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一个针线包,有啥不能现在看的?”江德华满心不解,手里攥着邻居孙大嫂临终前塞给她的旧布包。

孙大嫂气息微弱,眼神却异常执着:“记住俺的话……等你嫂子安杰生了孩子……你再打开。”

几个月后,伴随着侄子响亮的啼哭,德华终于等到了约定的时刻。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临终的胡话,可当她颤抖着手,从针线包的隐秘夹层里抽出那张泛黄的字条时,她的人生,被彻底颠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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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岛的午后,阳光带着一股子咸湿的暖意,懒洋洋地洒在家家户户晾晒的衣物上。

江德华端着一个几乎要溢出水来的巨大木盆,从低矮的屋里走了出来。

盆里的脏衣服堆成了一座小山,有哥哥江德福那件汗渍斑斑的军衬,有嫂子安杰那件带着淡淡香水味的布拉吉,还有两个侄子玩得泥猴似的短裤褂子。

她走到院子中央那口终年不干的水井旁,熟练地放下木盆,水花溅湿了她的裤脚。

她卷起袖子,露出两条被海风和日光晒成古铜色的、结实有力的小臂。

那块被磨得光滑的搓衣板被“哐当”一声放进盆里,惊得水里的倒影都散了。

她抓起一块廉价的胰子,在衣服上使劲地来回擦着。

白色的泡沫随着她有力的搓洗,一点点丰富起来,在阳光下泛着五彩的光。

巷子里,邻居家的孩子们光着脚丫子在追逐打闹,尖锐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麻雀。

德华偶尔会直起腰,用沾满泡沫的手背擦一把额头的汗,冲着跑得最疯的那个身影吼一嗓子。

“江卫国,你再把新做的裤子膝盖给俺蹭破了,看俺今天晚上不拿针给你缝上。”

她的嗓门洪亮,中气十足,穿透了嘈杂的嬉闹声,清晰地传遍了半个家属院。

那个叫江卫国的半大小子做个鬼脸,吐了吐舌头,笑着跑得更远了。

德华的生活,就像这口永远打得出水的井,也像这盆永远洗不完的衣服,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全部围绕着这个她称之为“家”的地方打转。

她的隔壁,就住着孙大嫂。

两个院子之间只隔了一道半人高的土坯墙。

在过去,每一个像今天这样的午后,孙大嫂总会搬个小马扎,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家门口的屋檐下。

她手里总是在忙活着,有时候是纳鞋底,有时候是缝补衣服。

她会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和正在井边洗衣服的德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孙大嫂是个话不多,但心里比谁都透亮的女人。

家属院里的东家长西家短,那些女人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她从不参与,也从不议论。

她看德华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旁人没有的温和与心疼。

德华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她一个人在院子里浆洗全家过冬用的厚被单,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孙大嫂就坐在墙那边,看了她很久,然后轻声问了一句。

“德华,就没想过给自己也找个家?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你?”

德华手上搅动被单的动作猛地一顿,水花溅了她一脸。

她随即又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更加大力地搓洗起来,嘴里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俺哥家就是俺家,俺给俺哥嫂当老妈子,心里舒坦。”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像是在堵住孙大嫂的嘴,也像是在一遍遍地对自己重申这个事实。

孙大嫂听了,便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穿引着手里的针线。

那个叹息声很轻,却像根小刺,扎在了德华的心里,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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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孙大嫂家门口的那个小马扎,已经空了很久很久了。

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她病了。

病得非常重。

起初只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大家都以为是海岛湿气重,染了风寒。

后来,咳嗽变成了喘,再后来,她就彻底下不了床了。

卫生所的吴医生来了一趟又一趟,每次都是紧锁着眉头进来,摇着头出去。

他开的那些草药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熬着,浓重苦涩的味道弥漫了整个院子,却没能留住孙大嫂正在流逝的生命。

大院里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孙大嫂的日子,怕是数得过来了。

德华只要一干完手里的活,就往孙大嫂家里跑。

有时候是送一碗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疙瘩汤。

有时候是端一碗用小火熬得烂烂的、几乎化成水的白米稀饭。

她帮着给孙大嫂擦洗身子,更换汗湿的床单,处理那些污秽之物,做着那些连在外地工作的亲生儿女都未必愿意亲手做的脏活累活。

孙大嫂的男人是个海军军官,常年跟着军舰在海上漂着,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

孩子们又都在遥远的内地,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工作。

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大部分时间,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德华看不下去,她觉得孙大嫂太可怜了。

