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经过3次鉴定,3个孩子都确认是我的亲生骨肉,可他们都是重度智力障碍。
我和妻子林舒是外人眼中的精英夫妻,名校毕业,年薪百万,住着市中心的大平层。
但没人知道,我们5年来的生活如同地狱。
大儿子5岁还不会说话,二儿子10个月时被发现发育迟缓,小儿子出生前在美国做了最全面的基因筛查,结果依然一样。
母亲怀疑是妻子的问题,咒骂她是“扫把星”,甚至请来道士在家里做法。
我偷偷做过亲子鉴定——孩子是我的。
直到那天下午,我提前回家,在书房门外听到了妻子压抑的哭声,和那句让我浑身冰凉的话。
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一切悲剧的根源在哪里。
01
赵明远推开会议室的门,妻子苏晚晴已经坐在了长桌的另一端,她面前摊开一个文件夹。
专家把另一份报告推过来,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清楚。
“结果出来了。小儿子安安的情况,和他的两个哥哥一样,确诊为重度先天性智力发育迟缓。”
赵明远拉开椅子坐下,看着报告上刺眼的标题。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空调的声音,还有苏晚晴极力控制着的细微呼吸。
这是第三次听到同样的结论了。
他和苏晚晴都是名牌大学毕业,在同一家大公司做高管,收入很高。在别人看来,他们什么都有。
可没人知道,他们已经这样过了五年。
他们生了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有严重的智力问题。
赵明远拿起报告翻看,那些复杂的医学术语和数据让他眼睛发疼。
他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DNA亲子鉴定报告的复印件。
结论那里印着:支持赵明远为赵子安的生物学父亲。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吴教授咳了一声,说:“从现有的基因检测结果看,你们俩没有查出会导致这种问题的遗传病基因。三个孩子都这样,这种情况很少见。”
赵明远问:“您的意思是,这肯定有原因,只是我们还没找到?”
“可以这么理解。”吴教授点头。“可能是罕见的新发突变,也可能是多种因素叠加,甚至不排除怀孕早期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环境因素?”赵明远重复了一遍。
“谢谢您,吴教授。”苏晚晴忽然开口,声音很平静。她开始收拾东西。“我们需要点时间。”
赵明远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一起走出会议室。
走廊里很安静,他们并排走着,但谁也不说话。
以前他们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却没什么可说的。安慰的话早就说完了,未来也看不清。
走到停车场,苏晚晴上了自己的车。“我回公司处理点事。”她没有看他,说完就开车走了。
赵明远知道她可能不是真的要去公司,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待着。
他坐进自己车里,没有立刻发动。靠在椅背上,他想起磊磊出生时他们多高兴,想起浩浩第一次叫爸爸,想起怀着安安时他们在美国的期待。
然后所有这些画面,都变成了吴教授严肃的脸,和报告上冰冷的数据。
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汽车喇叭刺耳地响了一声。
他低下头,把脸埋进手里。
远处,苏晚晴把车停在公园路边。她没有下车,额头抵在方向盘上,眼泪无声地流下来。车窗外的世界很热闹,但她的世界好像再也没有声音了。
02
赵明远和苏晚晴的家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是个视野很好的大平层。但这房子里总是很安静,听不到孩子的笑声。
傍晚,保姆王姐正蹲在客厅,给五岁的大儿子磊磊喂饭。磊磊坐在特制的椅子里,眼睛看着别处,口水流下来。王姐小心地把粥喂到他嘴边,但他不知道咽下去。
苏晚晴放下书走过来。她接过碗勺蹲下,看着磊磊。“磊磊,看妈妈。”她轻声说,把勺子凑过去。“这是你喜欢的南瓜粥。”
磊灿的目光慢慢转过来,落在苏晚晴脸上。他嘴唇动了动。
苏晚晴赶紧把粥喂进去,轻轻托了托他的下巴。“对,咽下去。”看到孩子喉咙动了,她才松了口气。
这时赵明远的母亲周春华从客房出来了。她看到喂饭的情景,哼了一声。“喂个饭要这么久,真是比伺候祖宗还难。”
苏晚晴没回头,继续哄磊磊吃饭。
“他哪天舒服过?”周春华走过来,看着磊磊,脸上都是不耐烦。“五岁了,站不稳,不会说话,什么都要人伺候。我那些老姐妹的孙子都会背诗了,我都没脸提!”
她盯着苏晚晴的后背:“苏晚晴,这到底怎么回事?一个这样,两个这样,三个还这样!我们赵家从来没出过这种事!”
苏晚晴擦干净磊磊的嘴角,低声说:“妈,孩子听着呢。别这么说,磊磊只是需要时间。”
“时间?他就是在浪费时间!”周春华声音尖起来。“我看问题不在孩子,在大人身上!”
她走近一步:“你老实说,你以前是不是乱搞过,把身体弄坏了?还是你们苏家有什么病根瞒着我们?”
“妈!”赵明远从书房出来,脸色很难看。“你胡说什么!晚晴身体很好,检查都没问题!”
