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在那个渴望进城、一个“铁饭碗”就能改变命运的七八十年代。

我,一个背着病娘、被人叫“野孩子”的穷小子,拿后半辈子做赌注,进城演了一出弥天大谎。

我冒名“江昌义”,敲开海军军官江德福的家门,声泪俱下地上演了一场“寻爹”大戏。

在这个家里,我忍受着女主人安杰的刻薄审视,却不慎跌入“堂妹”安然阳光般的温柔陷阱,对她动了真情。

眼看工作到手,骗局即将圆满,一声来自过去的“二柱子!”,却在安然面前,将我的所有伪装撕得粉碎。

当我的谎言撞上这个家庭深藏的沉默,我才惊觉,这场精心策划的认亲,其背后真正的秘密,远比我的骗局更加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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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死死攥着手里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一栋看起来就十分气派的家属楼下。盛夏的日头毒得很,晒得柏油路都泛着一股软塌塌的焦糊味儿,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叫,叫得我心里一阵阵发慌。

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可我不敢抬手去擦,我怕一动,心里那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全泄了。帆布包的带子被我的手汗浸得黏糊糊的,里面装着我全部的家当——两件换洗的短袖,一条打了补丁的裤子,还有我这场弥天大谎的所有“证据”。

我叫江昌义,至少从今天起,我就得叫这个名字。

我真正的名字土得掉渣,叫张二柱。我来自一个地图上都得用放大镜找的穷山沟,叫张家湾。从小到大,村里的小孩都管我叫“野孩子”,因为我没有爹。

我娘是个药罐子,身体弱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一年到头咳嗽不断。她这辈子最常做的事,就是在每一个深夜里,就着昏黄的豆油灯,一边给我缝补丁,一边跟我念叨我那个素未谋面的爹。

“二柱子,你别听他们瞎咧咧,”她总是这么说,声音因为气虚而断断续续,“你爹叫江德福,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海军军官!当年他下乡,就住咱家后院……他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有了你。”

然后,她会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布袋里,摸出一张被摩挲得边角都起了毛的黑白照片。照片已经黄得不成样子,上面只有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的半个侧脸,下巴的轮廓硬朗,眼神好像正望着很远的地方。

“看,这就是你爹。多精神。”

这张照片,就是我全部的“出身证明”。为了让我能“认祖归宗”,过上城里人的好日子,我娘策划了十几年。她像个最严格的老师,教我江德福可能有的习惯,部队里的一些规矩,甚至让我模仿城里人的口音,虽然我学得不伦不类。

出发前一晚,她抓着我的手,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亮光,她说:“二柱子,到了那儿,你就叫江昌义。你得狠下心,你得演得像,你得让他们信!这是你这辈子唯一出头的路,娘没本事,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江昌义……我叫江昌义……”我对着楼门口那块锃亮的单元牌,像个傻子一样反复默念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舌头上,也烫在我的心上。我不是来认亲的,我是来演戏的,一场关乎我后半生命运的大戏。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子柏油味儿呛得我直咳嗽。我走上台阶,抬起那只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敲响了那扇深红色的木门。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自己的心口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头发烫着时髦的卷儿,穿着一身干净的连衣裙,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那股子养尊处优的气质,是我在山沟里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没有的。她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在我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那目光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审视。

她一定就是安杰,我娘口中那个“厉害得像只狐狸精”的城里老婆。

我立刻低下头,弓起背,把我娘教的“可怜相”摆了出来。我用手指死死地抠着帆布包的带子,声音挤得又细又小,还带着刻意练习过的颤音:“阿……阿姨,我……我找江德服。”

“找他干什么?”安杰的语气冷冰冰的,像冬天井里的水。

我酝酿了一下,猛地一抬头,眼眶里憋了半天的泪水恰到好处地涌了出来,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我是他的儿子,我叫江昌义!”

安杰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不是震惊,而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她嗤笑一声,抱着胳膊,把我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哪儿来的小子,张口就胡说八道?你知道江德福是谁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看你这身打扮,是想来讹钱的吧?赶紧走,不然我叫保卫科了!”