这天下午,德华洗完了那一大盆衣服,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转身进了厨房。

她用小锅熬了一点米汤,撇去米粒,只留下那层最滋养的米油。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再一次走进了那间充满了草药味和一种生命将尽的衰败气息的屋子。

孙大嫂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德华把碗放在床头柜上,熟练地从盆里拧了条热毛巾,轻轻擦拭着孙大嫂蜡黄、毫无血色的脸。

就在这时,孙大嫂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似乎是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

“德华……”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像蚊子叫。

德华立刻俯下身,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嫂子,俺在,俺在呢。”

孙大嫂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许久,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是谁。

“你让她们……都出去……俺有话……单独跟你说。”

德华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另外两个过来帮忙的邻居。

她冲她们使了个眼色,用口型说了句“嫂子醒了”。

邻居们心领神会,知道这是临终前想交代什么私密话,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微弱的呼吸声。

海风吹动着老旧的木窗,发出“吱呀吱呀”的、令人心烦的声响。

“嫂子,你想跟俺说啥?”

德华把耳朵贴得更近了些,生怕漏掉一个字。

孙大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一根手指,艰难地指向自己的枕头。

“拿……拿出来。”

德华满心疑惑,但还是依言将手伸到枕头底下摸索。

她摸到了一个方方正正、触感柔软的东西。

是一个针线包。

针线包是那种最常见的蓝布做的,上面用粗疏的白线绣着几朵迎春花,看得出已经用了不少年头,边角的地方都被摩挲得起了毛。

她把针线包拿出来,递到孙大嫂眼前。

孙大嫂的目光落在那个针线包上,然后又缓缓地移到德华的脸上,眼神里有一种德华从未见过的、异样的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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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妹子……这个……给你。”

她用那只皮包骨头的手,把针线包往德华的手里又推了推。

德华彻底愣住了。

“嫂子,你这是干啥?一个针线包,俺也有,你留着自己用。”

孙大嫂固执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解释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咳嗽打断了。

她咳得满脸通红,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

德华连忙放下针线包,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那阵要命的咳嗽才渐渐平息下来。

孙大嫂的眼神变得异常恳切,她死死地抓住德华的手。

“你拿着……你一定得拿着……而且……千万……千万记住俺的话。”

“嫂子,你说。”德华哽咽着。

“现在……别打开。”

德华更加糊涂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针线包,里面能有什么秘密,还不能现在打开。

孙大嫂喘了口气,积攒了一点力气,继续用微弱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的声音说。

“等你嫂子……安杰……她给你哥生了孩子……”

“你再……你再打开看。”

德华满心不解,只觉得这个嘱托实在太过奇怪,甚至有些荒诞。

她下意识地觉得,这或许真的是孙大嫂病得太重,脑子都有些不清楚了。

可当她迎上孙大嫂那双充满祈求和无比严肃的眼睛时,她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糊涂,只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沉甸甸的托付。

德华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含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在宣誓。

“俺记住了,嫂子。”

“俺答应你,一定等你说的那个时候再打开。”

得到她郑重的承诺,孙大嫂仿佛了却了一桩天大的心事,整个人的精神气瞬间就垮了下去。

她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紧抓着德华的手也松开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释然的笑意。

德华握着那个尚有余温的针线包,心里沉甸甸的,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三天之后,孙大嫂走了。

在一个同样安静的午后,她停止了呼吸。

走得很安详。

家属院里的人都说,江德华真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把一个非亲非故的邻居当成亲姐姐一样送了终。