“好?好能生出三个傻子?”周春华指着儿子。“你别被她骗了!她就是看着温顺,心里有鬼!不然怎么解释?医学解释不了,那就是人有问题!”
“够了!”赵明远打断她。“孩子是我们的,什么样我们都认了。你要看不惯就回老宅去,别整天说这些伤人的话!”
“你敢赶我走?”周春华瞪大眼睛,然后拍着腿哭起来。“我辛苦把你养大,你现在为了这个女人赶你妈走?老天爷啊,我们赵家造了什么孽啊……”
又来了。几乎每隔几天就这样。
赵明远看着母亲哭闹,又看看沉默地抱着磊磊的苏晚晴。她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他感到一阵头痛。
王姐早就抱着磊磊躲进儿童房了。客厅里只剩下周春华的哭声。
赵明远走到苏晚晴身边,想拍拍她,但手停在半空,最后还是放下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书房,关上门。
他需要一个人静静。
03
怀疑的种子是周春华种下的。
磊磊确诊后的那个冬天,家里气氛很差。周春华从难过变成了对苏晚晴的指责和怀疑。
一天晚上,赵明远加班回来,周春华跟进卧室,关上门。
“明远,妈有话问你。”她表情严肃,“磊磊到底是不是我们赵家的孩子?”
赵明远甩开她的手:“妈!你说什么呢!晚晴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我就是清楚她才怀疑!”周春华压低声音,“她长得漂亮,又是高管,认识的男人能少吗?结婚前那个谈了四年的男朋友,怎么就分了?你就没想过可能有问题?”
“那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也能影响现在!”周春华说,“万一他们旧情复燃过呢?我们赵家不能替别人养孩子,还是个不健全的孩子!”
“别说了!出去!”赵明远指着门。
周春华悻悻地走了,但那些话留在了赵明远心里。
那晚他失眠了。看着身边睡着的苏晚晴,他第一次觉得这张床很冷。他又想起磊磊,孩子长得更像妈妈。以前觉得是福气,现在却想:是不是因为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停不下来。
他开始观察。磊磊发出的声音,是不是像那个没见过的徐朗?苏晚晴看手机发呆,是不是在想过去?甚至当她因为孩子疲惫时,他也觉得她是不是在演戏?
这种折磨持续了一个月。直到又一次,周春华指桑骂槐后,苏晚晴在阳台站了很久。赵明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怀疑更重了。
他需要一个答案。
第二天,趁家里没人,他溜进儿童房,从磊磊枕头上捡了几根头发,又剪了自己的指甲,一起放进信封。他通过渠道联系了外省一家保密鉴定机构,把样本寄了出去。
等待的一周很难熬。他不敢看苏晚晴的眼睛,借口公司忙早出晚归。既盼着结果出来,又害怕结果是他想的那样。
第七天,电话来了。他颤抖着手打开电脑,输入密码。
报告页面弹出。他直接看结论:
“支持赵明远为赵子磊的生物学父亲。”
他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先是松了口气——孩子是他的,晚晴是清白的。然后巨大的愧疚涌上来:他怎么能怀疑她?
他打印报告回家。苏晚晴正在厨房榨果汁,看到他回来笑了笑:“今天回来挺早。”
赵明远捏紧文件袋,走到厨房门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怎么了?”苏晚晴关掉榨汁机,转过身。
赵明远低下头,把报告递过去,声音沙哑:“对不起……晚晴。”
苏晚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看看他,又看看文件袋,明白了。她没有立刻接,只是静静看着他。
过了很久,她接过文件袋,没打开,用手指摩挲着纸面。然后她抬起头看着赵明远。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激动。她的眼睛很平静,只有迅速泛红的眼眶和蓄满的泪水泄露了情绪。
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她还是不说话。
这份沉默的悲伤让赵明远无地自容。他想抱住她,想说对不起,但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
苏晚晴抹去眼泪,转过身重新打开榨汁机。“果汁快好了,你去看看磊磊吧。”
之后她再也没提过这份报告。对待赵明远的态度似乎没变,依旧温柔尽责。但赵明远知道,不一样了。一道看不见的隔膜出现在他们之间。
04
磊磊的亲子鉴定风波暂时过去了。为了证明“这只是意外”,赵明远和苏晚晴决定再生一个孩子。
这次他们格外小心。赵明远戒了烟酒,苏晚晴停了化妆品,严格按食谱吃饭,保证睡眠。孕前检查做得很全,结果都正常。
怀孕后,苏晚晴调到了清闲的部门。每次产检赵明远都陪着,B超屏幕上逐渐成形的小生命让他们重新有了希望。
“这次一定是个健康聪明的宝宝。”赵明远常常握着苏晚晴的手说。
苏晚晴摸着肚子,眼里有久违的光。她重新布置儿童房,买新床单新玩具。
所有产检结果都显示“一切正常”。医生也说胎儿发育很标准。
全家人的心情轻松起来。周春华脸上有了笑容,不再指责苏晚晴,忙着准备婴儿用品,说“这次肯定是个聪明小子”。
第二个儿子出生在春天。孩子七斤二两,哭声洪亮。护士把孩子放到苏晚晴怀里时,她和赵明远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泪光。
“叫他‘浩浩’吧,”苏晚晴轻声说,“希望他人生顺遂。”
“好,就叫浩浩。”赵明远亲了亲她和孩子。
最初的几个月很甜蜜。浩浩一切正常,饿了哭饱了睡,对声音光线反应灵敏。三个月会抬头,六个月能翻身,虽然比有的孩子慢点,但还算正常。
周春华抱着孙子到处炫耀:“看我们浩浩多精神,将来肯定有出息!”
