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25年即将结束,21世纪也已走过四分之一。当我们感慨时间过得飞快时,或许也应当意识到:时间本应是有重量的。澎湃评论部推出2025年度特别策划《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记录你我的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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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成都,高校毕业生乘坐公交车参加“移动毕业派对”。视觉中国 资料图

看见这个题目就轻轻唱起来的人,都不会太年轻,毕竟这首歌比我的年纪还大。

今年是我本科毕业二十年。早在十年前,我们班同学就相约下一个十年再相聚,只是没想到这第二个十年过得比第一个更快,一眨眼,筹备小组就成立了。

我是筹备小组里为数不多已经离开那个城市的人,扎根当地的同学让我远程参与筹备,因为我是同学中极少数在大学里工作的人。我被分配的任务就是和母校联系,同学们觉得我应该更清楚校友活动该向谁报备,活动场地该向谁申请。

然而,几乎就在筹备小组成立的同一时间,母校突然撤销了我们当年就读的专业。一时间,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学长学姐学弟学妹们也纷纷撰文,毕竟我们毕业于新闻系。

我是二十四年前参加高考的学生,当年无论在哪所高校,“新闻”都是文科里录取分数最高的专业之一。我就读的这所985高校也不例外,虽然当年我内心对它充满了排斥,但能够被新闻系录取,也算是心想事成。

2019年,我给澎湃写过一篇《我们终于被海量的信息包围,却很难通向彼此》,描绘我们这一代新闻学子从入学到入职的心路历程。“当年电视作为强势媒体存在的背后是对社会生活的高度回应……在新技术层出不穷的今天,高度发达的新媒体‘如何可能更好地回应社会’这个命题尚未激发出传统电视当年所具有的强大生命力。这是我站在21世纪第二个10年末尾面向第三个10年最期待的事情。”

六年前的我不会想到,在21世纪第三个10年尚未过半的时候,我书写的这段历程已经消失了起点。

所以我联系母校学院的时候多少有些犹豫甚至忐忑,我不知道作为一个已经撤销的专业的学生,我们还有没有资格被称为“校友”。不过终究令人安慰的是,当我向学院相关负责老师报出专业名后,微信对话框弹出一行字:欢迎回母校!

接下来与母校对接的所有环节都很顺利。我们没有像大多数专业一样选择在学院会议室里办活动,而是请学院帮忙,向学校申请了我们当年上课最多的那栋教学楼里一间教室作为活动场地。虽然它已经被改造得没有一丝当年的痕迹,但新闻人的执念就是“回到现场”。

与毕业后第一次回母校的同学不同,这二十年间我与母校的联系从未中断,既因为部分工作上的交集,也因为母校就在我的家乡。

坦白讲,其实我读本科的那四年对母校没什么感情。我钟爱专业,但我不爱学校,她不是我高考的第一志愿,并且和我的小学在同一条街道,这对我来说是一段有如梦魇的轮回——寒窗苦读,终回起点。我很羡慕外地来的同学,他们于别处展开了新生,我也想要去到更远的地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离开。

大学毕业以后我如愿离开了母校,离开了那条街道,也离开了那座城。在全新的环境里我又读了六年书,然后定居下来。那一年是2011年,我在同城的另一所大学开启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也开启了另一段轮回:我开始教本科生了。

最初,我很难理解那些不用功的学生,因为自己的本科时代不曾懈怠。后来才意识到,并不是每个人都向往远方,也不是每个人都钟爱专业。与学生的相处会不断召唤出我过往的记忆,与自己的本科岁月相向而立,我得以辨识出不同世代的种种差异,在对比中也渐渐生长出对母校别样的认知与情感。

学生问我,建议选修专业以外的什么课,我就会想起当年自己课表上的《生活化学》与《港澳台问题研究》。在全校最老旧的教学楼里,每间教室的前后排都很局促,我总是深嵌在座位里不得动弹,讲台上是眉飞色舞的老师,窗外是此起彼伏的蝉鸣。整栋楼铺满了雕刻时光的木地板,来去匆匆的“咚咚咚咚”在耳边回响了很多年。

学生问我,在大学要不要参加社团,我就会想起学院那条永远昏暗的走廊,尽头是我们话剧社的据点,一部部大戏在这里酝酿,再从这里搬上舞台。我喜欢编剧,擅长导演,但演戏笑场。我能够示范一百种鲁大海的演法,但唯一一次登台笑到闭幕重来。那是我大学四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不断交错闪回的画面,是我坐在同学自行车后座把招新海报贴到天涯海角,也坐在熄灯以后清冷的宿舍楼走廊里翻开四六级备考。

学生问我,在大学怎么才能与宿舍同学和谐相处,我就会想起我们分工协作的人鼠大战,怕老鼠的Z第一时间冲去隔壁宿舍搬救兵,不怕老鼠的L和我留守宿舍围追堵截。事实上,我对老鼠的感情介于怕与不怕之间,但形势严峻不等人,所以我只好硬着头皮与L一起地毯式搜索,然后老鼠突然现身,眼见它向我加速奔来,我便魂飞魄散地躲进厕所不敢出来。

如今大学宿舍的条件普遍较好,同宿舍的学生已经没有机会躺在床上根据声音的变化共同分析老鼠的方位。缺少并肩“作战”的场景,可能结成“革命友谊”的难度就大一些。

学生问我,要不要在大学谈恋爱,我就会想起那个给过我浪漫桥段但不合适的人(此处省略一万字),以及我和M共同为C的男友织围巾的事。是的,我俩人生中第一次织围巾,是为别人的男友。此处不用省略,我展开说说。

C与男友交往的第一年,她打算亲手织一条围巾送他,但她整日忙于恋爱,无暇上工,围巾刚开了个头就进展不下去了。我和M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终强大的责任感与使命感驱使我俩主动请缨,没日没夜地替她完成了这项任务,准时交付男主。据说男主感动得不行,C于是请我俩吃了顿封口饭,一切才顺利地化作历史尘埃。

今年已经是我当老师的第十四个年头了。因为在与学生们的交流中反复回望,我这段本科岁月不但没有随着光阴的消逝越走越远,反而被不断唤起的记忆描摹历史细节。聚会之前,筹备小组提议同学们带些二十年前的老物件回母校展示,我于是认认真真地搜罗了一大堆,有同学建议我快递回去,但我担心丢失,硬是人肉背了两千多公里。从笔记到论文,从饭卡到床单,我才发现曾经总是被我试图倍速播放的那四年不经意间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回母校的那一天,我们在当年举办班级篮球赛的操场边、上摄像课的荷花池边拉起横幅拍照。路过的在校生都会好奇地多看几眼,他们可能会根据“二十年”计算我们的年纪,也可能会猜测这个闻所未闻的专业究竟属于哪个学院。

二十年不算太长,我们不过从青年走到了中年。专业的消失折射出时代的巨变,但在时代的巨变中,我们没有消失。这次聚会的视频是由在电视台工作的同学制作的,新闻稿是由在报社工作的同学撰写的,他们都已是所在媒体的资深骨干,天团出手就是顶配。我们从传统媒体鼎盛的时代走来,在媒介生态深刻转型的今天依然能打。法拉利老了还是法拉利,这四年抹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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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报设计 赵冠群 周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