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大兄弟,行行好,给口水喝吧……”

一个干瘦的瞎子拄着竹竿,停在了院门口,破碗递得老高。

父亲李振国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正的十块钱,塞进碗里:“天热,自己去买瓶水喝。”

瞎子摸到那张钱,手猛地一抖,那双灰白的眼珠直勾勾地“看”向李振国身后。

“老兄弟,你这钱我不能要。” 瞎子的声音沙哑得像拉锯。

“咋了?嫌少?”

“不,” 瞎子把钱推回来,“你这人心善,是好事,也是坏事。你这院子……”

他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动静,“你家这房梁上,不对劲。有东西。”

“你个算命的,别在这胡吣!”

“我走了。” 瞎子收起碗,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这十块钱,就当买我一句话。老兄弟,你家要出大事。这个坎,你迈不过去……恐怕要家破人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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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李振国!你又把家里的米送人了?!”

我妈张桂芬刚从菜市场回来,一进厨房,看到米缸又少了大半截,拎着的半篮子鸡蛋“哐”地砸在灶台上,嗓门瞬间就拔高了。

“你小点声!孩子在屋里写作业呢!”我爸李振国从里屋走出来,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还没换。

“我小点声?我再小点声,这个家都要被你搬空了!”

我妈气得叉着腰,指着米缸,“上个星期刚借出去半袋面,前天是半瓶油,今天又是米!你告诉我,你又送给谁了?是不是又送给厂里那个‘药罐子’老王了?”

我爸李振国是我们棉纺厂出了名的“老好人”。他这人,没啥大本事,就是心软。谁家有个难处,他都想伸手拉一把。

“桂芬,你讲点理。”我爸搓着手,声音低了下去,“老王他媳妇肾病,透析都快没钱了,家里揭不开锅,孩子饿得直哭。都是一个车间的,我能眼睁睁看着?”

“你能!你必须能!”我妈的眼圈“刷”地就红了,“别人家揭不开锅,咱家就揭得开?咱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强强下学期的学费攒够了吗?你妈下个月吃药的钱呢?你那点死工资,一半都贴补给外人了!”

“我……”我爸被噎得说不出话。

“李振国我告诉你,你这是烂好人!是拿你老婆儿子的命去贴别人的屁股!”我妈越说越气,“从今天起,这家里的钱,一分你都别想碰!米面粮油,我全锁柜子里!”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我就是不讲道理!再有下次,你把米送人,我就抱着强强回娘家!这日子别过了!”

我妈“砰”地一声摔上厨房门,锁上了那个掉了漆的木柜子。

我知道,这场仗又是我爸输了。

爸坐在院里的槐树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93年的夏天特别热,知了叫得人心烦。爸不是不知道家里难,但他就是改不了。

从那以后,我爸再也不敢明着往家里拿东西了。他开始“偷”。

02.

我妈把钱和粮管得死死的。每天给我爸的午饭钱,都是算好的,一块五毛钱,在厂里食堂吃一顿,一分不多。

可我爸总有办法。

那天下午,厂里发了二十块钱的高温补贴。我爸攥着那两张大团结,没敢直接回家。他知道,这钱一进门,就得上交给我妈,一分都别想落到自己手里。

他拐进了菜市场。

“师傅,这鲫鱼怎么卖?”

“两块一斤,你这条大,三块五。”

我爸掏出钱,买了那条鱼,又买了点豆腐。他没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了后街的筒子楼。

“刘哥。”

“哎,振国啊。”一个四十多岁、腿有点瘸的男人迎了出来,他就是“瘸子刘”。

瘸子刘以前也是我们厂的,前两年裁员,他腿脚不方便,第一个就被裁了。老婆嫌他没用,跟人跑了,就剩他带着一个三岁的闺女,靠糊火柴盒过日子。

“刘哥,今天发补贴,买了条鱼,你拿去给孩子炖汤喝。”我爸把那条还活蹦乱跳的鱼递过去。

“这……这使不得啊,振国!”瘸子刘的脸涨得通红,“你家也不宽裕,桂芬她……”

“嘘!”我爸赶紧打断他,“别提她!你快拿着。孩子长身体,不能没营养。”

他硬是把鱼塞进瘸子刘怀里,又从兜里掏出五块钱:“这钱拿着,给孩子买点鸡蛋。”

“振国,你……”瘸子刘眼眶都红了。

“行了,大老爷们的。”我爸拍拍他肩膀,“我走了,还得回去交差呢。”

我爸提着剩下的豆腐回了家。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知道买点豆腐?”我妈一边收钱一边数落,“那二十块补贴呢?”