家里有了婴儿的哭声笑声,磊磊依旧安静,但新生命带来了活力。赵明远和苏晚晴的关系也缓和了,晚上孩子睡后,他们会依偎在沙发说话。
然而好景不长。浩浩十个月时,苏晚晴发现不对劲。同龄孩子开始学站了,浩浩却对爬行没兴趣,常常安静坐着。递给他玩具,他有时抓握,更多时候只是茫然看着。眼神也不再清亮,常有些涣散,对突然的声音反应迟钝。
熟悉的恐惧抓住了苏晚晴。她私下约了儿童发育专家。
赵明远起初不信:“孩子发育有快有慢,浩浩就是慢性子,你别紧张。”
但苏晚晴坚持要检查。
检查过程很折磨人。从青城到北京上海,他们跑了国内很多好医院。做脑电图、核磁共振、代谢筛查、基因测序……
每次等结果都像受刑。希望如同风中的蜡烛,最终还是在最权威的专家那里破灭了。
“赵子浩的情况,和他哥哥赵子磊很像,属于重度先天性智力发育迟缓,考虑为同一病因,但具体机制还不明确……”
专家后面的话赵明远听不清了。他转过头看苏晚晴,她抱着睡着的浩浩,坐得笔直,脸上没表情,像被抽走了灵魂。只有空洞的眼睛深不见底。
希望彻底破灭,而且更残忍——它曾那么真实存在过。
如果说磊磊是百万分之一意外,那浩浩又是什么?没人相信两个“意外”会落在同一对父母身上。
整个家再次被绝望吞噬。
这次周春华的爆发更厉害。她不再只是怀疑苏晚晴“身体有问题”,而是直接把所有不幸归咎于苏晚晴本人。
“扫把星!丧门星!”她指着苏晚晴骂,“就是你克了我们家!克了我儿子,现在连孙子都被你克傻了!”
苏晚晴只是低头抱着浩浩,一言不发。
赵明远想阻止,但没用。周春华需要发泄口,苏晚晴就是目标。
更离谱的事还在后面。周春华不知从哪联系了个“道长”。趁赵明远出差,把这人请到家里。
赵明远接到保姆电话连夜赶回,看到家里一片狼藉。地上有纸灰米粒,空气里是劣质香烛味。一个穿道袍的人正围着坐在沙发上的苏晚晴转圈,挥舞桃木剑念念有词。
苏晚晴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嘴角衣襟有灰黑色水渍。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赵明远冲过去夺过桃木剑摔在地上。
“道长”吓了一跳:“你是什么人?敢冲撞本道长做法?这女人身上有煞气……”
“妈!这是怎么回事!”赵明远转向周春华。
周春华指着苏晚晴激动地说:“道长说了,问题就在她身上!她命里带煞,冲了祖坟方位,才会生不正常孩子!道长在给她驱邪,刚才给她喝了符水……”
“符水?!”赵明远不敢相信。他看着苏晚晴嘴角的污渍,想到她被灌下脏水,一阵恶心愤怒心疼冲上来。
苏晚晴这时才转过头看他。眼神空洞,慢慢浮现出深切的悲凉和死寂。她什么也没说。
赵明远直接报警。“道长”想溜被他拦住。警察来了,以涉嫌诈骗把“道长”带走。周春华又哭又闹说警察不懂玄学,但不敢阻拦。
混乱平息后,赵明远走到苏晚晴面前蹲下,想握她的手。“晚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那水……”
苏晚晴像被烫到一样抽回手。她慢慢站起身,看也没看他,踉跄着朝卧室走去。
赵明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知道,有些事无法挽回了。那碗符水或许没伤身体,但彻底浇灭了苏晚晴对这个家最后的期待,也在她心上烙下了带羞辱的伤疤。
05
接连的打击让赵明远和苏晚晴都累了。他们不再谈未来,生活重心完全转到照顾磊磊和浩浩身上。
他们花很多钱从北京请来好的康复团队,每周三次上门给孩子做训练。
苏晚晴辞去了工作。这个决定很难,那是她奋斗十几年得到的位置。但面对更需要她的孩子和家庭压力,她还是选择了放弃。
“工作以后还有机会,孩子成长的这几年错过了就补不回来了。”她对赵明远说,语气平静,眼里有不舍。
赵明远无法反对,只能更努力工作,试图用钱弥补这份牺牲。
但苏晚晴的退让没换来家庭平静。周春华看她辞职回家,更不满。
“生不出健康孩子,现在工作也没了,整天守着两个傻小子有什么用?”她常对赵明远唠叨。“我们家业总不能交给那样的孩子吧?你得想办法。”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赵明远心烦。“医生都找遍了,检查都做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医学没办法就想别的办法!”周春华压低声音,“我打听到邻省有个老中医,专治女人不孕,调理身体生男孩很灵!你把地址给晚晴,让她去试试。”
赵明远觉得荒谬:“妈!晚晴不是怀不上,是孩子生下来有问题!这跟调理身体生男孩有什么关系?别再信这些了!”
