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度词 | 激进认知更新将是“新常态”|正式版模型|激进认知|编程|计算机|阿尔法

三部知名词典遴选出的三个2025年度词，不但更新了我们对当下的一般认知，而且让我们意识到：在数字智能时代，激进认知更新将是“新常态”。在世界更加开放、更加交互、更加智能、更加不可预测的情状下，个体怎样做才能确保对世界的一般认知能够得到持续性激进更新？

原文：《激进认知更新将是“新常态”》

作者 |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教授王馥芳

图片 |网络

自美国方言学会于1990年发起年度词评选活动以来，距今已经35年。英国《柯林斯词典》遴选出的2025年度词是“松弛氛围编程”（vibe coding）：用AI（人工智能）把自然语言转换为计算机代码的新兴软件开发。《剑桥词典》发布的则是“单向社交关系”（parasocial）：一个人单向性地在自身和社会名流或者书、电影、电视连续剧中人物之间建立的社交关系。一知名词典网站（www.dictionary.com）公布的则是“6-7”（读音为阿拉伯数字的英文发音）：Z世代和阿尔法世代小群体内部流行的无意义笑话。三部知名词典遴选出的三个年度词不但更新了我们对当下的一般认知，而且让我们意识到：在数字智能时代，激进认知更新将是“新常态”！

三部词典三个年度词

根据《柯林斯词典》介绍，“松弛氛围编程”在社交媒体上“大火”并最终问鼎2025年度词，主要得益于曾就职于美国科技巨头公司AI部门的一位高管工程师。他在社交媒体上描述了AI如何能够轻松生成创意输出：借助AI，开发者可以通过直接说出需求生成代码，而不必像以前那样一行行地苦写代码；用AI写代码是如此轻松和松弛，以至于他都“忘记了代码竟然存在”。

“单向社交关系”这一术语首见于1956年，当时电视机开始在西方国家的普通家庭中广泛普及。两位美国心理学家发现：有些电视观众开始生发出自身与电视人物间的“亲密幻象”。另一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发现，“名人迷恋”现象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期舞台剧观众对于舞台演员的单向痴迷。“单向社交关系”并非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社交关系，它只是一种一厢情愿的单向意淫，最常见于粉丝对于偶像的崇拜。虽然“单向社交关系”是一种想象性的子虚乌有关系，有些当事人却对其深信不疑，甚至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关于这种关系之于个人的影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普遍认为有利有弊。

“6-7”是一个网络俚语，源于一位美国说唱歌手于2024年后期发布的一首名为“嘟嘟（6 7）”的单曲。有说曲名中的“6 7”指的是芝加哥或者费城的第67街，但未得到确证。“6-7”之所以会“爆火”并成为一个风靡一时的玩笑梗，主要源于短视频中各种无厘头的意外混剪。如把歌手唱“6 7”的音频与一个身高6英尺7英寸的美国NBA男球星的画面意外混剪在一起，造成歌声与视频画面堪称无稽之谈的“神搭”，而这种“神搭”被品出了现象级的无厘头荒诞感。

据发布“6-7”为年度词的词典方称，这一表达在阿尔法世代中极为流行。其非但“没有定义”或者说“无法定义”，且“没有意义、无处不在、纯属无稽之谈。换句话说，它有着脑腐（注：“脑腐”为《牛津词典》2024年度词）的所有特点”。简言之，“无法定义”是其最显著特征。《梅里亚姆-韦伯斯特词典》将其定义为“一个无稽之谈的表达式”。说话者说出“6-7”时，通常伴随一个类似卡通人物耸肩时可能会做的动作：两个张开的手掌像跷跷板式地一上一下随意晃动,有点类似物体抛接的杂耍动作。

如今，“6-7”被Z世代和阿尔法世代玩成一个风靡一时的无厘头“网络迷因”梗。严格来说，“6-7”并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表达式：它既无意义，也无什么语用含义，只是一个易于上口和重复、富有节奏感、听上去无害且具有小群体内部玩笑意味的声音符号。正因其无意义之荒诞，“6-7”成了各种网络梗狂欢中不可或缺的荒诞“增味剂”：不管在什么场合或者场景，说出“6-7”就平添了一抹无意义的荒诞之色。就语用场景而论，“6-7”的使用尤盛于阿尔法世代各小群体内部：它是一个故意引发混乱的群内笑话，目的主要是为了建立并确认群内连接，抑或希望藉此获得外部世界的一些关注。

三个年度词更新当今世界一般认知

从表面看，“松弛氛围编程”“单向社交关系”“6-7”分别指涉三个论域：AI技术应用、社会人际关系和网络俚语。但仔细分析，三个年度词更新了我们对这三个论域的一般认知。“松弛氛围编程”上榜，表明以生成式AI为代表的数字智能正在激进颠覆并创构传统的计算机行业。在计算机时代，编程被认为是一项真正的苦活。但如今当AI的智能产出能力已经大大超过普通个体，甚至超过一般编程专家水平的时候，编程这一计算机时代的关键苦活已经演化为了一个类似在网络游戏的松弛氛围感中所干的“乐活”：工程师只需键入或者说出需求就能实现AI自动编程。