“在这呢。”我爸把剩下的钱,连同一堆毛票,全掏了出来,“买了三块五的鱼,五毛钱豆腐……哦不对,鱼两块五,豆腐一块……我记错了,反正都花了。”

“你个败家爷们!”我妈瞪了他一眼,但看在他买了“荤腥”的份上,没再多说。

那天晚上,我爸吃饭特别香,豆腐吃得“滋溜”响。

他不知道,他去筒子楼的时候,我在后面巷子口都看见了。我没敢吱声,也没告诉我妈。我就是觉得,我爸这个人,傻乎乎的,又有点可爱。

03.

我爸的“偷偷接济”,没持续多久就出事了。

出事的不是瘸子刘,是厂里的赵四。

赵四是我们厂机修车间的,三十出头,比我爸年轻。但他老婆连生了三个闺女,家里穷得叮当响。赵四手脚不干净,总喜欢从厂里“拿”点废铜烂铁出去卖。

上个星期,他偷了一捆电线,被保卫科抓了个正着。

这事可大可小。厂长发了话,现在效益不好,正愁抓不到典型,必须严办!要么送派出所,要么直接开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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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四的老婆抱着孩子,跪在保卫科门口哭了一天,都没用。

没人敢替他求情,都怕惹一身骚。

赵四不知道怎么想的,找到了我爸。

那天晚上,赵四“噗通”一声跪在我家院门口:“李大哥!李大哥你救救我!我真不是人,我偷东西!可我要是被开除了,我那三个闺女就得饿死啊!李大哥,全厂就你心最好,你帮我去跟厂长说说情吧!”

“你……你快起来!”我爸最见不得这个。

“我不起来!李大哥你不答应我,我就跪死在你家门口!”

“李振国!你敢管这事,我先打断你的腿!”我妈在屋里听见了,冲出来指着赵四骂,“你偷东西还有理了?滚!别在我家门口耍无赖!”

“嫂子!我求求你了!”赵四“砰砰”磕头。

“滚!”

那天晚上,我爸一宿没睡。

第二天,他还是去了。他没找厂长,他知道自己没那么大面子。他找到了管保卫科的马科长。

我不知道我爸跟马科长说了什么。我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从妈锁着的柜子里,拿了两瓶酒和一条烟。那是我家准备过年送礼用的。

“李振国!你反了!你敢偷家里的东西!”我妈疯了一样去抢。

“桂芬,你让我一次。”我爸红着眼,死死护住怀里的烟酒,“这是救命!是救赵四一家五口的命!”

“他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

我爸没理她,冲出家门,把东西送给了马科长。

马科长看在烟酒的份上,又看在我爸这个“老实人”的面子上,叹了口气:“振国啊,不是我不帮你。厂长那发了话……这样吧,送派出所就不送了,算他‘内部处理’,记大过,留厂察看。但是……”

“但是什么?”

“他这个月奖金全扣,你,作为担保人,也扣一半奖金。”

“扣!扣我的!”我爸一口答应。

04.

我爸这个月,只拿回来三十块钱工资。奖金全没了。

我妈看着那几张票子,没哭也没闹。她就是坐在小马扎上,盯着墙角发呆,盯了足足一个钟头。

“桂芬,你打我两下吧,骂我两句。”我爸蹲在她面前,手足无措。

我妈没看他。

“李振国,咱俩离婚吧。”

“轰”的一声,我爸懵了。

“你说……啥?”

“我说离婚。”我妈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吓人,“我受够了。我这辈子,没指望你大富大贵,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可你呢?你把安稳日子全拿去喂了狼!赵四那种人,你都救!他今天偷电线,明天就敢偷机器!你拿咱家的钱,去填那种无底洞!”

“桂芬,我……我那是救人命啊……”

“你救不了!”我妈站起来,“你连你儿子下学期的学费都拿不出来,你救谁?李振国,你不是心善,你是蠢!”

这是我妈第一次说我爸“蠢”。

我爸的脸瞬间白了。

“这个家,我撑不住了。强强我带走,房子给你。”

“不行!我不同意!”我爸急了,“桂芬,我错了!我改!我以后再也不管闲事了!我发誓!”

“你发誓有用吗?你的誓言比咱家米缸里的米还便宜!”

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吵,吵得天都快黑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瞎子来了。

“行行好吧,给口吃的,给口水喝……”

瞎子拄着竹竿,停在了院门口。

我爸正憋着一肚子火和委屈,一腔怒火没处撒。

“走走走!没吃的!”我爸烦躁地挥挥手。

“大兄弟,行行好……”

“都说没有了!滚!”我爸吼了一声。

我妈在屋里也喊:“快滚!再不滚我拿扫帚了!”

瞎子没走。

他站在门口,侧着耳朵听了半天,突然开口:“吵架了?为了钱?”