“身体底子好了,孩子自然健康聪明!”周春华坚持。“你就是被她迷住了!要我说,趁你们还年轻,不如离了,妈再给你找个身体好家世清的姑娘,我们重新开始。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找不到?”
“妈!”赵明远打断她,声音颤抖。“这种话别再说!晚晴是我妻子,磊磊浩浩是我儿子,无论他们什么样,这都不会变!”
他说得坚决,但内心深处,是不是也有过想逃离的念头?他自己不敢深想。
面对母亲的顽固和妻子的消沉,赵明远感到孤立无援。他和苏晚晴像两个平行星球。白天他忙工作麻痹自己,晚上回家苏晚晴多在书房或客卧。他们交流仅限于孩子吃饭多少、训练进展、保姆要交代的事。客气,疏离,像合租的室友。
偶尔深夜,赵明远会走到儿童房门口。透过门缝,他看到苏晚晴蜷缩在孩子床边的躺椅上睡着,眉头紧皱。他想进去为她披好毯子,想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想像以前那样抱住她说“一切会好的”。但脚步像被钉住。他不敢。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穿透她筑起的冰冷的壳。
就在这种僵持中,苏晚晴意外又怀孕了。看到验孕棒上两道红杠时,她第一反应是冰凉和恐惧。她在浴室地上坐了一个小时。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它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没激起希望,反而搅起更深绝望。
她没立刻告诉赵明远。直到几天后孕吐无法掩饰,赵明远才从保姆表情中察觉。
“晚晴,你是不是又……”他不敢问完,心跳得厉害。
苏晚晴靠在沙发上,脸色苍白,轻轻点头,目光落在空中。
“怎么会……”赵明远跌坐沙发,双手插进头发。“我们明明很小心了……”
浩浩确诊后,他们几乎没亲密接触,仅有的几次防护也很到位。可生命就是这样,越抗拒越意外。
“你打算怎么办?”赵明远抬头,声音干涩。
要还是不要?这成了比任何商业决策都难的赌局。赌注是他们残破的婚姻,不堪重负的精神,家庭最后的平衡,和一个可能再次拖他们入地狱的小生命。
“我不知道。”苏晚晴声音很轻。“我害怕,明远,我真的好害怕……”
她肩膀发抖,平静面具裂开,露出底下深藏的惊惶无助。
赵明远看着她脆弱的样子,心像被攥住。他起身走到她身边,犹豫一下,还是轻轻揽她入怀。
苏晚晴身体起初僵硬,但很快像再也撑不住,脸埋在他胸口压抑地哭起来。泪水浸湿他的衬衫。
这是浩浩出生后他们第一次如此亲近,也是苏晚晴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强烈情绪。
赵明远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发顶,感受她身体的颤抖。这一刻所有隔阂猜疑疲惫似乎暂时褪去,只剩两个在命运浪潮中相依、恐惧迷茫的溺水之人。
“我们……去美国吧。”赵明远听到自己声音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找最好的遗传学和胎儿医学专家,用最先进技术彻底检查清楚。如果……如果这孩子还是不行,我们至少努力到最后,然后……认命。”
苏晚晴抬头泪眼朦胧看他。“如果……万一……是好的呢?”她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不敢相信的希冀。
赵明远捧住她的脸,擦去泪水。“如果是好的,他就是上天给我们最大的礼物,是照亮这个家的光。”他语气坚定。“我们就赌这最后一次,好吗?”
