信号现在很清晰。请报告机上人员情况及燃油状态。”

苏晚心中一凛。这个声音出现得太突兀,而且,直接询问机上人员情况和燃油状态,这并非标准的地空通话程序,尤其是在刚刚经历通信中断之后。这更像是……某种确认,或者评估。

她没有立刻回答,手指在隐蔽处快速按动了几个按钮,启动了驾驶舱录音设备的额外备份,并给埃里克使了个眼色。埃里克会意,放缓了卫星电话的拨号动作。

“蓝河谷管制,天鹰779,机上人员两名飞行员,六名客舱机组,乘客四十二名。燃油状态充足,预计续航时间超过五小时。”苏晚按照标准程序回答,但留了个心眼,没有报告精确的燃油余量。

“收到,天鹰779。”那个平稳的声音继续,“现在请按以下指令操作:左转航向285,下降高度至FL290。”

左转285?下降高度?苏晚迅速瞥了一眼导航图。左转285会偏离计划航路,进入一片雷达覆盖可能较弱的区域,而下降至FL290,则会接近低空一些不可预知的天气或地形风险。更重要的是,这个指令与她飞行计划中的要求完全不符。

“蓝河谷管制,天鹰779确认指令:左转航向285,下降至FL290。但根据我的飞行计划,下一航路点应为保持当前航向315,高度FL330。请确认指令变更原因。”苏晚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带着谨慎的试探。

无线电那头沉默了两秒。这两秒,在万米高空的驾驶舱里,漫长得令人窒息。

然后,那个平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似乎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冰冷的意味:“天鹰779,这是基于空域活动情况作出的临时调整。请立即执行指令。”

“基于空域活动情况”,一个非常笼统且无法即时验证的理由。

苏晚的手指微微收紧,握住了操纵杆。自动驾驶还接通着,飞机沿着原定航向平稳飞行。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是听从?还是质疑?

如果这个“蓝河谷管制”是假的,目的是什么?劫机?迫降?如果他是真的,只是情况紧急……

“埃里克,”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卫星电话,直接联系公司安全部门,代码‘琥珀警报’,报告我们可能遭遇虚假管制指令,并请求立即通过其他渠道验证蓝河谷管制当前指令的真实性。”

埃里克脸色一白,但立刻点头,拿起卫星电话开始拨号。

苏晚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通话键,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向那个未知的“管制员”:

“蓝河谷管制,天鹰779收到。但在执行指令前,按照公司安全规程,我需要与我的公司签派进行确认。请稍等。”

她的话,既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盲从,而是提出了一个合乎规程且难以反驳的要求。

这一次,无线电那头的沉默,更长,更压抑。

几秒钟后,那个平稳的声音消失了。

耳机里,传来一阵明显的、带着恼怒情绪的电流杂音,然后,是另一个有些气急败坏、口音更重的男声切了进来,说的甚至不是英语,而是某种当地语言,语速极快,苏晚只听懂了几个破碎的单词:“……失去……脱离……下次……”

紧接着,主用无线电频率里恢复了正常的、带着轻微静电干扰的寂静。几乎在同一时间,备用频率里传来了一个略显焦急但无疑真实可靠的管制员声音,呼号正是“蓝河谷管制”:“天鹰779,天鹰779,这里是蓝河谷管制,听到请回答!我们刚刚监测到你的无线电信号受到强烈伪基站干扰,现已排除!请报告你的状态和位置!”

苏晚一直紧绷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她松开几乎要嵌进掌心的手指,稳住呼吸,回答:“蓝河谷管制,天鹰779收到。我们刚才疑似接收到虚假管制指令,现已恢复与你方正常通讯。飞机状态一切正常,位置……”

她报出当前坐标和高度。真正的蓝河谷管制员明显松了口气,开始指示她修正到正确的航路上。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苏晚知道,没有。那片信息的盲区,那个平稳冰冷的声音,那句“下次”……都像无形的鬼魅,钻进了这片看似恢复正常的天空。

有人盯上了这架飞机。或者更准确地说,有人,盯上了她。

这不是意外,不是普通的战区风险。这是一次有针对性、经过伪装的试探,或者……攻击的前奏。

她看了一眼埃里克,埃里克对她点点头,示意公司安全部门已经知晓,正在介入调查。

飞机在真正的蓝河谷管制引导下,平稳飞向目的地。舷窗外,夕阳开始给云层镶上金边,景色壮丽,却寒意森然。

苏晚的目光落在遥远的、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地平线上。

在这片远离故土、危机四伏的天空,她不仅是飞行员,也成了猎物。

而猎手,藏在电波的杂音里,藏在塔台的盲区中,面目模糊,动机不明。

只有一点清晰无比——游戏,已经开始了。

第六章 不速之客

简易板房里只亮着一盏节能灯,光线冷白,落在摊开在折叠桌上的航图、飞行记录和卫星电话通讯记录上,映得苏晚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赵岚坐在她对面的行军床上,眉头紧锁,手里拿着苏晚递过来的、记录了异常无线电通话和疑似虚假指令的摘要。

“伪基站,虚假管制……”赵岚放下纸张,揉了揉太阳穴,眼下的青黑显示她也缺乏休息,“这手法不新鲜,但针对我们一个普通商业航班,而且看起来是蓄意的……苏晚,你确定指令是直接针对你机?有没有可能只是随机干扰,或者你们碰巧撞上了某个非法活动的通讯测试?”

“指令明确呼叫我机呼号,要求改变航向和高度,偏离安全航路。”苏晚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清晰,“如果只是随机干扰或测试,不会出现这种具有明确误导性、且符合劫机或迫降前期特征的对话。而且,在我要求联系公司确认后,对方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和撤退迹象。这不是意外。”

赵岚沉默了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晚:“你来这里之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牵扯进什么特别的事情里?”

