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实初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太后,那晚皇上密召臣入偏殿,他问的,并非龙胎。”

甄嬛手中的金剪“哐当”一声落地:“他问了什么?”

01

深秋的慈宁宫,已有了挥之不去的凉意。

风从半开的窗棂里灌进来,带着御花园中败落草木的萧索气息。

殿角那只巨大的铜鎏金熏炉,正一丝一丝吐着瑞脑香的青烟,却怎么也暖不透这空旷宫殿的四壁。

太后甄嬛独自坐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宝座上,身前的小几上,摆着一盆开到荼蘼的墨菊。

她执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金错刀,并非在修剪,只是无意识地拨弄着一片将要枯萎的叶子。

她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常服,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凤穿牡丹纹样,华贵依旧。

只是那张曾颠倒众生的脸上,早已褪去了少女的娇憨与盛年时的明艳,只剩下一种被权力与岁月浸泡过的、深不见底的沉静。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心腹大太监小允子躬着身子,引着一个身影佝偻的老者,踩着厚厚的地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半旧的青灰色便服,洗得有些发白,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

唯独那双眼睛,在昏黄的宫灯下,依旧清亮得像一汪深潭。

正是即将告老还乡的太医院院判,温实初。

他走到殿中,离着宝座还有七八步的距离,便停了下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缓缓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臣,温实初,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风霜磨砺过。

甄嬛的目光从那盆墨菊上移开,落在了他的身上,眼神里没有波澜。

“温大人快请起吧。”

她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今日既是便服前来辞行,你我之间,便不必拘泥于这些宫中虚礼了。”

小允子立刻上前,想要搀扶。

温实初却摆了摆手,自己撑着膝盖,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谢太后。”

甄嬛抬了抬手,示意一旁的宫女,“赐座。”

一张铺着锦垫的圆凳被搬了过来,放在温实初的身后。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又躬了躬身。

“臣不敢。”

甄嬛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别的什么。

“在这宫里,还有什么事是温大人不敢的。”

这句话说得极轻,温实初的身子却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他终究还是依言坐下了,只坐了小半个凳面,腰背挺得笔直。

“给温大人上今年的新茶。”甄嬛又吩咐道。

很快,宫女便端着一个朱漆托盘上来,上面是一盏天青色的汝窑茶盏。

茶水是浅碧色的,热气氤氲,散发出清幽的豆香。

是顶好的雨前龙井。

温实初双手接过,低声道了句“谢太后赏”,便将茶盏放在了身旁的小几上,没有要喝的意思。

殿内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只有炉中的银炭,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毕剥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甄嬛不再看他,目光又回到了那盆墨菊上。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一片蜷曲的花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温实初说。

“宫里的人,旧的去了,新的来了,唯有你,一直都在。”

温实初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哀家听内务府的人说,你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明日一早便出宫?”

“是,臣已将太医院的事务尽数交接给了卫临,明日卯时,便动身回乡。”

“也好。”甄嬛点了点头,“回乡也好,这紫禁城,终究不是什么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言的疲惫。

“哀家已经吩咐下去了,出宫的仪仗,赏赐的金银,还有你家乡府邸的修缮,内务府都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你为皇家操劳了一辈子,这是你该得的。”

温实初离座起身,再一次深深下拜。

“臣,叩谢太后天恩。”

这一次,甄嬛没有让他起来。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花白的头顶,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这些年,静和在宫外,多亏有你时常照应着。”

她终于提到了那个名字。

静和公主,沈眉庄留下的唯一血脉。

温实初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眉姐姐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她唯一的女儿平安康健,看到你也能得个善终,想必,她会很欣慰的。”

甄嬛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一阵风,吹过平静的湖面,带来一丝涟漪。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温实初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甄嬛以为,他是在为眉庄伤感。

她以为,他今日前来,无非是想在离宫之前,再跟她聊一聊关于眉庄的往事,再求一个对静和公主未来的保障。

“起来吧。”甄嬛叹了口气,“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哀家答应你,只要哀家还在一日,便会护静和一世周全。”

这已是她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

温实初却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眶有些泛红,但眼神却异常清醒,没有一丝一毫的沉溺于过往的伤感。

“太后误会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臣今日斗胆求见,并非是为了臣的私情,更不是为了向太后求什么恩典。”

甄嬛的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温实初从地上站了起来,这一次,他的腰背挺得没有那么直了,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弯了。

“臣想说的,是一件埋在臣心里几十年,每每想起,都夜不能寐的旧事。”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这件事,事关沈贵人血崩那晚的真相。”

“也关乎太后您,当年是如何从一线生机中,挣扎出来的。”

甄嬛端起茶盏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她看着温实初那张布满风霜的脸,看着他那双写满凝重的眼睛,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以为自己早已知晓了那一夜所有的秘密。

温实初却告诉她,她不知道。

“太后以为,那一晚,臣最大的难关,是在皇上面前,掩盖静和公主的月份不足吗?”