德华在孙大嫂简陋的葬礼上哭得稀里哗啦,不能自已。

她为这个善良温和、却命途多舛的女人感到由衷的难过。

葬礼的忙乱过后,生活很快又被日复一日的琐碎和喧嚣所填满。

那个蓝布针线包,被德华随手放进了自己床头的一个小木箱里,压在了几件旧衣服的底下。

那个箱子里,装着她的全部家当,几件换洗的衣物,一条过年才舍得用的新毛巾,还有一张早已泛黄卷边的老家黑白照片。

然后,她就忘了。

彻彻底底地忘了这件事。

因为一件更大的、足以占据她全部心神的喜事,像一阵飓风,席卷了整个江家。

安杰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江德福高兴得像个毛头小子,在屋里来回踱步,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而德华,则立刻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把安杰当成了全家最重要的保护对象。

从那天起,德华的生活节奏被彻底打乱和重组。

她不再只是一个洗衣做饭的姑姑,而是变成了一个全天候的、神经高度紧绷的营养师、保洁员和心理辅导员。

安杰早上起来多咳了一声,她就紧张得不行,又是倒水又是拍背,非要拉着安杰去卫生所让吴医生给听一听。

安杰半夜里说梦话,想吃一口酸的,她第二天就能天不亮就起床,跑到码头去堵那些出海归来的渔民,软磨硬泡,用自己攒的布票跟人家换来几条珍贵的酸渍小黄鱼。

安杰孕吐得最厉害的那段时间,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圈。

德华就守在厨房里,变着花样地研究各种开胃的小菜,凉拌的,清炒的,酸甜的。

她听着安杰在卧室里撕心裂肺的干呕声,自己也跟着在厨房里急得直掉眼泪。

她觉得,安杰受的那些罪,简直比发生在她自己身上还要难受一百倍。

安杰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一天天明显地大了起来。

德华每天最高兴、最期待的事情,就是趴在安杰的肚子上,屏住呼吸,听里面那细微的动静。

“嫂子,你听,你听,他又踢你了。”

“这小家伙,劲儿还真不小,将来肯定是个当兵的好料子。”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纯粹的、不加任何掩饰的喜悦和期盼。

安杰时常靠在床上,看着小姑子那副傻乎乎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温暖。

这个小姑子,虽然粗枝大叶,嗓门大,嘴巴也厉害,但那颗心,却是整个家属院里最热乎的。

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从最初的针锋相对、格格不入,在日复一日的磨合中,变成了如今谁也离不开谁的、真正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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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在这紧张、忙碌又充满期盼的氛围中,悄悄地滑走。

秋去冬来,海岛的风变得凛冽刺骨,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

德华开始着手给那个还未出世的小家伙准备过冬的东西。

她不像安杰那样心灵手巧,能用五颜六色的毛线织出各种精巧的毛衣和帽子。

她只会用最朴实的白色棉布,一针一线地缝制小小的棉袄和尿布。

她的针脚不算细密,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但在昏黄的灯光下,她低着头,神情专注,每一针都缝得那么用力,那么充满爱意。

一个难得晴朗的冬日午后,家属院里组织年底大扫除。

德华也把自己的那间小屋子,彻彻底底地清扫了一遍。

她把那个陈旧的小木箱从床底下拖了出来,用湿布仔细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打开箱盖,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樟脑球和旧木头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蹲在地上,一件一件地整理着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件衣物,准备拿出去晒晒太阳。

就在她把手伸到箱底的时候,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样东西。

那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蓝布针线包。

她把它拿了出来,放在粗糙的手心上。

蓝色的布面因为长时间的挤压,已经有些发白,上面那几朵迎春花,依旧静静地开着。

孙大嫂临终前那双恳切的、充满托付的眼睛,和那句奇怪得近乎荒诞的嘱托,瞬间又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等安杰生了孩子再打开……”

她用拇指的指腹,摩挲着针线包粗糙的布面,心里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强烈的好奇。

这小小的布包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非要等到那个特定的时刻才能看?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现在就打开,一探究竟,解开这个在她心里存了几个月的谜团。

就在她的手指已经摸到那个盘扣的时候,屋外传来了安杰带着特有娇气和依赖的声音。

“姑姑,水开了,快帮我倒杯水,我渴了。”

德华浑身猛地一震,像一个正在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个针线包重新扔回了箱子的最深处,然后用几件衣服把它盖得严严实实。

她“哐”地一声合上箱盖,用力把它推回了床底。

“哎,来啦,马上就来。”

她高声应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快步走了出去,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忙碌而满足的神情。