苏晚迎着她的目光,摇了摇头,眼神坦荡:“没有。我的社交圈很简单,工作之外,几乎没有与其他方面产生过交集。”她略一停顿,补充道,“私人生活方面,近期有些变故,但我不认为那会延伸到这里,延伸成这种……跨国界的威胁。”

她没有提及林霄,没有提及那对珍珠耳环和医院里的一幕。那是她需要独自吞咽的苦果,与眼前这片天空下的危险,应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赵岚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相信你的判断。公司安全部门那边我也联系了,他们很重视,已经启动调查程序,也会向当地相关部门和国际航空安全机构通报。不过……”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撩起一角脏污的窗帘,看向外面黑沉沉的夜空,机场跑道灯在远处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这边的情况你也知道,当局控制力有限,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调查起来……恐怕不会有什么明确结果。”

“我明白。”苏晚也站了起来,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我只是需要报备,并且,提醒大家提高警惕。下一次,可能就不是简单的无线电把戏了。”

赵岚转过身,看着她利落却透着一股萧索的背影,语气软了一些:“这几天你先不要安排飞行任务了。等公司安全评估出来再说。另外,”她走过来,拍了拍苏晚的肩膀,力道有些重,“晚上锁好门,任何陌生拜访,都不要理会。基地的安保……也就那么回事。”

苏晚点点头:“谢谢赵姐。”

赵岚离开了,板房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发电机还是车辆的轰鸣。苏晚将资料锁进铁皮柜,走到房间角落那个小小的洗手池边,用冷水扑了扑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因为过度思考和紧张而有些发胀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镜子里的人,眼神沉寂,下颌线条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锋利。短短时日,那个曾经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存笑意、会因为林霄一个惊喜而雀跃的苏晚,已经被这片荒芜之地的风沙和接连的危机,打磨得棱角分明。

她擦干脸,走回床边坐下。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神经却依然高度警觉,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都能让她瞬间绷直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这个夜晚将在这份僵持的警惕中熬过去时,板房的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不轻不重,节奏平稳,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苏晚立刻睁开了眼,所有睡意烟消云散。她悄无声息地坐起,手已经摸到了枕头下——那里藏着一把从国内带来的、合法的防身电击器。赵岚的叮嘱在耳边回响。

她没有开灯,也没有出声,慢慢挪到门边,侧耳倾听。

门外没有任何说话声,只有夜风吹过板房缝隙发出的细微呜咽,以及远处机场永恒的、低沉的背景噪音。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个节奏,那个力道,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耐心。

苏晚屏住呼吸,透过门板上那个小小的、模糊的猫眼向外望去。外面走廊的灯似乎坏了,一片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形轮廓站在门外,背光,看不清面容和衣着。

不是她认识的任何同事。这个时间,也不该有基地工作人员随意来访。

“谁?”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但足够清晰。

门外的影子似乎动了一下,但没有回答。

“谁在那里?”苏晚提高了声音,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手机,快捷键可以直通基地内线安保——虽然她知道那可能没什么用。

令人窒息的几秒钟沉默。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了。不是通过门板,而是……似乎是从她板房的窗户缝隙,或者墙壁的某处,极其轻微地渗透进来。那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怪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说的是英语,但口音古怪,难以分辨地域:

“苏机长……今天的飞行,很精彩。警惕性……很高。”

苏晚的血液瞬间冻结!

是白天那个虚假的“蓝河谷管制”吗?还是那个打警告电话的人?或者……是别的什么?

“你是谁?想干什么?”她强迫自己冷静,手指紧紧攥着电击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房间的墙壁和窗户,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板房结构简陋,隔音极差,但声音能如此清晰地“钻”进来,对方很可能使用了某种定向传声设备,或者……就在很近的地方。

那个古怪的声音低低地笑了两声,那笑声干涩刺耳,像砂纸摩擦:“我们……对你很感兴趣。一个女人,飞到这种地方……是为了躲什么?还是……找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探着她竭力隐藏的伤口和秘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立刻离开,否则我通知安保。”苏晚的声音冷硬如铁。

“安保?”那声音似乎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他们保护不了你。在这里,天空,地面……都不安全。尤其是,当你被某些‘重要人物’注意到的时候。”

重要人物?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是指林霄?不,不可能。那会是谁?

“今天的‘测试’,你通过了。但游戏……才刚刚开始。”声音继续道,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苏机长。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话音落下,那诡异的、仿佛无处不在的声音消失了。

苏晚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后,全身的肌肉都绷得像石头。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没有。呼吸声?没有。只有风声,一如既往。

又等了足足五分钟,她才极其缓慢地、再次凑近猫眼。外面昏暗的走廊空无一人,仿佛刚才那个高大的阴影和诡异的声音,都只是她高度紧张下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那声音提及了“今天的飞行”,提及了“测试”,甚至……隐隐指向她来到这里的“原因”。这绝不是随机骚扰或简单的恐吓。这是一次明确的、带有威胁性质的接触和警告。

对方知道她是谁,知道她今天经历了什么,甚至……可能窥探到了她想要埋葬的过去。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防身电击器从汗湿的手心滑落,掉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板房里,冷白的灯光依旧亮着,将她孤零零的影子投射在粗糙的墙壁上,拉得很长,很扭曲。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这片荒芜之地的危险,第一次如此具体、如此充满恶意地,贴近到她的门外,钻进她的耳朵,渗透进她试图筑起的心防。

她逃开了林霄,逃开了那段充满谎言的关系,却似乎一头撞进了一张更大、更诡异的网里。

网的那一端,是谁?

