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李建国,你娶我吧。”

我抄起院子里那把准备去劈柴的斧子,指着堵在我家门口的陈淑芬,眼睛都红了。

“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娶我。”陈淑芬看着明晃晃的斧刃,非但没怕,反而往前又走了一步,那双总是带着三分讥诮七分得意的杏眼,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我。

“陈淑芬,你脑子是不是让驴踢了?”我气得浑身发抖,“你今天下午刚搅黄我的亲事,让我在隔壁村丢光了脸,现在又带着媒人上我家里来演这出?你耍我玩是不是?信不信我一斧子劈了你!”

媒人王婶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拽陈淑芬的胳膊:“淑芬,淑芬,你别犟了,建国这孩子在气头上呢……”

陈淑芬却一把甩开王婶的手,梗着脖子,冲我喊:

“李建国!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一下,我就死在这儿!你要是个男人,就放下斧子,听我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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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建国,你那件的确良的白衬衫我给你洗干净熨好了,就搁在床头。一会儿见了人家姑娘,机灵点,嘴甜点,别老绷着个脸,跟谁都欠你八百吊钱似的。”

我妈李翠花一边往我口袋里塞那包我平时都舍不得抽的“红梅”烟,一边絮絮叨叨。

“知道了。”我闷声应着,心里烦得很。

这是1994年的夏天,我二十四了。在我们这青石村,二十四岁还没定亲的后生,那脊梁骨都得让村里长舌妇的唾沫星子戳断。

我倒不是娶不上媳妇,我初中毕业就跟着镇上的老师傅学修家电,从黑白电视到收音机,再到村里这两年渐渐多起来的拖拉机、抽水泵,就没有我摆弄不好的。我在村头开了个小小的维修铺,靠着这门手艺,一年到头也能攒下几个钱,比村里那些只知道刨地的同龄人强不少。

可问题是,我上面还有个哥,李建军。他比我大三岁,人老实,但没啥手艺,至今还在家种地。前两年给他说了个对象,人家姑娘张口就要一万块的彩礼,还要“三转一响带咔嚓”,也就是缝纫机、自行车、手表、收音机,外加一台照相机。

这条件,差点要了我爹妈的半条命。

家里的钱全砸进去给我哥准备婚事还差一大截,哪还有闲钱给我张罗?我这两年修东西挣的钱,也都一分不留地交给我妈,填我哥那个无底洞。

我妈的意思是,让我先结婚,收一笔彩礼,然后这笔钱转手就给我哥用。

“建国啊,妈知道委屈你了。”我妈看我脸色不好,叹了口气,眼圈都红了,“可你哥那个情况,再拖下去,真就打一辈子光棍了。你好歹有门手艺,不愁没姑娘看上。你先成家,把彩礼拿回来,让你哥把婚结了,咱家这压在头顶的大山,就算搬开一半了。”

我还能说什么?我爹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言不发,但那紧锁的眉头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认命了。

这次相亲的对象,是隔壁白鹤村的,叫什么小兰。媒人王婶把她夸得跟天仙似的,说她高中毕业,人长得水灵,性格又温柔,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好姑娘。

我换上那件硬邦邦的白衬衫,感觉浑身不自在。推出了我那辆擦得锃亮的“永久”牌二八大杠,我妈还在后头喊:“见了人姑娘爸妈,烟递勤快点!听见没!”

我没回头,跨上车,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只想赶紧把这事应付过去。

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半路上,撞见我这辈子最大的克星。

02.

“呦,这不是李大能人嘛!穿得人模狗样的,这是要去哪儿发财啊?”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嘲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捏着刹车,一扭头,就看见陈淑芬也骑着一辆红色的女士自行车,与我并排。她今天穿了件碎花连衣裙,两条乌黑的马尾辫随着车子的颠簸一甩一甩的,那张总是挂着“看不起你”表情的俏脸上,此刻正漾着促狭的笑。

我心头火气更盛:“我当是谁,原来是陈大老师。你管天管地,还管我上哪儿去?”

陈淑芬,我们青石村村长的独生女,我们小学和初中的同班同学,也是我从小到大的死对头。

小时候,我们俩住前后院,我掏鸟窝,她去告状;她跳皮筋,我拿石头给它崩断。考试,她永远是第一,我永远是第二。老师夸她聪明伶俐,夸我动手能力强。运动会,她拿女子八百米冠军,我拿男子一千五百米冠军。

我们俩就像两只好斗的公鸡,从记事起就没消停过。

初中毕业,她成绩好,上了县里的高中,后来考上师范,毕业后回村里的小学当了老师,成了村里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大学生,风光无限。

我呢,成绩差了点,没考上高中,就去念了技校。这些年,她在她的象牙塔里教书育人,我在我的维修铺里跟油污零件打交道,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可每次碰见,她那张嘴,总能精准地挑起我的火气。

“哟,脾气还不小。”陈淑芬车头一拐,故意别了我一下,“看你这样,是去相亲吧?哪村的姑娘啊?眼睛这么不好使,能看上你这个浑身机油味的闷葫芦?”