我爸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你们这种人家,十有八九是为这个。”瞎子把破碗往前递了递。

我爸看着他那可怜样,心里的火又熄了。他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十块钱。这是他这个月仅剩的零花钱。

“拿着。天热,买瓶水喝。”

瞎子摸到那张钱,手一抖。

他没接钱,反而猛地抬起头,那双灰白的眼珠直勾勾地“看”向我爸身后的屋子。

“老兄弟,你家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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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你这人,拿了钱还咒我?”我爸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你这钱,我不能要。”瞎子把钱推回来。

“你什么意思?”

“老兄弟,你这人心善,善得过了头。”瞎子的声音沙哑,“善能积德,也能招灾。你这宅子,阴气重。”

“你少在这胡说八道!”我爸急了,90年代,大家嘴上说破除迷信,心里其实都怕这个。

“我没胡说。”瞎子用竹竿点了点我家的东墙角,“你家是不是有啥老物件?传下来的?”

我爸心里“咯噔”一下。

我家确实有。在我爸妈住的里屋,靠墙角,放着一口大木箱子。是我太奶奶传下来的,黑漆的,上面雕着花,死沉。

“你……你怎么知道?”

“我闻到了。”瞎子耸了耸鼻子,“那不是好东西。那东西,压着你家的气运。”

“你胡吣!”

“你这人太善,镇不住它。”瞎子收起碗,把那十块钱硬塞回我爸手里,“这钱,算我白送你一卦。记住,千万,千万,别让你媳妇……动那口老箱子!”

“为什么?”

“那箱子里锁着的,是你家几辈子的债。一动,就要还债。你家……还不起。”

瞎子说完,拄着竹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爸愣在原地,手心里的十块钱被汗浸湿了。

“跟个瞎子废什么话!”我妈在屋里骂道,“李振国,离婚的事,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这个月要是补不回奖金的窟窿,这日子就到头了!”

我爸没吱声。他走进屋,死死地盯着墙角那口黑漆大箱子。

这箱子是我妈的心病。她一直嫌它占地方,想当劈柴烧了,或者卖给收旧货的。是我爸死活拦着,说这是“祖宗的东西”,是“念想”。

瞎子的话,像根钉子,扎进了我爸心里。

从那天起,我爸变了。

他不再偷偷摸摸接济人了。他开始拼命干活。厂里谁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干。加班也不要加班费,就求月底车间主任能把他的奖金补回来。

他看那口箱子,眼神也变了。以前是“念想”,现在是“恐惧”。

他甚至在箱子上,又加了一把大锁。

06.

我爸的拼命,并没有换来安稳。

半个月后,厂里贴出了新公告。因为效益持续下滑,要进行第二轮裁员。

名单上,第一个就是赵四。

第二个……是我爸,李振国。

我爸看到名单的时候,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冲进车间主任的办公室:“主任!为什么?为什么有我?我这个月干的活最多!我没犯错啊!”

主任低着头,不敢看他:“振国啊,这是厂里的决定。”

“为什么!”

“你……”主任叹了口气,“你上次给赵四担保,马科长虽然没上报,但厂长知道了。厂长说……你这人,好坏不分,立场不稳。赵四那种偷厂里东西的人,你都敢保……厂里不敢用你这种‘老好人’。”

我爸如遭雷击。

他救了赵四,结果赵四还是被开除了。

而他自己,因为那次“善良”的担保,成了厂长眼里“立场不稳”的人,也丢了饭碗。

那天,我爸是怎么走回家的,我不知道。

他推开院门的时候,天都黑了。

我妈刚把稀饭端上桌,一看他那张死人脸,心就沉了下去。

“名单……出来了?”

我爸点点头。

“没你吧?”我妈的声音都在抖。

我爸没说话,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从兜里掏出那张裁员通知书,拍在桌上。

“李……振国……”

我妈拿起那张纸,看了足足一分钟。

她没有哭,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摔东西。她“呵”地笑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

“行,行啊。李振国,你出息了。”

“你把工作都‘善’没了。”

“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救世主吗?你现在救救你自己啊!救救我!救救你儿子啊!”

我妈猛地把桌子掀了。

稀饭、咸菜,碎碗,洒了一地。

“没法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妈终于崩溃了,她坐在地上,捶着胸口嚎啕大哭。

我爸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像个泥塑。

哭了半天,我妈突然不哭了。

她站起来,抹掉眼泪,通红的眼睛里全是寒光。

“没钱了……没钱也得活。”

她转身冲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劈柴的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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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振国,你不是不让动那口箱子吗?”

“你不是说那是祖宗的念想吗?”

“我今天就看看!是祖宗的念想重要,还是我儿子的命重要!”

她举起斧子,朝着里屋那口黑漆大箱子就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