第七章 加密的讯息

接下来的两天,基地的气氛明显不同了。公司安全部门派遣的专员——一位神色严肃、名叫迈克的前军事安全顾问——抵达,对苏晚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详细问询,反复核对飞行记录、无线电录音和卫星电话记录。基地的安保巡逻也增加了频次,尤其是机组生活区附近,夜晚多了几盏临时架设的强光灯,将板房外墙照得一片惨白。

但那个夜晚的不速之客,再也没有出现。没有诡异的敲门声,没有从墙壁缝隙渗入的古怪低语。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苏晚被暂时停飞,配合调查。她大部分时间待在板房里,反复研究那些资料,试图找出被忽略的细节,或者任何能将“无线电把戏”、“警告电话”和“夜间访客”联系起来的线索。结果令人沮丧。这三者之间,除了都针对她,以及都发生在最近几天之外,似乎没有任何技术或逻辑上的直接关联。对手很谨慎,或者,背后的势力很庞杂,足以动用不同的手段进行试探和施压。

迈克在问询结束时,曾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苏机长,根据我的经验,这种多层面、非直接暴力的‘关注’,通常意味着两件事:第一,你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者你知道他们想要的东西在哪里;第二,他们暂时不想,或者不能,对你采取更激烈的手段。你在来这里之前,是否接触过什么敏感信息?或者……受托保管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敏感信息?她一个民航机长,接触的都是公开的航图、气象数据和公司通告。特别的东西?她想起林霄母亲的那对珍珠耳环,心头猛地一刺,但随即否定。那只是家传首饰,虽然贵重,但绝不至于引发跨国界的威胁。除非……那耳环本身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她自己压下,觉得太过荒谬。

“没有。”她对迈克摇头,语气肯定,“我唯一带来的,就是我的飞行技能和个人物品,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迈克没有再多问,只是让她保持警惕,有任何异常立即报告。

停飞的日子格外漫长。苏晚拒绝了赵岚让她去相对安全的城内酒店暂住的建议。躲,不是她的风格。而且,她隐隐有种感觉,如果对方的目标真是她,躲到哪里都一样。

这天下午,她收到基地通讯室转交的一个密封文件袋。袋子上只有她的名字和员工编号,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通讯室的人说,是随同今天的补给航班一起送来的,来源显示是公司总部某部门。

苏晚拿着文件袋回到板房,仔细检查了封口,完好无损。她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里面是几张普通的A4纸,打印着一些看起来像是例行公事的飞行安全规程更新摘要,以及一份关于近期某区域地磁异常可能影响部分老旧仪表精度的技术通告。

很平常的内容。她快速浏览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别。正要将文件放回桌上,指尖却触到其中一页纸的背面,似乎有极其轻微的凹凸感。

她心中一动,将那张纸对着灯光,调整角度仔细查看。在纸张背面的右下角,靠近装订线的位置,有一片非常淡的、几乎与纸张颜色融为一体的细微痕迹,像是用没有墨水的笔尖或者某种硬物轻轻划过留下的压痕。

压痕很浅,断断续续,不成字形。苏晚找来一支铅笔,用笔尖侧锋极其轻柔地在压痕区域涂抹。灰色的铅笔屑逐渐填充了凹痕,一组杂乱的线条和点状痕迹显现出来。

不是文字。看起来更像是一组随手画的、毫无意义的记号: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旁边连着几条长短不一的线,线的末端点缀着几个小点。

这是什么?无意识的涂鸦?还是……某种密码或标记?

苏晚盯着这组被铅笔显影出来的痕迹,眉头紧锁。这页纸混在一堆普通的飞行文件里,用这种隐蔽的方式传递……是谁?想告诉她什么?是那个“不速之客”背后的势力?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试图从这些简单的图形中解读出信息。圆圈代表什么?地点?目标?线条是路径?方向?小点是位置标记?还是数量?

毫无头绪。

她将这张纸单独抽出来,对着光又看了许久,甚至尝试用手机拍照后用图像处理软件增强对比度,但除了那组铅笔涂抹后显形的痕迹,再没有其他隐藏信息。文件袋和其余纸张上也检查不出任何异常。

这就像一个谜语,只给出了最原始的符号,却没有解读的钥匙。

苏晚将这张特殊的纸小心地夹进一本厚厚的飞行手册里,然后走到窗边。窗外是基地一成不变的景色:灰黄的天空,废弃的机库,偶尔滑行的加油车。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份加密的、或者说伪装成加密的讯息,是警告?是提示?还是又一个故弄玄虚的试探?

她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在这片土地上,并非仅仅是一个意外卷入的飞行员。她已经成为某个棋局里,一枚被悄然挪动的棋子。

只是,执棋者是谁?目的何在?而这枚棋子,又该如何在这迷雾重重的棋盘上,找到自己的生路?