苏晚晴望向他眼中久违的温柔坚定,仿佛被注入些许力量。她闭眼深吸口气,睁开时彷徨少了些。轻轻点头:“好,就赌最后一次。”
06
去美国的决定很快。赵明远动用人脉联系上加州顶尖医疗机构的胎儿医学中心,预约了知名遗传学专家米勒博士。为避开周春华反对,他们只说去国外“商务考察散心”,把磊磊浩浩托付给保姆和康复师。
在旧金山的阳光下,赵明远和苏晚晴暂时远离了国内令人窒息的环境。他们住医院附近安静的公寓。
最初几天不习惯这份“宁静”。没孩子哭闹,没母亲唠叨,没处理不完的工作。时间变慢变空旷。
他们试着像普通夫妻,一起去超市,苏晚晴研究食谱做简单西餐,赵明远洗碗打扫。傍晚散步,看别人家孩子玩耍,看老夫妇慢跑,看狗追飞盘。谁也不提孩子不提检查,默默走着,偶尔说天气或路边的花。
很快检查开始了。这次检查全面深入远超国内。除了常规项目,还有更先进的染色体微阵列分析、全外显子组测序、母血胎儿DNA检测等。
每次检查前苏晚晴紧张得吃不下。赵明远握紧她的手说“没事的这次准备最充分”,但他手心同样有冷汗。
等待结果依旧煎熬,但因物理距离远离和心理上“最后一搏”设定,少了些国内无处不在的压抑,多了孤注一掷的悲壮。
第一次重要筛查结果“未见明确异常”时,两人在医生办公室长舒口气,对视看到一丝亮光。随后几次关键检查结果也指向积极。
米勒博士谨慎表示:“从目前所有可及的最先进产前诊断技术看,未发现胎儿存在导致严重智力障碍的已知问题。胎儿发育参数均正常。”
这些话像强心剂,让赵明远和苏晚晴心中巨石松动,开始滋生出小心翼翼的乐观。
他们开始允许自己谈未来。
“如果是女孩,叫‘玥玥’怎么样?像月光一样温柔。”苏晚晴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脸上有久违的柔和光辉。
“男孩呢?”
“男孩……叫‘安安’吧。”苏晚晴轻声说。“不求他大富大贵出人头地,只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健康顺遂。这就够了。”
“安安……好,就叫安安。”赵明远握住她的手。“不管是玥玥还是安安,都会平安健康。”
他们甚至规划孩子出生后在美国多住段时间,让孩子在全新无阴影环境成长。讨论是否在湾区买小房子,如何平衡工作家庭,将来怎么向磊磊浩浩介绍弟弟妹妹。
这些讨论充满对未来的憧憬,虽仍有隐隐忧虑,但希望的火苗重新在他们死寂已久的心中微弱顽强地燃烧。
孕晚期一次详细超声检查后,技术员微笑说:“看,宝宝在吃手指呢,真是个活泼的小家伙。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完美。”
屏幕上清晰的小影像在动,仿佛朝他们“挥手”。
苏晚晴眼泪涌出,这次是喜悦的泪。赵明远紧搂她肩膀,眼眶发热。
也许真的熬到头了。
怀着这样的期盼,苏晚晴在加州生下第三个孩子。是个男孩。生产顺利,孩子六斤八两,哭声嘹亮,皮肤红润,活动有力。所有新生儿评分满分。
护士将清洗包裹好的婴儿放到苏晚晴怀中,她看着那张皱巴巴却鲜活的小脸,泪水再次决堤。是彻底释放的混合感恩喜悦的泪。
“安安……妈妈的安安……”她低声呢喃,一遍遍亲吻孩子额头。
赵明远俯身环抱妻儿,将脸埋在他们中间,肩膀微耸。这个钢铁般的男人也流下了如释重负的泪。
在医院几天,他们像所有初为父母的夫妻,手忙脚乱幸福满满地学习喂奶换尿布洗澡。安安似乎格外体贴,吃了就睡很少哭闹,醒时黑亮眼睛骨碌碌转,对声音光影反应敏锐。每个细微正常表现都让他们欣喜若狂。
周春华打越洋电话,听说生了个“大胖孙子”而且“看起来一切都好”,态度缓和不少,催他们早点带孩子回国。
一切似乎都在朝美好方向发展。阳光终于穿透乌云,照亮了这个在黑暗中行走太久的家庭。
他们开始办理回国手续,憧憬着带健康安安回家,也许这孩子能成为缓和家庭矛盾的纽带,给磊磊浩浩带来不同刺激陪伴。
然而命运的残酷,往往在你最接近幸福时给予最重一击。
安安六个月时,按约定要做重要婴幼儿发育评估。这本是常规追踪检查,赵明远苏晚晴都满怀信心。
但评估中,资深医师微微蹙眉,以及安安在一些项目上略显迟缓的反应,让他们心慢慢下沉。
随后脑部影像和更精细神经发育测评,带来了那个他们最恐惧却仿佛潜意识中等待的判决。
米勒博士拿着最终报告,脸上有深深遗憾困惑。
“赵先生赵太太,非常遗憾……赵子安的发育评估显示,他在认知、语言、大运动等多个关键领域出现明显与年龄不符的迟缓。结合脑部影像细微异常……我们不得不认为,他很可能面临与两位兄长相似的发育挑战。”
“这……不可能……”赵明远声音干涩无力。“怀孕时所有检查不都说正常吗?!”