“我就是个闷葫芦,也比你这个二十三岁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强!”我毫不客气地回敬。在村里,女孩子过了二十岁还没婆家,就容易被人说闲话。

陈淑芬的脸果然沉了下来,她最忌讳别人说她“老姑娘”。

“李建国,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是你先不干净的!”

“懒得理你!”陈淑芬哼了一声,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只留给我一个气鼓鼓的背影和一句,“祝你今天相亲……黄了才好!”

我冲着她的背影骂了一句,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婆娘,从小就跟我犯冲,她一出现,准没好事。

我摇了摇头,把这不祥的念头甩开,赶紧蹬着车,朝白鹤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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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到了白鹤村,在媒人王婶的带领下,我进了小兰家。

小兰家是新盖的两层小楼,在村里算是很气派了。她父母看起来挺和善,招呼我坐下,又是倒茶又是拿水果。

很快,小兰就从里屋出来了。

我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王婶这次还真没吹牛,这姑娘长得是真俊。白净的瓜子脸,大眼睛,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文文静静地站在那儿,看到我看她,脸“刷”地就红了,低下了头。

是我妈会喜欢的那种儿媳妇类型。

接下来的场面,就跟所有相亲流程一样。她爸妈问我家里的情况,兄弟几个,我做什么工作,一年大概能挣多少钱。

我虽然紧张,但也一一照实回答了。我说我家兄弟两个,我是老二,我哥还没结婚。我开了个维修铺,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个三四百,差的时候也有一两百,一年下来,三千块钱是稳的。

九四年,一个月三四百,在农村绝对是高收入了。

小兰的父母听了,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她爸给我递了根烟,态度明显热情了不少。

“建国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本事,不简单,不简单呐。”

“哪里哪里,就是混口饭吃。”我赶紧谦虚。

王婶在一旁敲边鼓:“那可不是混口饭吃!建国在我们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能人!人也老实,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挣的钱都交给他妈。这么好的后生,打着灯笼都难找!”

小兰一直低着头,但从她时不时偷偷瞟我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她对我也挺满意。

我觉得这事,八成是成了。我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如果彩礼要得不多,是不是可以跟我妈商量一下,别全拿去给我哥,多少给我自己的小家留一点。

就在这气氛一片大好,眼看就要谈到下一步的时候,一个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小兰家的院门口。

“请问,这是张叔家吗?我来找小兰。”

还是那个清脆又熟悉的声音。

我一回头,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

陈淑芬!她怎么会在这里?

04.

陈淑芬手里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本书和一瓶罐头,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小兰看见她,惊喜地站了起来:“淑芬姐!你怎么来了?”

小兰的妈也热情地迎了上去:“哎呀是淑芬啊!快进来快进来!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我脑子嗡嗡响,彻底懵了。陈淑芬怎么会认识小兰?还“淑芬姐”叫得这么亲热?

陈淑芬走进屋,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李建国?你怎么也在这儿?”

那表情,就好像我们俩不是半小时前刚在路上吵过一架一样。

我黑着脸,没搭理她。

小兰红着脸解释道:“淑芬姐,这是……这是王婶介绍来跟我见面的……”

“哦——”陈淑芬拖长了音调,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相亲啊!哎呀,这可是大好事啊!”

她说着,就自来熟地在桌子边坐下,正好坐在我对面。她把罐头往桌上一放,笑着对小兰的父母说:“张叔,刘姨,我跟小兰是高中同学,关系最好了。今天正好来镇上开会,顺路过来看看她。”

小兰的妈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你们同学多聊聊。”

王婶在一旁感觉气氛不对,想把话题拉回来:“那个……亲家,你看建国这孩子也见了,你们觉得怎么样啊?”

小兰的爸刚要开口,陈淑芬抢先说话了。

“建国啊,那当然好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我,那眼神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我们一个村的,我最了解他了。人特别能干,手也巧,我们村里谁家电视坏了,拖拉机熄火了,都找他。真的,我们村离了他都得瘫痪一半!”

这话听着是夸我,可我怎么听怎么别扭。

小兰的爸果然顺着她的话问:“这么说,建国平时很忙了?”

“忙!那叫一个忙!”陈淑芬立刻点头,掰着指头给我说,“东家水管爆了,西家房顶漏了,张三的儿子结婚要接音响,李四的老娘过寿要放录像,都得找他。有时候一忙起来,三更半夜都有人砸门,饭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是吧,建国?”

她冲我眨了眨眼,一脸的“我这都是为你好”。

我攥紧了拳头。她这是在暗示我,嫁给我,就得当个免费的接线员,还得守活寡。

小兰父母的脸色,已经开始有点变了。

王婶赶紧打圆场:“能者多劳嘛!说明建国人缘好,大家信得过他!”