苏晚的目光,落在远处铁丝网外起伏的荒原上,那里,地平线与灰蒙蒙的天空融为一体,模糊了边界,也隐藏了所有答案。

第八章 旧梦的残响

被铅笔涂抹显形的怪异符号,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在飞行手册的内页里注视着苏晚。她试过各种方法解读:摩尔斯电码的变体?简单的位置坐标?甚至联想到了机场跑道编号或附近的地形特征,都一一对不上。那符号简陋得近乎幼稚,却又带着一种精心设计的、拒人千里的模糊。

这份“加密讯息”的出现,将之前无线电干扰、虚假指令、警告电话和夜间访客串联成了一条明确而冰冷的逻辑链——她不是意外被卷入,而是被刻意标记和围猎的目标。但动机?依旧是迷雾重重。

迈克和公司安全部门的调查进展缓慢,如同泥牛入海。基地的生活在加强的安保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苏晚的停飞状态延长了,每天除了配合问询,就是待在板房里,面对着那张难以索解的纸,和窗外日复一日单调荒芜的景色。

静下来的时候,有些东西便不受控制地浮上来。

不是对林霄的思念,那已经在她撕碎B超单的那一刻就死了。浮上来的,是一些记忆的碎片,带着昔日温存的假象,如今看来却处处透着蹊跷。

珍珠耳环。

林霄给她戴上时,眼底确实有郑重,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复杂的、她当时未曾深究的情绪。是愧疚吗?因为那是母亲的遗物,他却轻易许给了她?还是因为……那耳环本身,就牵扯着什么?

她想起有一次,林霄出差回来,显得格外疲惫,她帮他整理行李时,发现他的护照夹层里,夹着一张陌生的、印着异国文字的名片,材质很特别,像是某种金属薄片。她随口问起,林霄当时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抽走名片,说是飞机上邻座一个做矿产生意的商人给的,没什么用,随手就扔进了垃圾桶。她没在意。

还有一次,深夜,他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神色微变,走到阳台去接,讲了很久,声音压得很低。她隐约听到几个词,“货”、“安全”、“通道”。她以为是航空公司货运部的事情,还曾笑他一个客机机长,怎么还操心货运。

现在回想,那些片段,就像散落的珠子,被“珍珠耳环”这条线隐隐串起。林霄的工作,使他拥有跨越国境的便利。他的人际网络,远不止航空公司同事那么简单。他偶尔流露出的、超出飞行员身份的谨慎,甚至……一丝紧张。

难道,他并不仅仅是一个机长?那对耳环,是否不仅仅是传家宝?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如果林霄涉入了某些非法勾当——走私?洗钱?甚至更糟——那么,她作为他的妻子,是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成了目标的一部分?对方盯上她,是因为林霄?因为她可能“知道”什么?或者,他们认为那对耳环在她这里,而耳环是某种信物或钥匙?

她想起夜间访客那句“是为了躲什么?还是……找什么?”,以及“被某些‘重要人物’注意到”。如果“重要人物”不是指林霄,而是指林霄背后,或者与林霄对立的其他势力……

一切似乎都能解释通了。她申请调来这片法律边缘、各方势力混杂的战区,在对方眼里,或许不是逃避情伤,而是一次精心的“转移”或“潜伏”。那些试探,是为了确认她的身份、她的目的、她是否携带了“东西”。

荒谬,却又合理得让人心底发毛。

苏晚猛地摇头,想驱散这些惊悚的联想。林霄或许背叛了感情,但她不相信他会是……那种人。他们同床共枕三年,她见过他最放松、最孩子气的一面。那些片段,也许只是她过度紧张下的牵强附会。

可是,那张写着怪异符号的纸,就实实在在夹在手册里。

她烦躁地起身,在狭小的板房里踱步。需要证据,需要更清晰的线索。而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过去,指向了那个她决意离开的人。

她走到铁皮柜前,蹲下身,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那个丝绒盒子静静躺在角落里。她拿出来,打开。细碎的钻石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闪烁,像嘲笑的眼睛。

她拿起项链,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链坠。忽然,她注意到链坠的背面,那个几乎被忽略的、用来连接项链的极细小环内侧,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划痕,不像是佩戴造成的磨损,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标记?一个比米粒还小的、扭曲的符号?

她心跳加速,抓起桌上的铅笔和一张白纸,用笔尖蘸了极少量的水,轻轻涂抹在链坠背面,然后迅速将链坠按在白纸上。一个模糊的、淡灰色的印记显现出来。

不是字母,不是数字。是一个类似于“∞”(无穷大)符号的变体,但其中一环的内部,多了一个小小的点。

这个符号,和她文件纸上那个不规则的圆圈加线条,风格迥异,但那种隐藏的、需要特定方法才能显现的方式,却如出一辙!

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升。这不是巧合。

林霄送给她的项链里,藏着隐秘的标记。那对珍珠耳环呢?是否也有?耳环现在在另一个女人那里,那个怀了他孩子的女孩……

晓薇。

苏晚第一次,认真地去想这个名字,想这个女孩可能面对的危险。如果林霄真的卷入了什么,那么接近他的晓薇,以及晓薇肚子里的孩子,是否也成了目标的一部分?林霄保护得了她们吗?还是说,他根本就在利用她们,作为某种掩护或工具?

混乱的思绪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将项链扔回盒子,锁进抽屉,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毒物。

窗外,天色渐暗,又一天即将在警醒和猜疑中过去。基地的探照灯准时亮起,光柱切割着越来越浓的夜色。

就在这时,板房的门,再次被敲响。

“咚、咚。”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与上次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的意味。

苏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手无声地摸向枕头下的电击器,眼睛死死盯住房门。

没有诡异的低语,没有沉重的阴影。

门外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年轻的声音,说的是英语,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但语速很快,透着焦急:“苏机长?苏晚?请开门……是赵机长让我来的……有急事!关于……你丈夫的消息!”

丈夫?林霄?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赵岚?她怎么会让人用这种方式传递关于林霄的消息?而且是在这种敏感时刻?