“我们之前的检查确实排除了目前医学已知会导致此类问题的绝大多数因素。”米勒博士语气歉意。“但人类大脑发育极复杂,仍有大量未知。有些问题可能胎儿期无法被现有技术侦测,直到出生后随发育进程才逐渐显现。这很可能是一种极为罕见甚至尚未被明确认识的综合征或致病机制。”
苏晚晴抱着安安,一动不动。没哭没闹没说话。只是低头怔怔看着怀中玩手指的孩子。脸色苍白像纸,眼神空洞如深窟,所有生气光彩刚重建的希望,在这一刻被抽得干干净净。
比绝望更可怕的,是希望彻底死亡后的虚无。
他们带安安如行尸走肉般回国。周春华早早在家等,准备一大堆礼物补品。看到儿子儿媳面如死灰表情,以及怀中漂亮但眼神缺乏灵动光芒的婴儿,她笑容冻结。
“怎……怎么了?孩子没事吧?”她小心问,心里已有不祥预感。
赵明远没力气解释,将英文评估报告摘要扔在茶几上。
周春华抓起报告,尽管看不懂复杂英文医学术语,但最后结论部分加粗的“迟缓”、“异常”、“需密切监测”词汇,以及儿子儿媳绝望神情,已说明一切。
她感到天旋地转,最后支撑她的柱子也崩塌了。下一秒积攒数年的愤怒失望恐惧怨气如火山爆发。
她猛摔报告在地,指着苏晚晴用尽全力尖声咆哮,声音扭曲刺耳在整个房子回荡。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苏晚晴!你这个祸害!灾星!你到底对我们赵家做了什么?!你到底对我的孙子们做了什么?!”
“三个!三个啊!一个正常的都没有!你到底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专门来克我们赵家的?!”
“我早就该让明远跟你离婚!我早就该把你赶出去!留着你就是留祸根!把我们全家都害惨了!”
污言秽语如肮脏泥浆泼向苏晚晴。她抱着安安依旧一动不动站着,仿佛那些恶毒话语不是冲她来。眼神飘向远处无焦点,脸上没表情,像失去所有感知的蜡像。
赵明远想阻止母亲想护住妻子,但巨大绝望疲惫如潮水淹没他,连抬手臂力气都没有。他只是麻木站着,听母亲咒骂,看妻子死寂,感觉灵魂正一点点碎裂消散。
周春华骂累哭瘫在地捶胸顿足。保姆康复师吓得躲进房间。
最终赵明远用最后理智打电话叫来父亲旧友,一位德高望重长辈,好说歹说才将情绪崩溃的周春华暂时劝回她住处。
喧嚣平息。房子死一般寂静。夕阳余晖照进来染上颓败金红色。
苏晚晴慢慢转身抱安安,一步一步极缓慢朝儿童房走去。背影孤单笔直,却透着一股万物俱寂般的决绝。
赵明远看她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颓然坐倒沙发捂脸。
为什么?这无声呐喊再次在心中疯狂回荡,连他自己都感到厌倦无力。
为堵住母亲未来可能永无休止猜疑,也给自己内心最后一个荒谬不肯死心疑问画句号,赵明远几天后瞒所有人悄悄采集安安唾液样本,连同自己样本,分别寄给三家分布不同国家、互无关联的顶级亲子鉴定机构。
他需要最权威无可辩驳结果,来彻底终结某些东西。
一周后,三份分别来自瑞士、新加坡和加拿大的加密报告几乎同时送达他私人邮箱。
坐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赵明远颤抖着手依次点开三份文件。他跳过复杂分析数据图表,直接看结论。
三份报告格式语言不同,但意思清晰一致冰冷确凿:
“依据DNA分析结果,极强力支持送检男性为送检儿童的生物学父亲。”
“确认存在亲子关系。”
“亲权认定成立。”
三个孩子。三次鉴定。百分之百,都是他的亲生骨肉。
赵明远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天花板。办公室只开一盏台灯,昏黄光线勾勒他轮廓分明侧脸,以及脸上混合荒诞嘲讽解脱更深沉绝望的复杂表情。
他想笑命运的捉弄,笑自己愚蠢,笑这一切无法理喻的荒谬。但嘴角只是无力抽搐一下,最终化作一声长长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
原来从一开始怀疑方向就错了。错的不是忠贞,而是某种更神秘可怕、连现代科学都无法窥破的宿命或诅咒。
他关掉电脑,屏幕陷入黑暗映出自己模糊疲惫倒影。
这个由他亲手建立曾满载爱与梦想的家,如今仿佛一座华丽坟墓,埋葬他所有希望,以及他深爱女人的生机。而他被囚禁其中,不知出路在何方。
07
从美国回来后,家里气氛彻底降到冰点。苏晚晴辞去最后挂名工作,彻底回归家庭照顾三个孩子。
她变得异常沉默,几乎不再开口。每天生活像设定好的程序:清晨起床协助保姆康复师照料孩子洗漱吃饭训练;中午哄孩子午睡;下午处理家务准备晚餐;晚上给孩子洗澡讲故事哄睡。她将所有精力和所剩无几情感都倾注在孩子身上,仿佛那是她存在于世的唯一意义。
对周春华,苏晚晴彻底无视。无论婆婆阴阳怪气讽刺还是故意找茬挑剔,或再提偏方秘术,她都像没听见,脸上没波澜眼神空洞做自己的事。这种彻底漠视比争吵更让周春华挫败恼怒,但久而久她也觉无趣,加上赵明远强硬警告她别再生事,家里公开冲突减少,取而代之是更压抑冰冷的僵持。