她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激烈,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脸上。我心里发慌,但我死死记着我娘的叮嘱——“她越是厉害,你越要装得可怜,让她觉得你就是个被欺负惯了的乡下娃,这样男人才会心软。”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一耸一耸地,做出抽泣的样子,嘴里只是翻来覆去地念叨:“我没撒谎……我妈说的……我就是来找我爹的……”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她那利剑一样的目光戳穿的时候,屋里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男人声音:“谁啊?吵吵嚷嚷的。”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安杰身后。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身材结实,面容威严,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就是江德福,那个只在我娘的照片里出现过半张脸的男人。

他看到我,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沉重。

安杰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转身对他激动地说道:“德福,你看看,这都叫什么事!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骗子,都找到家门口了!张口就说……就说是你儿子!”

我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了。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他一脚踹下楼梯的准备。

出乎我意料的是,江德福没有理会他妻子的激动,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的脸,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我这身土气肮脏的皮囊,看进我的骨头里。空气凝固了,楼道里只剩下安杰不忿的喘息声和我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擂鼓一样。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江德福开口了,声音沙哑而疲惫,他对安杰说:“让他进来吧,有话进屋说。”

这一句话,让我悬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下一半,却又提起了另一半。

我的计划,成功了第一步。可我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第一次冒出一个连我自己都害怕的念头:他为什么会让我进来?难道……我娘说的那些,不全是编的?难道他真的心虚?

02

我像个木偶一样,手脚僵硬地跟着江德福走进了这个家。脚下的地板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我说不出来的香皂味儿,跟我们家那股子常年不散的草药味和霉味儿截然不同。这屋子太亮了,太干净了,干净得让我感觉自己脚上那双沾满黄泥的解放鞋,每一步都像是在玷污这片圣地。

我局促不安地站在客厅中央,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紧紧地抓着那个已经有点汗湿的帆布包,把它当作我唯一的依靠。

“砰!”一声巨响,是安杰摔上了卧室的门。这声音像一个明确的信号,宣告着她对我的不欢迎。

江德福似乎没在意,他指了指旁边的木头椅子,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坐。”然后他转身给我倒了杯水,玻璃杯是透明的,里面的白开水清澈见底。

我不敢坐,只是双手接过水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我的手心传过来,我才感觉自己冻僵的身体有了一点知觉。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盘问。江德福坐在我对面,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在他那张严肃的脸庞前,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问得很细,从我娘的名字,到我们村的地理位置,再到他说的那段“往事”的年份和细节。

我把我娘跟我排练了不下几百遍的故事,像倒豆子一样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说我娘叫张桂英,说事情发生在一九六零年的那个春天,地点就在张家湾后面的那片槐树林。我还从帆布包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了那张发黄的照片,连同我娘咬牙卖了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换来的“出生证明”——一张村委会开的、字迹歪歪扭扭的纸条。

我说得自己都快信了,说到我娘怎么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怎么被人戳脊梁骨,我的眼泪就真的流了下来。这一次,不是演的。

江德福一直沉默地听着,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抽完一根烟,又点上一根,整个客厅都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最后,他捻灭烟头,站起身,对我说了句:“太晚了,你先在这儿住下。以后……再说。”

他把我安排在阳台旁边一个小小的储物间里。里面堆满了杂物,只有一张窄窄的行军床。但对我来说,这已经像是天堂了。

从那天起,我成了这个家里的一个“幽灵”,一粒小心翼翼的棋子。我牢牢记着我娘的话,要用行动来博取同情和信任。天不亮,我就悄悄起床,拿起扫帚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找不到。然后我把全家人换下来的鞋子,用布蘸着水,一遍遍地擦,直到每一双都锃光瓦亮。安杰洗完衣服,我抢着去晾;家里换煤气罐,我二话不说就扛着下楼。

我不敢上桌吃饭。每次开饭,我就借口说不饿,躲回我的小储物间。等他们吃完了,我才像只老鼠一样溜进厨房,就着锅里剩下的残羹冷炙,三两口扒拉完一碗饭。我知道他们都看在眼里。江德福什么也不说,安杰的眼神依旧是冷的,但那种冷里,似乎少了一开始的刻薄,多了一丝复杂的审视。