是陷阱?还是……

门外的声音更急了,甚至带上了哭腔:“求求你……快开门……他们……他们可能发现我了……”

苏晚的手指握紧了电击器,另一只手缓缓拧开了门锁。她没有完全打开门,只拉开一条缝隙,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泄进来,照出一张满是尘土和惊慌的、少年的脸。

看起来不超过十八岁,穿着不合身的、脏兮兮的基地地勤工作服,眼神恐惧地四处张望。

“赵机长在哪里?她让你传什么话?”苏晚的声音从门缝里透出,冰冷而警惕。

少年语无伦次,塞过来一个皱巴巴的、沾着油污的纸团:“她……她说把这个给你……你丈夫……他坐的飞机……出事了……在……在来找你的路上……”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像是金属碰撞的巨响,紧接着是几声呵斥和奔跑的脚步声,正迅速朝这个方向逼近!

少年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推了苏晚一把,将纸团硬塞进她手里,然后转身就跑,瘦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黑暗里。

“站住!”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更近了。

苏晚来不及多想,猛地关上门,反锁,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手里那个油污的纸团,像一块烧红的炭。

门外,脚步声在附近徘徊,有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似乎是安保人员,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并未在她门前停留。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但更大的风暴,已然随着那个纸团,降临在她的掌心。

林霄……出事了?在来找她的路上?

她慢慢展开那个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纸团。上面用潦草的英文写着一行字,字迹仓促:

“林霄航班迫降K区,情况不明,疑与找你有关。勿信任何人,包括我。符号是‘信天翁’的标记,小心。”

K区?那是这片广袤冲突地带中,局势最复杂、武装派系林立的三不管区域,距离这个基地有数百公里。

疑与找她有关?

勿信任何人,包括“我”——这个“我”,是指传信的少年,还是指……赵岚?

符号是‘信天翁’的标记?

苏晚猛地抬头,看向桌上那本夹着神秘符号纸张的飞行手册。

信天翁……一种善于长途飞行、常被海员视为征兆的鸟。在这里,它是一个代号?一个组织的名字?

一切线索,在这一刻轰然汇聚,又炸裂成更多、更危险的碎片。

林霄的“意外”,她的被“关注”,隐藏的符号,神秘的“信天翁”……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张污渍斑斑的纸条,强行拧在了一起。

她不再是单纯的猎物,也不再是孤单的逃亡者。

她成了风暴眼中心,那一叶不知该驶向何方的孤舟。

而远方的海面上,新的雷暴,正在酝酿。

第九章 风暴预警

纸团上的字迹像烧红的铁烙印在视网膜上。K区迫降?林霄来找她?为什么?他不是应该在国内,陪着那个叫晓薇的女孩,处理他们之间的事情吗?还是说,医院那一幕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剧变?

“疑与找你有关”——这六个字尤其刺眼。她躲到这里,是为了斩断过去,却反而可能将危险引向了林霄?不,逻辑不通。如果真如她所猜测,林霄涉入某些非法事务,那么他的“出事”,更可能是他自身的问题爆发,或者是他背后势力的内讧。

但“信天翁”的标记……将她和林霄,通过这种隐秘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她项链上的符号,文件纸上的涂鸦,都属于这个“信天翁”。

他们夫妻二人,究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了什么?

苏晚强迫自己冷静。她迅速将纸条内容记在心里,然后将纸条撕得粉碎,冲进马桶。水流打着旋将碎片吞噬,连同那个少年惊慌的脸和远处安保人员的脚步声,一起卷入下水道深处。

“勿信任何人,包括我。”赵岚让人传来的警告,更像是一道冰冷的符咒,将她与外界本就脆弱的信任纽带彻底斩断。赵岚知道多少?她在这件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是保护者,还是……监视者?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苏晚度秒如年。她试图从基地内部网络获取关于K区迫降的任何消息,但网络静默,只有常规的航班动态。她甚至尝试用加密频道联系公司安全部门的迈克,但频道那头只有忙音。所有正常的通讯渠道,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暂时捂住了。

直到深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门外是赵岚本人,脸色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身边还跟着两名全副武装、面孔陌生的安保人员,看装备和气质,绝非基地原有的保安。

“苏晚,开门,紧急情况。”赵岚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苏晚透过猫眼看出去,心跳如鼓。赵岚的眼神里有她熟悉的焦灼,但更深处,似乎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决断。那两名安保人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走廊两侧,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她打开了门。

“进去说。”赵岚闪身进来,两名安保留在门外,像两尊门神。

门一关上,赵岚立刻压低声音:“林霄出事了。他的航班,天鹰642,从C国首都飞往这里的中途,在K区边缘迫降。初步消息是机械故障,但迫降地点敏感,目前通讯中断,具体情况不明。”

和苏晚纸条上的信息对上了,但更具体。

“他为什么来这里?”苏晚问,声音出奇地平稳。

赵岚深深看了她一眼:“公司调令显示,他申请了紧急调机任务,理由是……协助处理特殊航线技术评估。但根据我们刚得到的消息,他登机前,曾多次试图通过非官方渠道查询你的确切位置和航班动态。”她顿了顿,“而且,他可能不是一个人。有未经证实的消息说,机上可能有一名非机组人员的女性乘客。”

女性乘客?晓薇?

苏晚感到一阵眩晕。林霄带着晓薇,来找她?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荒谬绝伦!他是疯了,还是……

“公司和安全部门已经启动紧急预案,正在与K区可能接触到的几个派别进行联络,尝试获取更多信息和营救渠道。但你知道K区的情况,各方关系错综复杂,救援行动……困难重重,而且需要时间。”赵岚的语速很快,“现在的问题是,林霄的这次行动,可能暴露了你的位置,或者让某些人确认了你在这里的重要性。基地已经不安全了。你必须立刻转移。”

“转移?去哪里?”苏晚的心不断下沉。

“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公司安排的临时安全屋,在城里,有专业安保。”赵岚语气不容商量,“收拾必要物品,五分钟。那两个人会护送你过去。”

安全屋?专业安保?听起来像是保护,但也可能是软禁。赵岚那句“勿信任何人,包括我”言犹在耳。

“赵姐,”苏晚看着她,“你之前让人给我传过话吗?关于林霄,关于‘信天翁’?”