赵明远和苏晚晴之间陷入诡异“合作”状态。他们像共同运营特殊护理中心的搭档,分工明确效率至上,但毫无温情。必要交流通过简洁便签手机信息,或当着保姆面几句关于孩子身体状况的交代完成。
他们不再一起吃饭,不再同时出现在客厅,甚至尽量避免走廊迎面相遇。夜深赵明远睡主卧,苏晚晴长期睡儿童房隔壁客卧方便夜间照料孩子。那扇主卧门仿佛成了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界河。
赵明远不是没想过改变。他试过在苏晚晴生日时订她最喜欢的白玫瑰,但她只看一眼让保姆插进花瓶再无下文。他提出周末带她和孩子去郊外适合特殊儿童的自然公园散心,她以“孩子累了”或“天气不好”为由淡淡拒绝。他甚至鼓起勇气在一个雨夜敲客卧门想和她谈谈,哪怕说说公司无关紧要的趣事。
门内沉默很久,久到他以为她睡着准备离开时,门开一条缝。苏晚晴穿睡衣站在门后阴影里,脸上没表情,只有眼底深重疲惫。“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带磊磊做理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声音平静无波,然后轻轻关上门。
那声轻微落锁声像一块冰砸在赵明远心上。他知道苏晚晴的心门关得比这木门更紧更难开启。她将自己封闭在由母亲职责筑成的堡垒里,拒绝了外界所有情感输入包括他的。
离婚的念头并非没出现过。在最绝望时,赵明远看着形同陌路的妻子,看着三个注定需终生照料未来渺茫的孩子,看着这个只剩责任疲惫的空壳家庭,也会闪过一丝阴暗念头:结束吧,放过彼此,或许还能各自寻得一点喘息空间。他甚至私下咨询过律师,了解离婚后财产分割孩子抚养权可能面临的法律现实问题。
但每次当他看到磊磊在康复师引导下终于学会将一块积木放进盒子时,那茫然小脸上偶尔闪过的一丝类似“完成”的微光;当他看到浩浩听到某个熟悉儿歌旋律时手脚会不自觉地轻轻摆动;当他看到襁褓中的安安在苏晚晴轻柔哼唱中安然入睡,小嘴无意识地咂巴着……
他就知道他做不到。这三个孩子是他们共同的作品,是他们爱情的证明,也是他们苦难的根源。他无法抛弃他们,也无法抛弃那个为他们而几乎燃尽自己的女人。尽管,那女人可能早已不再需要他。
为寻找一个答案,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赵明远几乎将自己逼成医学遗传学“业余专家”。书房堆满艰深专业书籍和最新学术论文打印稿,电脑浏览器满是各种罕见病论坛基因数据库科研机构网页。他利用出差机会拜访国内外多位在神经发育障碍和罕见遗传病领域知名专家学者,带着他和苏晚晴及三个孩子尽可能全面的检测资料,一遍遍咨询探讨。
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从已知遗传学检测看未发现明确致病性变异。”“表型高度相似但病因不明,考虑可能为未知基因或新发突变。”“环境因素不能完全排除但缺乏具体线索。”“这种情况极为罕见,建议纳入科研队列进行长期追踪研究……”
科研队列?长期追踪?这些词对他毫无意义。他要的不是成为医学案例,而是能解释这一切、能让他和晚晴从“为什么是我们”的梦魇中稍微解脱出来的答案。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接受“这就是无法解释的厄运”时,在一次与一位退休后被返聘、经验极其丰富的老教授会面中,对方仔细翻阅所有资料并详细询问他们生活史、工作环境、饮食习惯、甚至家族迁徙史之后,沉吟许久提出了略微不同的方向。
“赵先生,你们夫妻的基因筛查确实没发现‘传统意义上’的遗传病问题。但现代医学越来越意识到,有些疾病尤其是复杂的神经发育障碍,可能并非由单一的‘坏基因’引起。”
老教授推推老花镜缓缓说。
“它可能是多基因微效叠加的结果,也可能与表观遗传修饰有关,甚至……可能是生命最早期的发育阶段受到了某种特定环境因素的干扰,这种干扰可能不改变DNA序列,但却影响了基因的表达和细胞的命运走向,最终导致大脑发育的轨迹出现偏差。”
“您的意思是……”赵明远心跳微微加快。
“我的意思是,问题不一定出在你们传给孩子的‘蓝图’(基因)上,而可能出在‘施工过程’中。”老教授用了个比喻。
“比如在精子或卵子形成的关键期,在受精后的最初几周,胚胎对环境中的某些因素异常敏感。一些化学物质、药物、感染、甚至强烈的精神应激,都有可能在不留下永久性基因突变的情况下,干扰正常的发育程序。”
“你们可以仔细回想一下,在准备要第一个孩子也就是磊磊之前的一到两年,你们两人尤其是苏女士,有没有长期接触过什么特殊的环境?工作场所有没有新装修?有没有服用过什么特别的药物或保健品?有没有经历过重大的身体或精神创伤?”