我每天都在演戏。对着安杰的冷眼,我演出卑微和讨好;对着江德福的沉默,我演出孺慕和胆怯;对着这个家的其他孩子——江卫国、江卫东他们,我演出拘谨和自卑。我像一台上满了发条的精密仪器,时刻校准着自己的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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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那个狭小的储物间里,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声,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无边的孤独和对未来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我。

我有时候会想,我到底在干什么?我真的是个骗子吗?可一想到我娘在老家咳得喘不上气的样子,一想到她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我就咬着牙告诉自己:张二柱,再忍忍,等我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就把娘接来享福,一切就都值了。

就在我以为日子就要这样在冰冷、压抑的对峙中一天天过下去时,一个人的出现,像一道毫无征兆的阳光,猛地照进了我这间阴暗的屋子。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院子里劈柴,累得满头大汗。门开了,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孩推着一辆自行车走了进来。她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皮肤白皙,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或者鄙夷,只有纯粹的好奇。她把自行车停好,走到我面前,歪着头打量我,然后,用一种像泉水一样清脆好听的声音问道:

“你就是……昌义哥?”

那一刻,我准备好的所有卑微姿态,所有排练好的怯懦表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我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手里的斧头都忘了放下,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她是这个家里第一个,用这么自然、这么亲切的语气,叫我“哥”的人。

她叫安然,是安杰的侄女,但从小就养在江家,跟江德福和安杰的亲生女儿没什么两样。她的出现,成了我这场“认亲”大戏里,最大的,也是最致命的变数。

03

安然的出现,就像往一潭死水里投进了一颗石子,整个江家的气氛都起了微妙的波澜。她不像安杰那样对我横眉冷对,也不像江德福那样沉默得让人心慌。她的善意是那么的直接和纯粹,不带任何怜悯或者施舍,干净得像我们老家山顶上融化的第一捧雪水。

饭桌上,我依然习惯性地缩在角落,等着他们吃完。安然却直接拉了一把椅子放在她身边,不由分说地把我按下去,然后夹了一大筷子红烧肉放进我碗里,笑着说:“哥,你干那么多活,不多吃点怎么行?看你瘦的。”

我拿着筷子的手都在抖。长这么大,除了我娘,从来没有人给我夹过菜。肉的香气混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飘过来,熏得我脸颊发烫,我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安杰在对面冷哼了一声,江德福则看了安然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从那天起,我的饭碗里总是满的。安然会把她的书拿给我看,虽然我连很多字都不认识,但她会指着上面的图画,耐心地给我讲外面的世界。她会拉着我看电视,告诉我哪个是明星,哪个是主持人。

有一次,家里的老式收音机坏了,滋滋啦啦地响。我凭着在村里跟赤脚电工学过的一点三脚猫功夫,笨拙地拆开来修理。安然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一边给我递螺丝刀,一边叽叽喳喳地跟我说话,说学校里的趣事,说哪个老师的课最没劲。

她的存在,让我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隙。可同时,这份温暖对我来说,又像是一剂甜美的毒药。

我清楚地知道,我享受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的。她叫我“哥”,这份亲昵让我心头泛起从未有过的暖意,但也像一根针,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是个骗子。我骗了他们所有人,但我最不想骗的,就是眼前这个对我这么好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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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安然看我翻来覆去就那么两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硬是拉着我去了百货商店。那是我第一次进这么大的商场,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我眼花缭乱。安然像只快乐的蝴蝶,在货架间穿梭,最后,她挑了一件崭新的白衬衫,不由分说地推我进了试衣间。

当我换上那件衬衫,站在镜子前时,我几乎认不出自己了。镜子里那个少年,虽然皮肤依旧黝黑,但身形挺拔,眉眼间也透着几分英气。我手足无措地扯着衣角,感觉这件干净的衣服和我这个人格格不入。

安然却在外面拍着手,眼睛亮晶晶地说:“多好看呀!我就说嘛,人靠衣装,我哥本来就长得不赖。”

那一声脆生生的“我哥”,像电流一样击中了我。我心里猛地一颤,一种名为“心虚”和“愧疚”的情绪,排山倒海般地涌了上来。这种感觉,比安杰的冷眼和江德福的沉默更让我难受。我多想告诉她,我不是你哥,我叫张二柱,我是一个从山沟里来的骗子。可我不能,我一开口,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我只能低下头,用沉默来掩饰我内心的慌乱。