赵岚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神色未变:“传话?没有。我一直在协调各方信息,刚刚才确认林霄的情况。‘信天翁’?那是什么?”

她在撒谎。或者,传话的少年并非她直接指派,而是通过其他她不知道的渠道?但纸条上明确提到了“勿信任何人,包括我”。

苏晚瞬间做出了决定。她不能跟赵岚走,至少不能完全按照她的安排走。

“好,我收拾一下。”她转过身,走向铁皮柜,动作看起来有些迟缓,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击垮了。她用身体挡住赵岚的视线,迅速将飞行手册里夹着符号纸的那一页撕下,折叠塞进内衣暗袋,同时抓起床头的小背包,胡乱塞了几件衣物、护照、钱包和那支电击器。

“走吧。”她拎起背包,对赵岚说。

赵岚点点头,打开门。门外两名安保立刻做出警戒姿态。一行人快步穿过昏暗的走廊,走向停在板房区外的一辆没有标识的深色越野车。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带着沙砾的味道。基地的大部分区域已经陷入沉睡,只有少数几点灯光和远处塔台永恒的信号灯在闪烁。越野车发动机低沉地轰鸣着,驶出基地大门,融入外面更加浓稠的黑暗。

车子没有开向城区的方向,而是拐上了一条更加颠簸、通往荒原深处的土路。

“我们不是去城里吗?”苏晚状似无意地问。

“安全屋的位置需要保密,绕一下路。”副驾驶座上的一名安保闷声回答。

苏晚不再说话,目光投向车窗外。黑暗中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车灯照亮前方一小片不断后退的、坑洼不平的路面。她悄悄将手伸进背包,握住了电击器,并将手机调至静音,凭着记忆和方向感,在脑海中勾勒可能的路线。

大约行驶了半小时,车子在一片完全看不到任何人工光源的旷野中减速,最终停下。

“到了?”苏晚问,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不安。

“下车,需要换乘另一辆车。”开车的安保说道,率先推门下车。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绝不是正常的安全屋转移流程。她握紧了电击器,跟着赵岚下了车。

四下里是绝对的黑暗和寂静,只有风声掠过干枯灌木的沙沙声。远处,似乎有几点微弱的、游移的光点,像是野兽的眼睛,又像是……远处村庄的灯火?

“另一辆车在哪里?”赵岚也察觉到了不对,厉声问道。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噗噗”两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气球破裂的声音响起,站在赵岚身边的那两名安保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

消音武器!

赵岚反应极快,猛地将苏晚扑倒在地,同时拔出了自己的配枪。但黑暗中,更多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从四周的阴影里浮现,呈扇形包围上来。他们穿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深色作战服,动作迅捷而无声,手中的武器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冷光。

不是基地安保,也不是公司的人。是专业的、来历不明的武装人员。

“别动!放下武器!”一个低沉的声音用英语喝道,带着浓重的口音。

赵岚的枪口对准了声音来源,但对方人数太多,而且显然占据了绝对优势。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赵岚声音紧绷。

“我们只要她。”那个声音指向被赵岚护在身后的苏晚,“不想死,就滚开。”

苏晚趴在地上,冰冷的沙石硌着身体,肾上腺素狂飙。是“信天翁”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赵岚没有动,握枪的手稳如磐石。她在权衡,也在等待时机。

对方似乎失去了耐心。两个身影猛地从侧面扑上!赵岚瞬间开枪,“砰!”一声巨响打破了夜的寂静(她的枪没有消音器),冲在最前面的人影踉跄了一下。但几乎同时,另一侧的人已经近身,一记重击砸在赵岚持枪的手腕上,手枪脱手飞出。赵岚闷哼一声,与那人扭打在一起,格斗技巧狠辣利落,竟一时不落下风。

但其他人已经围拢,枪口指向地上的苏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晚动了!她不再掩饰,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般从地上一跃而起,不是逃跑,而是朝着最近的一个持枪者撞去!同时,藏在手中的电击器狠狠怼在了对方持枪手臂的肘窝!

“呃啊——!”猝不及防的袭击和高压电流让对方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武器脱手。苏晚顺势一滚,抓起掉落的枪——一把沉重的、她并不熟悉型号的手枪——毫不犹豫地对准另一个正欲向她开枪的人扣动了扳机!

“砰!”

巨大的后坐力震得她手臂发麻,子弹不知道飞向了哪里,但确实震慑了对方一瞬。趁着这混乱的空档,她看准赵岚刚刚用一记膝撞逼退对手、制造出的微小缺口,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片看似最黑暗、没有敌人的荒原深处狂奔而去!

“追!别让她跑了!”怒吼声在身后响起。

脚步声、叫喊声、以及赵岚愤怒的搏斗声迅速被抛在身后。苏晚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有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像灌了铅,黑暗中的沟坎不断将她绊倒,她又立刻爬起,手脚并用地往前冲。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或者比死更糟。

她不知道方向,只知道要远离那片杀戮场。星光黯淡,无法指引。她只能凭感觉,朝着与车灯最初照射方向垂直的、更深的黑暗里扎进去。

枪声没有再响起,可能是怕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也可能是赵岚拖住了他们。但追击的脚步声如同附骨之疽,始终在后方不远处,越来越近。对方显然更熟悉地形,体能也远胜于她。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肺部快要炸开的时候,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更加浓重的黑影,像是隆起的土坡或者……建筑的废墟?