他自问自答般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

“那晚真正的凶险,不在产房之内,而在产房之外。”

“在您和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他的目光穿透了摇曳的烛火,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时间的帷幕。

“沈贵人血崩那晚,皇上曾密召我进殿。”

“他问的不是龙胎。”

“而是另一桩,足以让您,让当年的熹贵妃,万劫不复的旧事。”

“哐当”一声。

是她手中的金错刀,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甄嬛的面色,在一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

温实初的声音,将时间拉回了数十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02

02

彼时的碎玉轩,早已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宫女们提着灯笼在雨中奔走,尖叫声、哭喊声混成一片,被狂风吹得支离破碎。

太监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产房里冲出来,脸上满是惊恐。

血水泼在青石板上,立刻就被雨水冲刷开来,汇成一道道诡异的淡红色溪流。

温实初提着药箱冲进院子时,腿脚发软,几乎是被人架着送到了产房门口。

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味,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迎面罩来。

他推开门,看到的景象,让他此生难忘。

熹贵妃甄嬛跪在床边,身上那件华贵的妃色旗装被血溅得斑斑点点。

她死死抓着沈眉庄的手,一声声地喊着“姐姐,你醒醒,你看看我”,泪水早已冲花了精致的妆容。

沈眉庄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嘴唇毫无血色,双眼紧闭。

她身下的被褥,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深红色,还在不断地向外蔓延。

三四个太医围在床前,个个满头大汗,其中一个正在施针,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另一个在旁边不停地念叨着,“不行了,这血……止不住啊!脉象已经散了!”

“温太医!你快来!你快想想办法!”

甄嬛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声音嘶哑地哭喊。

温实初的心,在那一刻,疼得像是被人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张床上躺着的,是他深爱了一生的女人。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她痛苦的面容。

他将药箱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都让开!”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变得异常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那几个慌了神的太医,下意识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疾步走到床前,俯下身,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沈眉庄的手腕上。

冰凉,滑腻。

脉象细弱游移,如同一根即将断裂的蛛丝,在他的指尖下若有若无。

这是油尽灯枯之兆。

“参汤!”他头也不回地吼道,“立刻去取库里那支三百年的老山参,切一半下来,用最快的速度熬最浓的参汤,灌下去!”

一个太医犹豫道:“温大人,参汤药性过猛,恐会……”

“顾不了那么多了!”温实初打断他,“现在就是要用虎狼之药,吊住她这最后一口气!”

“金针!”他对身边的宫女喊道。

宫女哆哆嗦嗦地将他的针包递了过来。

他打开针包,从里面取出了数根长短不一的金针。

他屏住呼吸,找准她头顶的百会穴,以及心口附近的几处大穴,捻动着,稳稳地刺了下去。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了手背上,冰凉一片。

他的手很稳,稳得不像他自己的。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早已乱成了一团麻。

他不仅要和阎王抢人,更要在一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掩盖一个足以诛灭九族的弥天大谎。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拉得长长的通报。

“皇上驾到——”

屋子里所有的人,除了昏迷的眉庄和悲痛的甄嬛,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乱糟糟的产房,瞬间安静得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甄嬛的哭泣声。

温实初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着,不敢去看门口。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龙靴踏在沾了血水的地砖上,发出了“吧嗒、吧嗒”的声响。

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混合着雨夜的寒气,停在了他的身后。

“惠贵人如何了?”

皇上的声音很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温实初依旧跪着,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敢开口。

“回皇上,惠贵生受了惊吓,引发早产,又兼胎位不正,导致产后血崩,情况……十分危急。”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早产?”

皇上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

温实初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

“是。”他硬着头皮回答,“臣之前为贵人诊脉,算着预产之期应在下月中旬,如今,大约是……早产了二十天左右。”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数字,一个既能解释胎儿瘦小,又不至于太过离谱的数字。

皇上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绕过温实初,走到了床边。

他看着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女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温实初用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他脸上闪过震惊、不忍,甚至还有一丝真切的悲伤。

可他也从皇上紧紧抿起的嘴角,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读出了一丝冰冷的、理智的审视。

那种眼神,温实初太熟悉了。

在他怀疑六阿哥身世的时候,在他审视熹贵妃与果郡王私下来往的时候,他就是这种眼神。

那是帝王在怀疑自己被背叛时,独有的眼神。

那一刻温实初便知道,他已经起了疑心。

温实初的后背,瞬间被冷汗彻底浸透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对他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他指挥着太医和宫女,施针,用药,艾灸,止血。

他用尽了毕生所学的一切手段,试图将沈眉庄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敢去想任何与医术无关的事情。

他不敢去看沈眉庄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他更不敢去想,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命运将会如何。

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一眼皇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锐利如刀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后背。

皇上就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在静静地观察着他的猎物。

他在观察温实初的每一次落针,每一次开方,每一次用药的剂量。

他在等待,等待温实初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产房里的空气,压抑得几乎要凝固。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声微弱的、如同猫叫般的哭声,突然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满室的死寂。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主!”