“对对对,人缘是好。”陈淑芬话锋一转,又叹了口气,好像很同情我似的,“就是太辛苦了,也太孝顺了。”

“孝顺还不好吗?”小兰的妈不解地问。

“孝顺当然好!”陈淑芬一脸的理所当然,“你们不知道,建国他可孝顺了。他挣的钱,自己一分都舍不得花,全都交给他爸妈,给他哥攒着娶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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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这话一出,屋里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小兰父母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王婶的脸都绿了,她拼命给陈淑芬使眼色,可陈淑芬就像没看见一样,还在那儿“由衷地”赞叹。

“他哥今年都二十七了,还没说上媳妇,就因为家里穷,拿不出彩礼。建国就跟家里人保证了,说他一定要拼命挣钱,先帮哥哥把家成了,再考虑自己。唉,现在这么有情有义的弟弟,真是太少了。我作为他的老同学,都替他感到骄傲。”

她说完,还“真诚”地看着我,问道:“建国,我没说错吧?”

我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当场掀了桌子。

她这哪里是夸我?这分明是把我家最见不得光的底细,当着人家姑娘父母的面,给抖了个底朝天!

她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可从她嘴里说出来,意思就全变了。我成了个为了哥嫂,可以牺牲自己小家的“扶哥魔”。哪个姑娘的父母,愿意把女儿嫁到这样一个“无底洞”里去?

小兰的爸爸把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也冷淡了下来:“那个……建国啊,我们家小兰呢,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啥重活都没干过。我们是想给她找个能疼她、顾家的人,你家这个情况……恐怕……”

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王婶急得满头大汗,还想说什么,被小兰的妈打断了:“王家的,今天就先这样吧。我们再考虑考虑。”

“再考虑考虑”,那就是黄了。

我“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胸口堵着一团火,烧得我快要炸开。我死死地盯着陈淑芬,她却避开我的目光,低头假装喝茶,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是得逞的笑。

我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走出那个让我颜面尽失的院子,我跨上自行车,逃也似地离开了白鹤村。

风从耳边刮过,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陈淑芬!

我李建国跟你没完!

我一路把自行车蹬得飞快,链条都快被我蹬断了。回到家,我把车往院子里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我妈从屋里跑出来,看我一个人,脸色铁青,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建国?咋了?没成?”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墙角,抄起那把用来劈柴的斧子,转身就要出门。

我妈吓坏了,一把抱住我的胳膊:“哎呀!我的儿啊!你这是要干啥去啊!有话好好说啊!”

“我去劈了陈淑芬那个臭婆娘!”我眼睛都红了。

我正跟我妈拉扯着,院门口,突然传来了王婶的声音。

“建国他娘,在家吗?”

我扭头一看,只见王婶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而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是陈淑芬。

我正要发作,就见王婶把陈淑芬往前一推,她自己也跟了进来,像是怕陈淑芬跑了似的。

我妈也愣住了:“王婶?淑芬?你们这是……”

陈淑芬没看我妈,也没看拉拉扯扯的我们,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看着我手里那把明晃晃的斧子。

然后,她开口了。

06.

“李建国,你先别急着去劈我。”

陈淑芬的声音不大,但很镇定,完全没有了下午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她的眼睛很亮,像两颗星星,直勾勾地看着我。

“今天这事,是我不对。我搅黄了你的亲事,我认。”

我冷笑一声:“你认?你认了有什么用?我李建国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我妈也反应过来了,冲上去指着陈淑芬的鼻子就骂:“你个小蹄子!你安的什么心啊!我们家建国哪儿得罪你了,你非要这么害他!你见不得我们家好是吧!”

“婶儿,你先别生气。”陈淑芬对我妈微微低了低头,态度还算恭敬,但随即又把目光转回我身上,“李建国,你不是想娶媳妇吗?”

“废话!”我吼道。

“你不是缺彩礼给你哥结婚吗?”她又问。

我被她问得一愣,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婶在一旁急得直搓手,想说话又不敢说。

陈淑芬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当着我、我妈、还有媒人王婶的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彩礼,我不要一分。我嫁过来,还自己带一份嫁妆,不多,正好一万块。”

我跟我妈都愣住了。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听得见几声蝉鸣。

然后,她看着我,眼睛里像是揉碎了星光,又像是含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她往前走了一步,再一次开口。

“所以,李建国,你娶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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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里的斧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陈淑芬,这个从小跟我斗到大、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女人,现在站在我家院子里,说要嫁给我?还不要彩礼,倒贴一万块钱的嫁妆?

我妈也傻了,她张着嘴,指着陈淑芬,又指指我,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你……你说啥?这……为啥啊?”我磕磕巴巴地问,感觉脑子像一团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