没有选择,她朝着那片黑影拼尽全力冲去。靠近了才发现,那似乎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小型哨所或检查站的残垣断壁,土墙半塌,只剩下几堵矮墙和一堆瓦砾。

她闪身躲到一堵相对完整的矮墙后,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坯,大口喘着气,几乎要呕吐出来。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耳朵里全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脚步声逼近了,不止一人,正谨慎地朝着废墟包围过来。

苏晚握紧了手里那把沉重的手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冰冷坚硬。枪里还有多少子弹?她不知道。能不能打中?她也没把握。飞行训练里的射击课成绩只是及格,实战更是从未想过。

但此刻,这是她唯一的倚仗。

她悄悄从矮墙边缘探出一点视线。几个黑影正呈战术队形,无声地摸进废墟范围,手中的枪械在微光下隐约可见轮廓。

完了。她被困住了。

绝望如同冰水淹没了头顶。她背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枪口无力地垂向地面。也许,这就是结局。死在这片异国他乡的荒芜废墟里,为了一个她至今不明所以的“标记”,为了一个已经背叛她的男人惹来的麻烦。

真可笑。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然而,预料中的枪声或抓捕并没有来临。

相反,一阵极其突兀的、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撕裂了夜的寂静!那声音狂暴,迅捷,不是汽车,更像是……摩托车?不止一辆!

紧接着,是爆豆般的激烈枪声骤然响起!但射击的方向,并非她藏身的矮墙,而是那些正在搜索她的武装人员!

“敌袭!找掩护!”惊呼和怒吼取代了之前的静默追击。

交火瞬间爆发!自动武器的火舌在黑暗中疯狂闪烁,子弹打在土墙上噗噗作响,碎石飞溅。摩托车引擎的咆哮声在废墟外围高速迂回,时而靠近,时而远离,伴随着精准的点射。

苏晚蜷缩在矮墙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是谁?另一股势力?黑吃黑?

交火持续了不到两分钟,却激烈异常。然后,枪声骤然停歇。摩托车的引擎声也消失了。

废墟内外,陷入一种死寂。只有硝烟和尘土的味道在夜风中弥漫。

苏晚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一阵轻微但稳定的脚步声响起,朝着她藏身的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

苏晚的手指重新扣紧了扳机,慢慢抬起枪口,对准了矮墙的拐角。

一个身影出现在那里。

不是那些武装人员,也不是赵岚。

借着极其微弱的星光,苏晚看到那人个子很高,穿着深色的、沾满尘土的便服,脸上似乎戴着半截面罩,看不清容貌。他手里提着一把短突击步枪,枪口指向地面,姿态放松却带着警惕。他的目光,越过矮墙,准确地落在了苏晚身上。

那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

他看了苏晚几秒,然后,用清晰但略带沙哑的英语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平静:

“苏晚机长?如果想活命,跟我走。”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

“我是‘信天翁’。”

第十章 信天翁的羽翼

“信天翁”。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晚脑海中混沌的迷雾,也让她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枪口微微抬起,对准了那个自称“信天翁”的男人。是敌?是友?刚刚那场交火,是他的人驱散了追击者?还是说,这不过是另一场更精心的捕获表演?

男人似乎对她的警惕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去看她手中的枪。他的目光快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的黑暗,确认安全,然后朝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没时间解释了。刚才的动静很快就会引来更多人,这里不能再待。”

他的英语很流利,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非母语的口音背景,像是东欧或者斯拉夫语系地区的影子。面罩遮住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黯淡的星光下,那双眼眸异常深邃冷静,如同冬夜的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我凭什么相信你?”苏晚的声音因为紧张和之前的奔跑而沙哑,但握枪的手很稳。飞行员的心理素质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越是绝境,越要强迫自己冷静判断。

“凭我刚刚杀了至少三个想抓你的人。”男人的回答简洁直接,带着一种铁血般的冷酷,“也凭这个。”他空着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在黑暗中看不清具体形状,只隐约看到一点金属的反光,他朝着苏晚的方向亮了一下,又迅速收回。“你见过类似的标记。”

苏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项链背面的符号,文件纸上的涂鸦……他指的是那个?他怎么会知道?除非……他真的是“信天翁”内部的人,或者至少,清楚这个标记的含义。

“赵岚呢?”苏晚追问,这是她此刻另一个巨大的疑惑和担忧。尽管赵岚可能对她有所隐瞒,但刚才她毕竟试图保护自己。

“她暂时安全,引开了部分注意力。”男人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拖不了太久。走,还是留下等死?”

远处的黑暗中,似乎又传来隐约的引擎声,方向不定,但确实在朝这片区域靠近。危险并未远离。

苏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叶,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留下,几乎是死路一条。跟这个男人走,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但也可能是一线生机。至少,他目前展现出了能力和……某种程度的“共同目标”——对付刚才那些武装分子。

她慢慢放下了枪口,但没有收起,而是垂在身侧,保持随时可以举起的姿势。“去哪里?”

