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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电视剧《大生意人》热播,“兰雪茶”进入视野,剧中人物活动的场景有徽州呈坎的景区,有黟县塔川的秋色,徽州茶商的故事自然逶迤弥漫其中,我的思绪也随之飞扬。

徽州多山,温暖湿润,是明清徽商茶叶主产区。在我的皖南歙东深山老家,很多年来,茶叶都是村人主要的经济来源。茶贯穿了每个人的生活,是山里几代人的记忆,层峦耸翠的那些茶蔸蔸是家庭的全部。

人间四月芳菲尽,深山茶树始葱郁。村口村尾的老社屋里,杀青、扭茶、烘焙、滚筒,家家户户相同的做茶方式,从黄昏响到清晨。县茶厂安排着茶师,在每个村里开秤收茶。茶师年年来,茶叶年年摘。张口摘茶,闭口卖茶,岁月年复一年的,茶就是茶嘛,芬芳扑鼻,香气四溢,茶是村民的亲人,更是恩人。

等到上学读书,在乡土教材里,说茶叶到了县城,精挑细选加工,统一有了共同的芳名“屯绿”——屯溪绿茶。这才知道,家乡的茶是绿茶。屯溪是市政府的所在地,茶叶的外销名称统一叫“屯绿”,理所当然。

这样的岁月,从小学到初中,然后去城里读书,绿茶的印象一直沉淀在心里。我读师范的最后一个学期的春天,学校安排到祁门历口镇小学实习。春暖花开的时节,也是忙碌的茶季,校园的柳树绿意盎然,蝉鸣声声。初上讲台的兴奋,一阵一阵地快乐着。

周末出校门闲逛,看到大路变晒场,居然晒着刚摘回来的茶叶,袒露在阳光下。我心里惊了下,这样晒着怎行呢?老家的都是装袋藏树荫下,防止晒红了。可这茶叶就赤裸裸的,晒坏了怎么做茶?忍不住问了村民,原来这是做祁门红茶的前奏。历口是祁门红茶的起源地。红茶需要发酵,先晒晒再收集焖在一起,茶就容易发酵变红,才能在后续做出名扬中外的红茶。

一个在做绿茶的地方长大的人,来到红茶的产区,孤陋寡闻了。绿茶、红茶,它们的区别是制作的工艺、是干茶冲泡之后的茶汤。绿茶,是淡绿幽香;红茶,是暗红醇厚。它们的名字,简简单单,屯溪绿茶,祁门红茶,地域与颜色,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闭眼闻香也能分辨得出。

1992年师范毕业,我回到山里,茶的世界变了。市场放开,民营茶厂雨后春笋般涌现。茶季到来,家家户户堂屋墙角下,厚大的青砖搭起了长方形,倒入了木炭,铁丝网的平底茶焙代替了拱形的竹丝编制的茶焙。过年做豆腐的大锅烧起,男人徒手靠在锅边杀青出焙,女人负责茶焙上小心翼翼翻面烘烤。烘干之后,芽尖上的绒毛清晰可见,且有了好听的名字“黄山毛峰”。黄山有“七十二峰”,“黄山毛峰”,带着自然的清新扑面而来。多年之后,才知道,黄山毛峰是百年前徽州富溪人的创新,如今再次响亮。制作工艺传到山里,似乎太迟了。

村人说,外面人喜欢毛峰茶,更喜欢嫩茶。学校放茶假,从往年劳动节后半个月,改成了劳动节之前半个月。摘下来的新茶带着肉眼可见的绒毛,做好的毛峰茶,芽尖的毛基本还在,卖得上价格。五点钟到家做茶,晚上八九点钟就拎到茶贩家去卖,白天的辛苦,睡觉前厚厚的一沓钱就到手了,翌日干得更加有劲。

“黄山毛峰”,也就是在四月中旬之前的称谓。茶叶日长夜大,叶尖尖的绒毛要开始消失了。茶叶的机械设备替换,茶叶的出焙揉制烘干,非常纤细。轻轻地拈着一个干茶,接二连三勾起了好几个茶,芽尖带着一层白色的,“黄山银钩”的新茶顺应而生,很快在市场上又传出了名声。

在我初为人师的山村——汪满田,如今因为元宵节的鱼灯而被人所知,其实更早的名声则来自“滴水香”茶。在上世纪80年代末,村里一个到上海做木匠的年轻人,见了世面,发现了干茶保鲜的秘密。从给朋友带茶叶零卖到合作的过程中,发现山里的茶叶提香的方式。新的品牌“汪满田滴水香”,在上海得到市场的认可,站稳了脚跟,进入了大超市的货架,成为乡村的美谈。

等我在汪满田小学教书时,“滴水香”的香气,在歙茶的领域里,一骑绝尘,冲上了榜首。“滴水香”入口,先苦后甜,尤其是舌根处的回甘,丝丝缕缕,回味无穷。有好事者,用蓝边碗泡开,捞起一片茶叶搭在碗沿上,茶水被吸着,慢慢地渗滴到碗外,“滴水香”带着标准的优雅,引发无数的遐想。

茶叶制作的创新,茶农尝到了甜头。茶树也开始改良,多年未动的茶树,枝繁叶茂得如高大的灌木。在茶季结束之后,沿着根部整齐斫去,等到新芽长出时,再修剪一遍。来年春天,新茶绿得更早,簇簇新芽,昂首挺胸,看着就是生机勃发。到了四月下旬,黄山毛峰的价格下来了,又一种新茶横空出世。

在县科协上班的汪满田人汪芳生,从家里晒干菜捆绑突然想到了茶。修剪的茶园,新茶绽放齐整,挑选两寸长的新茶,出焙后一根根理顺,芽尖对齐,三十根左右一小把。中间用白棉线扎紧,茶芽从内往外均匀地翻成“花瓣”,根部也翻起来,超出芽的部分剪掉。手掌心轻轻地合拢捏平,如同一个绿色的月饼。烘干后,在玻璃杯里泡开,如同一朵绽放的牡丹,他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黄山绿牡丹。

茶季的清晨,村民塑料袋里装着黄山毛峰,菜篮里拎着黄山绿牡丹,到邻村去卖。路上碰到时,开口就是“毛峰什么价”“花什么价?”一路的卖茶卖花。毛峰一天一个价,在逐日下行,这满满一菜篮“绿牡丹”的溢价却是踏踏实实地慰藉着每一户茶农。

茶叶的名讳不断地演绎变化,都是简单而淳朴。歙南三阳镇竹铺村,明代的大方和尚研制出的新茶,得人喜欢而有了流传至今的“老竹大方”。黄山区的太平猴魁,带着山野的气息,扑面而来。休宁的松萝茶,因松萝山而得名。

茶园多是不适宜种庄稼的坡地,也有是岩石缝里开出的空地,顺其地势也就叫“坡茶”“岩茶”。在追求自然,回归自然的当下,村民在板栗林、厚朴树林下开辟出精致的茶园。板栗花串串盛开,厚朴花开如白玉兰,茶也就自带板栗、厚朴的香气,更因着茶园与山林的交界处,红色、黄色、紫色杜鹃花盛开,年轻的茶商在制茶上匠心独具,“金杜鹃”“紫杜鹃”“厚朴红茶”开始上市,带着小资的情调,成为时代的新宠。

茶还是那个茶,不同的名字和炒制,也就有了各自的品牌。其实,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歙茶。

原标题:《从《大生意人》中徽茶说开去》

栏目主编:陈抒怡

文字编辑:陈抒怡

本文作者:江红波

题图来源: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