老教授的话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刺破了赵明远眼前厚重的迷雾。他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却又模糊不清。
环境因素?他和晚晴生活一直规律注重健康。工作环境是顶级写字楼应该没问题。药物?晚晴身体一直很好很少吃药,备孕前更是谨慎。
创伤……赵明远猛地想起,在计划要磊磊的大概一年前,晚晴似乎因为一个持续很久的跨国并购项目压力极大,有过一段时间的失眠和焦虑,还因此看过一段时间心理医生,服用过医生开的助眠和抗焦虑药物。但那是短期行为,而且是在备孕前很久就停止了。
难道……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那样,如果原因真的隐藏在某个被忽略的细节里,而那个细节又与他或晚晴的某个选择、某个经历有关……那这份沉重的罪责感将如何承受?
调查再次陷入僵局。赵明远试图更细致地回忆,甚至私下联系了苏晚晴当年看过的那位心理医生(对方以保护患者隐私为由只确认了确有就诊记录和短期处方,拒绝透露具体细节),也梳理了自己那段时间的工作和生活,并未发现明确异常。私家侦探对苏晚晴过往的调查也再次确认她感情史简单清白,与初恋男友徐朗早已断了联系,对方已在国外结婚生子。
似乎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个令人绝望的结论:无法解释的罕见悲剧。
家里的气氛因希望再次燃起又熄灭而变得更加沉重。赵明远和苏晚晴之间那层冰似乎结得更厚了。他们就像两个被困在无边黑暗中的旅人,明知对方就在不远处,却因彻底的寒冷和迷失了方向,连伸出手去触碰彼此的勇气都没有。
这天下午,因为一个棘手的跨国合同谈判意外顺利提前达成了关键条款,赵明远难得地在日落前就离开了公司。
他没有立刻开车回家,而是将车开到江边,一个人坐在堤岸长椅上,看着浑浊江水滚滚东去,看着对岸楼宇逐渐亮起灯火。初秋晚风已带凉意,吹拂他额前头发。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苏晚晴刚谈恋爱时也常傍晚来散步。那时候江水似乎更清晚风更温柔。他们会聊很多,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是牵着手慢慢走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从磊磊确诊开始?从第一次怀疑开始?抑或更早在那些为事业拼命奔波忽略了彼此感受的日子里,某些东西就已悄然改变?他不知道。他只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孤独。
天色渐暗。赵明远起身开车离开江边。路过市中心那家知名的法式甜品店时他鬼使神差停了车。他还记得苏晚晴以前很喜欢这家的提拉米苏,说那里的咖啡酒和马斯卡彭芝士比例恰到好处带着“成年人的微醺甜蜜”。他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吃过甜品了。
他进店买了份提拉米苏小心翼翼打包好。提着精致小盒子坐回车里时赵明远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微弱近乎卑微的期待。或许今晚可以试着和她一起吃?或许可以借着这份她曾经喜欢的甜点打破一点坚冰,哪怕只是说一句“今天公司的事挺顺利的”也好。
车子缓缓驶入小区地下车库。停好车他没有立刻下车,又在昏暗车厢里坐了几分钟调整呼吸表情,试图让紧绷一天的面部肌肉放松下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疲惫绝望。
然后他拿起蛋糕盒子乘电梯上楼。用钥匙打开家门里面一片安静。这个时间保姆应该带磊磊浩浩在小区儿童康复室做晚间感觉统合训练。母亲周春华最近迷上社区老年大学山水画班晚上常有活动估计还没回来。只有玄关一盏感应灯亮着温暖光晕映照光可鉴人大理石地面。
赵明远轻轻换好拖鞋将公文包放门口柜子上。他正想开口喊一声“晚晴我回来了”,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因为他听到从书房虚掩的门缝里传出了苏晚晴的声音。她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极其压抑的哽咽和颤抖,仿佛正承受巨大痛苦却又拼命克制着。
赵明远的心莫名一紧。一种复杂预感涌上心头混杂疑惑担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阴暗警惕。是谁的电话能让她如此情绪失控?是她父母?还是……某个他不知道的人?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如同一个卑劣的窃听者慢慢靠近那扇虚掩的书房门。门缝里透出书桌台灯昏黄的光。苏晚晴背对门口坐在书桌前单手撑额头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手机。她显然没察觉他回来。
断续的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的话语从门缝里飘出来字字句句如同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赵明远耳膜——
“我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
“每一天……都像在炼狱里……”
“他们都不知道……我有多恨……恨我自己……”
“如果当初……如果当初我没有……”
声音在这里陡然中断变成了更加压抑破碎的抽泣仿佛提到了某个禁忌的无法言说的关键。
赵明远浑身剧震血液刹那间似乎全部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手中蛋糕盒“哐当”一声滑落在地。精致包装摔开那块精心挑选的提拉米苏跌出来奶油和可可粉溅了一地一片狼藉。但他已完全顾不上。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阻挡住那声几乎脱口而出的惊骇抽气眼睛死死盯着门缝里那个颤抖的绝望的背影。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冰冷彻骨足以将他彻底击垮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思考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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