男人似乎微微点了下头,对她迅速做出的决断表示认可。“跟我来,别出声,尽量跟上。”

他转身,步伐轻捷而迅速,像一头熟悉地形的夜行动物,朝着废墟更深处、更黑暗的方向潜去。苏晚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酸软疼痛的双腿跟上。他们穿过倒塌的墙垣,绕过瓦砾堆,脚下的地面崎岖不平,好几次她差点摔倒,都被前面男人适时伸出的手稳稳扶住。他的手很大,很有力,掌心有厚厚的茧,触感粗糙而温热,但一触即分,没有任何多余的接触或停留。

他们很快离开了废墟范围,进入了一片更加开阔、长满低矮灌木和砾石的荒漠。男人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令人咋舌,他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避开可能暴露行踪的开阔地。他们沉默地行进了大约半个小时,身后的废墟和可能存在的追兵,早已消失在沉沉的夜色和起伏的地平线之后。

就在苏晚感觉体力快要耗尽,肺部火烧火燎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片黑黢黢的、像是巨大岩石形成的阴影。男人带着她绕到阴影背面,那里竟然隐藏着一个极其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缝。岩缝向内延伸,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进去。”男人侧身让开入口。

苏晚犹豫了一下,岩缝里散发着潮湿的土腥味和一种陈年朽木的气息。但此刻,这黑暗的洞穴反而给人一种诡异的庇护感。她侧身挤了进去,里面比想象中宽敞一些,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小型岩洞,大约有十平米左右,高度勉强能让人站直。洞内空气阴冷,但还算流通。

男人随后进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战术手电,拧亮,调到最低档的微光。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洞穴内部。洞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堆着一些用防水布盖着的箱子,还有两个睡袋和一些简单的补给品,像是有人预先布置过的安全点。

“暂时安全。”男人将步枪靠在岩壁边,摘下脸上的半截面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他看起来三十五六岁年纪,短发,胡茬泛青,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很硬。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边眉骨上方一道浅浅的旧伤疤,给他原本就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煞气。但他的眼神,在微弱的光线下,并没有想象中雇佣兵或匪徒的凶戾,反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平静。

“你可以叫我‘灰隼’。”他自我介绍,声音依旧沙哑平稳,“‘信天翁’在这个区域的行动负责人之一。”

“苏晚。”苏晚简单地回应,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慢慢滑坐到地上,终于允许疲惫如潮水般席卷全身。但她依然握着手枪,放在膝盖上,视线没有离开灰隼。

灰隼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戒备。他走到一个箱子旁,拿出两瓶水和一些压缩食物,递给苏晚一瓶水。“喝点水,补充能量。我们在这里不能停留超过四小时。”

苏晚接过水,没有立刻喝,只是拧开瓶盖,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信天翁’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找上我?林霄的迫降,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她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目光紧紧锁住灰隼。

灰隼自己也喝了口水,在她对面找了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坐下。“‘信天翁’是一个代号,代表一个非官方的、松散的情报与安全协作网络。成员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背景,因各种原因聚集,处理一些官方渠道难以触及或不愿触及的‘灰色地带’事务。”他解释道,语速不快,像是在斟酌用词,“我们注意到你,是因为林霄。”

果然。

“林霄是你们的人?”苏晚的心沉了下去。

“不是。”灰隼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他是‘信天翁’的‘线人’,或者说,是某个重要‘包裹’的‘携带者’和‘传递者’。更准确地说,他负责利用其民航机长的身份,为我们,也为其他一些势力,传递一些‘敏感物品’或信息,在特定的航线上。”

苏晚感到一阵寒意。线人?携带者?林霄真的涉入了这些……她曾经只在电影里看过的危险游戏?

“什么‘包裹’?那对珍珠耳环?”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灰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你知道耳环?看来你比我们评估的更接近核心。是的,那对珍珠耳环是关键之一。它不是普通的首饰,其中一颗珍珠是特制的容器,内部藏有高密度存储芯片,记录了某个跨国能源财团与本地军阀之间一系列非法交易、洗钱和武器走私的关键证据链,以及部分涉及大国地缘政治的敏感情报。”

苏晚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曾经珍视的、象征着接纳和传承的传家宝,竟然藏着如此惊人的秘密?林霄知道吗?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才会那么“郑重”地交给她,也许不仅仅是为了讨好,更是一种……隐藏?将她置于无形的保护,或者,危险之下?

“林霄的任务,是在一次常规飞行中,将耳环从A国带往C国,交给指定的接头人。但任务出了岔子。”灰隼继续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交接环节被敌对势力——我们怀疑是那个能源财团雇佣的私人军事公司——察觉。林霄为了安全,临时将耳环交给了你,可能是想利用你普通乘客的身份作为掩护,等待风波过去再取回。但他低估了对手的渗透能力和决心。”

“所以……医院里那个女孩,晓薇,她也是你们的人?还是林霄的……”苏晚艰难地问。

“那个女孩?”灰隼眉头微皱,“我们掌握的情报里没有这个人。她可能是林霄的私人关系,与‘信天翁’任务无关。但她的出现,以及你随后突然申请调往这片战区,打乱了许多人的计划,也让你的处境变得极其显眼和危险。对手可能认为,耳环在你身上,或者,你知晓耳环和芯片的下落。”

原来如此。一切的源头,竟然是那对她几乎从未怀疑过的珍珠耳环。林霄的背叛,晓薇的出现,她被调到这片危险之地,接二连三的诡异事件……都因为那对该死的、藏着惊天秘密的耳环!

“林霄现在在哪里?他的迫降是真的吗?”苏晚追问,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后怕,还是别的什么。

“K区的迫降是真的。但原因并非简单的机械故障。我们怀疑他的飞机被动了手脚,迫降地点也是精心选择的‘陷阱’。目前他的具体位置和生死不明,通讯完全中断。对手可能想活捉他,逼问耳环或芯片的下落,也可能……是想利用他,引出你,或者引出‘信天翁’。”灰隼的眼神变得锐利,“你收到的那些警告、干扰、试探,都来自对手。他们一直在确认你的价值,寻找下手的时机。赵岚机长……她是我们网络的外围协作人员,负责在这个基地为你提供一定程度的观察和保护,但她并不清楚全部内情。今晚的行动,对手棋高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