负责接生的收生姥姥,用尽全身力气,惊喜地喊了出来。

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温实初却丝毫不敢懈怠。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沈眉庄身下的血,依旧没有完全止住。

“快,快把公主抱给皇上瞧瞧。”

甄嬛用嘶哑的嗓子,急切地吩咐着。

她想用这个孩子的出世,来冲淡皇上心中的疑虑。

乳母用早就备好的锦被,将那个瘦小的婴儿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呈到了皇上的面前。

皇上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襁褓。

他低头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面无表情地,将孩子递还给了乳母。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初为人父的喜悦,反而比之前更加阴郁。

温实初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孩子浑身发红,皮肤皱巴巴的,瘦小得可怜。

那根本就不像一个只早产了二十天的婴儿。

那分明是一个只有七个多月大的不足之月。

皇上是过来人,他有那么多的皇子公主,他不可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差别。

温实初的心,再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万幸的是,在连续用了几剂猛药之后,沈眉庄的血崩之势,总算是暂时被压了下去。

她的脉象虽然依旧微弱,但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温实初拔下她身上的最后一根金针,浑身一软,几乎虚脱在地。

汗水浸透了他的中衣,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以为,今夜最惊险、最致命的考验,已经过去了。

他以为,只要沈眉庄能活下来,只要能熬过今晚,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正准备撑着身子站起来,向皇上禀报沈眉庄暂时脱离危险的病情。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是皇上最贴身的太监,苏培盛。

苏培盛躬着身子,将嘴凑到温实初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气音,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很短,只有十个字。

“温太医,皇上在偏殿等您。”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四个字。

“独自一人。”

温实初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被瞬间冻结成了冰。

03

03

从喧闹血腥的碎玉轩正殿,到寂静无人的西偏殿,不过几十步的距离。

温实初却觉得,自己仿佛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通往幽冥地府的黄泉路上。

长长的廊下,挂着几盏被风雨打得摇摇欲坠的羊角宫灯。

昏黄的光线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随着狂风不停地摇晃、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雨下得更大了,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像是有无数人在他耳边擂鼓。

苏培盛在前面引路,他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那身深紫色的太监服,在黑暗中像一个飘忽的影子。

温实初的脚步却重如千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自己的心跳之上,“咚,咚,咚”。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牙齿因为紧张而上下打颤的声音。

西偏殿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一线微弱的昏黄光线。

苏培盛将他引到门口,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便躬着身子,无声地退下了。

他很快就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温实初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雨水混杂着空气,呛得他一阵咳嗽。

他伸出手,推开了那扇沉重冰冷的殿门。

殿内,比他想象的还要昏暗。

只有在最里面的角落里,点了一盏孤零零的烛台。

大部分的空间,都笼罩在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里,压抑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

皇上没有坐在主位上。

他背着手,独自一人,站在最里侧的那扇雕花木窗前。

他的身影很高大,几乎将整个窗户都挡住了,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仿佛要与窗外的黑夜融为一体。

他正静静地看着那场瓢泼大雨,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实初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胆寒的、死一般的平静。

没有了在产房外的焦急与悲伤,更没有了面对新生儿时的阴郁。

只剩下一种暴风雨来临前,那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宁静。

“臣,温实初,参见皇上。”

温实初跪在了冰凉坚硬的金砖上,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他不敢去看皇上,不敢去揣测。

他终究是要问罪了。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想好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

倘若皇上问起孩子的月份,他该如何应对。

他该如何引经据典,告诉他医书中有载,有些胎儿天生羸弱,或因母体气血不足,即便足月,其状也与早产儿无异。

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皇上根本不信,那他就将一切罪责,都揽到他自己的身上。

就说是他爱慕惠贵人,是他动了手脚,才致其早产。

他用自己的命,换熹贵妃和惠贵人的命。

偏殿里静得可怕,只有皇上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和殿外那永无休止的雨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温实初的膝盖已经开始发麻,后背的冷汗又一次湿透了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烛光从他的侧后方照过来,将他的大半张脸都隐在了浓重的阴影之中。

温实初只能看见他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深夜里捕食的狼,闪着幽绿色的光。

他开始向温实初走来。

一步,两步。

他脚上的那双云龙纹的明黄色龙靴,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温实初的心脏上,让他一阵窒息。

他最终停在了温实初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将跪在地上的温实初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温实初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那股独有的、混合着龙涎香和淡淡药草味的复杂气息。

“起来回话。”

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人类感情,像是从九幽地府传来。

“谢皇上。”

温实初依言站了起来,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跪拜和极度的紧张而有些摇晃。

他依旧低着头,将目光锁定在自己脚尖前三寸的地面上,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他想象了无数种皇上可能问出的问题。

“温实初,你可知欺君之罪,当如何论处?”

“朕再问你一遍,那个孩子,究竟是几月的胎儿?”

“你与惠贵人,究竟是何关系?从何时开始的?”

可皇上问出的第一句话,却像一把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让他瞬间懵了。

皇上沉默了很久,久到温实初几乎以为自己会在这片可怕的死寂中被逼疯。

然后,他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