这份温暖,让我贪恋,也让我备受煎熬。

与此同时,我的“勤快懂事”和安然对我的接纳,似乎也让江德福的态度逐渐软化。他开始会在饭桌上问我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比如“今天累不累”,甚至在安然偷偷塞给我几毛钱零花钱的时候,他也只是看在眼里,没有阻止。

这一切,都让安杰的危机感越来越重。她是个不相信眼泪,只相信证据的女人。她看出了丈夫的动摇,也看出了我在这个家里正一点点地“扎根”。她没有再明着跟我吵,而是开始用一种更不动声色,也更致命的方式来试探我。

一个周末的晚上,外面下着小雨,全家人难得都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正放着一部战争片,炮火连天。大家看得都很投入,气氛难得的和谐。

就在这时,安杰忽然像拉家常一样,转向了我,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慢悠悠地开口:“昌义啊,你妈说你爸是海军,那你肯定听你妈说过他不少事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警惕起来,点了点头:“嗯,我妈……说过一些。”

安杰的笑容更深了,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像一张精美的面具:“我记得你爸那会儿在部队里有个外号,叫‘铁肩膀’,因为他扛炮弹特别厉害,一个人能顶俩。有一次演习的时候,他还为了救战友,左边肩膀被弹片划伤了,留了个挺长的疤。你告诉我,”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问道,“他左肩上,是不是还有一颗挺大的黑痣?”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痣?什么黑痣?

我娘跟我排练过那么多细节,从江德服爱吃什么,到他说话的口音,甚至他走路的姿势,可她从来没跟我提过什么伤疤,更没提过什么黑痣!

这道题,超纲了。这是剧本上根本没有的台词!

我感觉全家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了我身上,尤其是安然,她也转过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纯粹的好奇,正看着我,等待我的答案。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我看着安杰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冷汗“刷”地一下就湿透了我的后背。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计划,我的谎言,在这一刻,第一次出现了足以致命的漏洞。

04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安杰那双审视的眼睛,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要将我层层剖开,看到最里面那个名为“张二柱”的真相。

我快要崩溃了。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个可以脱身的借口,但它却像生了锈的机器,一片空白。直接承认不知道?那等于不打自招。胡编一个?万一江德福真的脱下衣服让我看,我该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娘那些年的“言传身教”突然起了作用。我急中生智,没有直接回答安杰的问题。我猛地低下头,抬起手背,狠狠地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再抬起头时,眼眶已经红了。

我用一种带着委屈和哽咽的哭腔,不去看安杰,而是望着江德服的方向,小声说道:“婶儿……我知道,您……您一直不信我。我……我也不知道什么痣不痣的。”

我的声音开始发抖,充满了被冤枉的悲伤:“我娘她……她跟我说起爹的时候,说的都是他怎么英勇,怎么了不起,是个大英雄……她从来没跟我提过他受过伤的事儿……或许,或许她就是不想让我知道爹受过伤吃过苦,想让爹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最完美的样……”

我说不下去了,索性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

我赌了一把。我把一个事实问题,巧妙地转化成了一个情感问题。我没有回答“有没有痣”,而是把话题引向了“一个淳朴的农村妇女如何维护丈夫在儿子心中的英雄形象”。这是一种更高明的谎言,因为它无法被证伪。

客厅里一片死寂。

安杰显然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她张了张嘴,似乎想继续追问,但看着我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一时间也找不到话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抽烟的江德福,突然把手里的烟蒂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开口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不耐烦和烦躁:“行了!陈年烂谷子的事,提它干嘛!还让不让人看电视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安杰被他这么一喝,脸色一白,悻悻地闭上了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怀疑非但没减少,反而更深了,仿佛在说:小子,算你滑头。

而我,虽然侥幸过了一关,却感觉心里那块由谎言堆砌的巨石,又重了一分。我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安然,她正担忧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同情和心疼。我赶紧移开目光,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她从我的眼神里,看到那一闪而过的狡黠和心虚。

这次危机之后,我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意识到,安杰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把我炸得粉身碎骨。

但奇怪的是,我和安然的关系,却因为这次“风波”,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她似乎觉得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察觉到了我在这个家里的窘迫和不安,反而对我更好了。