那个被重新记起的秘密,再一次被她亲手、决绝地锁进了黑暗的箱底。

在她的世界里,安杰和她肚子里那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是天,是地,是她生活的全部重心。

其他的任何事,任何好奇,都可以也必须靠后。

预产期一天天临近,家里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紧张。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连海浪声都变得狂暴的夜晚,安杰发动了。

整个家属院仿佛都被这一声“要生了”的呼喊给惊动了。

江德福在临时布置的产房外,急得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热锅上的蚂蚁,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

德华则在这一片混乱中,成了最镇定的现场总指挥。

她一边指挥着邻居烧热水,一边从柜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干净布巾和婴儿衣物,嘴里还不停地安慰着已经六神无主的江德福。

“哥,你别转了行不行,你转得俺头都晕了。”

“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过一道鬼门关,没事的,安杰福大命大,肯定没事。”

她的镇定和沉稳,给了在场所有慌乱的人一颗定心丸。

产房里,安杰一阵高过一阵的、痛苦的叫喊声,撕心裂肺地传来。

德华的心也跟着那叫喊声,被揪成了一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声响亮得足以穿透风雪的婴儿啼哭,划破了海岛的宁静。

“生了,生了。”

满头大汗的接生婆抱着一个用干净布巾包裹着的、红通通的婴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的喜悦。

“恭喜啊,江团长,是个大胖小子,七斤八两。”

江德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看着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生命,激动得嘴唇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

德华也凑了过去,她看着襁褓里那个紧闭着眼睛、却使劲张着嘴哭嚎的小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带着朝圣般的虔诚,从接生婆手里接过了那个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小小的、温热的一团,带着生命最初的重量,让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圆满了。

她抱着孩子,来来回回地踱步,亲了又亲,嘴里不停地、反复地念叨着。

“俺的大侄子,俺的亲亲大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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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安杰虽然筋疲力尽,脸色苍白,但脸上却带着一种圣洁的、幸福的微笑。

月子里,德华更是理所当然地包揽了所有的事情,她仿佛装了一个不知疲倦的马达。

她严格按照老家的规矩,伺候安杰吃饭喝汤,一天五顿,顿顿不重样。

她给孩子换尿布,手脚麻利得像个干了多年的老手。

漫长的冬夜里,她几乎不怎么睡觉,只要孩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唧,她就会立刻从床上弹起来,看看是饿了还是冷了。

她好像有使不完的劲,脸上总是挂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喜悦。

这天晚上,孩子吃饱喝足,在安杰身边睡得很沉,小嘴还时不时地砸吧一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江德福去部队值班了,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安杰和德华两个人。

安杰靠在床头,借着桌上那盏昏暗的煤油灯光,静静地看着正在给孩子掖被角的德华。

德华的动作很轻,很柔,生怕惊醒了那个小小的生命,她的眼神里,是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的、化不开的疼爱。

安杰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她想起了这些年,一幕一幕,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

从她作为一个娇气的资本家小姐,不情不愿地嫁到这个贫瘠的海岛开始,这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子就闯进了她的生活。

她们吵过,闹过,彼此看不顺眼,为了一块肥皂的用法,为了一顿饭的咸淡,都能引发一场家庭战争。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了,甚至依赖上了这个家里的“主心骨”。

这个家,也早已离不开她了。

“德华。”

安杰轻声叫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产后的虚弱。

德华回过头,脸上立刻挂上关切的神情。

“咋了嫂子?是不是渴了?还是饿了?俺去给你热碗汤。”

安杰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春水,静静地看着她。

“这些年,真的辛苦你了。”

“没有你,这个家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这是一句安杰在心里盘桓了很久,却从未说出口的话。

一句发自肺腑的、不带任何娇气和客套的、郑重其事的感谢。

德华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安杰会突然说这个。

一股无法言喻的热流,猛地从她的胸口冲上眼眶,她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视线也变得模糊。

她迅速地别过头去,不想让安杰看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一家人,说啥两家话。”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安杰这句突如其来的温情话语,像一把钥匙。

摇篮里婴儿身上散发出的温热奶香,像一股暖流。

这两样东西猛地交织在一起,像两股力量,狠狠地撞开了德华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她的大脑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随即,一个被遗忘了许久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孙大嫂那张蜡黄的脸。