在一般认知框架下，有关社交关系的缺省性模式是“双向/交互社交关系”。“单向社交关系”成为年度词，说明社会人际关系正在经历激变：社会的“原子化”倾向日益加剧，导致“社会孤岛”效应不断增强。“单向社交关系”成为现象级现象，正是“社会孤岛”效应进一步加强的明证。“单向社交关系”虽然不能说是一种社交障碍表征，但沉湎于这种子虚乌有关系中的个体很容易因此导致社交障碍。缘何有人会沉迷于“单向社交关系”？在心理维度，人类的社会性属性使其具有内在的社交需求：当人们无法或者无力在现实生活中建构亲密关系时，有些人会有意或者无意识地进行情感的单向想象性投射。在情感维度，现代人普遍的孤独感知使得有些人不得不为其所感受到的、无法或者无力排解的孤独感单向性寻找一种情感的虚拟寄托。

“6-7”看似只是一个无意义的网络俚语，但实际上意味着Z世代和阿尔法世代正在挑战人类语言经验和边界。自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在20世纪初期创立结构主义语言学以来，语言学界的一个硬核知识点是：声音和意义的配对被称为表达式。据此，表达式一定是有意义的，没有意义的声音或者符号不能称为表达式。“6-7”的横空出世宛若古希腊神话故事中那位无法言说的女孩刻尔（Kore）：“刻尔的存在，超越了我们语言可以把握的可能性……我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她……刻尔成为了一个‘无法言说的女孩’。”(蓝江，2016：xiv-xv)

如今，“6-7”成了语言学中一个无法定义也无意义的表达式。而Z世代和阿尔法世代藉由这一“无法言说的表达式”不但颠覆了语言学硬核知识点，而且更新了人类固有的语言经验，同时拓展了现代语言学所划定的语言界限。这意味着两个最新世代已经走在了语言经验和边界探索性创构的路上，而语言经验和边界的重构势必关涉到身份经验的重构。就像“刻尔是一种不容人们‘言说’的生命，它不可能由年龄、家族、性别、身份或社会角色来界定”（阿甘本语），最新世代频繁使用一个无法定义的无意义表达式，实质暗含年轻一代不想被定义，尤其不想被模板化言说的隐秘社会文化心理。

终身“全学科”和“反学科”学习

三个年度词更新了我们对当下的一般认知。我们还可进一步发问：我们对于世界的一般认知为何会在2025年得到密集更新？导致认知密集更新的复杂因由是什么？时代因素是最重要的因由。20世纪末期，互联网和集成芯片两项变革性技术触发了网络时代的到来。网络时代开始创造“新现实”，并颠覆了“稳定-激进变革”这一持续了几千年的人类历史发展模式。支持“新现实”建构的是一种新的历史发展模式：持续性激进变革模式（Hagel III et al.，2009)。

2022年11月30日，随着生成式数字智能的先锋产品ChatGPT横空出世，人类开始迈入数字智能时代。数字智能的指数型变革能力催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全新人类历史发展模式：指数型激进变革模式。在此模式的作用下，“知识模型”的激进变革是必然的。法国哲学家福柯（转引自伊藤穰一、杰夫·豪，张培等译，2017：7）把“由信仰、偏见、行为模式和风俗习惯所组成的矩阵构成的、引导我们思考、做决定的一系列规则”称为“知识模型”，并认为“可以通过这些思想观念体系来确认不同的历史时期，正如考古学家通过人们使用的陶器来判断历史年代一样”。数字智能时代的“知识模型”正在指数型速率变革中激进再造，而模型将被如何再造则取决于我们对“知识模型”所关涉的四个要素——信仰、偏见、行为模式和风俗习惯——的变革性认知。

数字智能时代的我们到底信仰什么？是信仰数字智能第一、生态智能第二，还是相反？是坚信数字智能和生态智能的部分抑或终极融合，还是坚信数字智能最终会统治甚至毁灭人类？世界对这些问题的不同共识，不但会创造出完全不一样的“知识模型”，而且会把人类的未来带往不同的发展方向，并创建出不同的“新现实”。再谈偏见，本质上信仰和极端偏见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一般性偏见本质上是信仰的副产品，也可以说信仰内在蕴含偏见。从底层逻辑角度而言，信仰和偏见决定行为模式和风俗习惯。就个体而言，要理解并参与到数字智能时代的“知识模型”创构之中，其概念系统和知识体系必须持续性激进变革。在世界更加开放、更加交互、更加智能、更加不可预测的情状下，个体怎样做才能确保其对世界的一般认知能够得到持续性激进更新？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主任伊藤穰一和《连线》杂志特约编辑杰夫·豪在其合著的《爆裂：未来社会的9大生存原则》（张培等译，2017：23）一书中提出了一条贯穿该书每个章节的原则——“学习置于教育之上原则”：“学习是必须亲历亲为的，教育则是外界加诸你身上的。”因“AI将混杂一切，并且AI的轨迹几乎不可能预知”（Reich, 2025），故数字智能时代的“学习”并非教育意义上的学习。数字智能时代，我们不但需要对教育学意义上的“学习”保持警惕，更需要有“反教育”意识：在跨学科、多学科和融学科学习之外，终身“全学科”和“反学科”学习才有望使我们跟上这个认知需持续性激进更新的时代！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982期第6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本期责编：程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