那个蓝布针线包。

还有那句一字不差的、清晰无比的嘱托。

“等你嫂子安杰,给你哥生了孩子……你再……再打开看。”

现在,安杰生了。

孩子就在她身边,睡得正香。

那个神秘的约定,到期了。

德华的心,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起来,一下,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的胸膛,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几乎是仓皇地跟安杰说了声“俺……俺去趟茅房”,就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那间小屋。

她的手,克制不住地在发抖。

她蹲下身,因为激动和紧张,动作显得有些笨拙,费力地把床底那个沉重的小木箱拖了出来。

箱盖打开,那股熟悉的、刺鼻的樟脑球味再次传来。

她几乎是粗暴地,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地都掏了出来,扔在地上。

终于,在箱子的最底层,她摸到了那个熟悉的、方方正正的布包。

她把它拿了出来,紧紧地攥在冰冷的手心。

针线包在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陈旧和神秘。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又冷又长,仿佛在做一个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然后,她用颤抖的手指,解开了那个已经有些松动的、盘绕在布扣子上的线绳。

她打开了针线包。

里面的一切,都和她上次匆匆一瞥时看到的一样。

几卷五颜六色的线团,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边。

一枚银色的铜顶针,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一点微弱的光。

一把小巧的、带着锈迹的剪刀,安静地躺在属于它的位置上。

还有一包用油纸包着的大小不一的缝衣针。

普普通通。

整整齐齐。

再无他物。

德华彻底愣住了,她保持着打开针线包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和荒谬感,像潮水一样,瞬间席卷了她。

她以为里面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或者是什么价值不菲的贵重东西。

可什么都没有。

就是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针线包。

她自嘲地、无声地笑了笑,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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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针线包。

是孙大嫂临终前,神志不清说的胡话罢了。

是她自己,鬼迷心窍,想得太多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失望和疲惫。她准备把东西胡乱塞回去,重新把它扔进箱底,让这个无聊的秘密永远被遗忘。

就在她准备合上针线包的那一刹那,她的手指无意中划过针线包的底部内衬。

嗯?

她的指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

那里的布料下面,似乎有一个薄薄的、硬硬的凸起。

那个凸起非常不明显,如果不刻意去触摸,或者触摸得不仔细,根本就发现不了。

德华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把针线包凑到眼前,借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光线,仔仔细细地查看。

她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针线包底部内衬的缝线,比其他地方的缝线要松散一些。

针脚也显得有些粗糙和凌乱,明显不像是原来缝制时的精细做工。

那道缝线,倒更像是后来被人小心翼翼地拆开,又匆匆忙忙地重新缝上的。

德华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撞出胸膛。

她用微微颤抖的、因为常年做粗活而有些变形的指甲,小心翼翼地沿着那道松散的缝线,轻轻地、试探性地挑拨。

一声极其轻微的“啵”声。

一根棉线被她挑断了。

她顺着那个微小的缺口,用指尖轻轻一拉。

那层蓝色的内衬布料,竟然被撕开了一道整齐的口子。

里面不是填充的棉花。

是一个被刻意缝制出来的、扁平的隐藏夹层。

一个暗格!

德华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黑洞洞的暗格。

她颤抖着两根手指,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缓缓地伸了进去。

指尖触碰到的,是一张纸。

一张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发硬的纸。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张小小的字条,从那个狭窄得只能容纳一根手指的夹层里,完整地、没有损坏地夹了出来。

字条因为被折叠得太久,已经有了深深的、无法抚平的印痕。

纸张已经明显地泛黄,边缘甚至有些毛糙,显得脆弱不堪。

德华摊开自己粗糙的手掌,那张字条就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的手都在抖。

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用近乎膜拜的姿态,展开了那张字条。

上面有字。

是孙大嫂的字迹。

有些歪歪扭扭,看得出写字的人当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握笔的手一定抖得很厉害。

但每一个字,都写得那么认真,那么清晰,生怕别人认不出来。

德华把字条凑到眼前,借着那微弱的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地读着。

从读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德华的眼睛就开始模糊。

当她读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就像是被一道惊雷从头到脚劈中,彻底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