她会趁安杰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往我储物间的枕头下塞一个苹果,或者几块奶糖。在我又一次因为一点小事被安杰训斥后,她会找借口把我叫出去,说是让我陪她去买东西。

我们走在种满了高大梧桐树的街道上,夏末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一点也不提家里的不愉快,只是跟我讲她在学校里的事,讲她的朋友,讲她未来的梦想。她说她想考大学,想去看看天安门。

我静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我发现自己开始无可救药地期待和她独处的这些时间。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能暂时忘记自己是个处心积虑的骗子张二柱,感觉自己真的就是那个被她温柔以待的“昌义哥”。

我会看着她说话时飞扬的神采,听着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心里会涌起一股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冲动——我想保护她,想让她永远都这么无忧无虑地开心下去。

紧接着,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我喜欢上她了。

这个认知让我瞬间如坠冰窟。我怎么可以?我是一个骗子,我顶着一个虚假的名字,用一个谎言换取了站在这里的资格。而她,是这个家里最纯净无瑕的珍宝。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的一种玷污。

我开始痛恨我自己的身份。如果我不是张二柱,如果我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我是不是可以……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我对她动了真情,而这份无法言说的真情,让我每多说一句谎言,心就像被钝刀子多割了一刀,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或许是江德福对我那晚的表现还算“满意”,又或许是他真的想补偿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没过多久,他告诉我,他动用关系,给我在一家国营的机械厂里找了个车工的活儿。

当我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盖着红章的工作证时,我激动得浑身发抖。这意味着,我娘十几年的谋划,我这几个月的忍辱负重,全都成功了。我,张二柱,从今天起,就是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城里人了!我有了铁饭碗!

那天晚上,我躺在小小的储物间里,一夜没睡。我把那张工作证放在枕头边,翻来覆去地看。我第一时间想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我娘,告诉她,她的二柱子有出息了!

但激动过后,一阵更深的恐慌攫住了我。

有了这份工作,意味着我要永远地顶着“江昌义”这个名字活下去,永远地背负着这个秘密。这意味着,我将永远是安然的“堂哥”。

我开始无法忍受在安然面前扮演另一个人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穿着华丽戏服的小丑,戏服之下,是腐烂的伤口和脓血。而我,已经开始无法忍受这身戏服了。

05

我在机械厂上了几天班,一切都比我想象的要顺利。老师傅看在江德福的面子上,对我格外关照,手把手地教我操作车床。虽然每天累得腰酸背痛,满身油污,但我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这是我凭自己的力气干活,每一滴汗水都是真实的。

我把第一个月的学徒工资,三十几块钱,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藏在了贴身的口袋里。我计划着,留下几块钱生活,剩下的全都寄给我娘买药。我还盘算着,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就去百货商店,给安然买下她上次念叨了很久的那条浅蓝色的格子围巾。一想到她收到围巾时惊喜的表情,我干活都更有劲了。

家里的气氛也因为我有了工作,缓和了许多。安杰虽然依旧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处处针对、冷嘲热讽了。江德福甚至会在饭桌上主动问起我工作的情况,问我师傅严不严,我学得怎么样。

一切都像是我在张家湾的土炕上,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我真的就是江昌义,这里就是我的家。

又一个周末到了,安然放假回家。她看我这几天都闷在厂里和家里,便笑着提议,带我去城里的公园逛逛,说那里最近有花展,特别漂亮。

我的心一下子就活泛了起来。我仔仔细地洗了个澡,换上了那件安然给我买的白衬衫,还特意对着一盆清水照了照,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看着水盆里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倒影,我感觉自己真的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可以和安然并肩走在阳光下的城里青年。

公园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安然像只快活的鸟儿,拉着我从一个花圃走到另一个花圃。她指着那些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花,告诉我哪个叫月季,哪个叫大丽菊。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空气里充满了花草的芬芳和她身上好闻的洗发水味道。

我们走累了,就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她买了两根冰棍,分给我一根。我笨拙地撕开包装纸,小口小口地舔着,甜丝丝凉飕飕的味道,一直沁到心底。

安然晃着两条腿,一边吃着冰棍,一边笑着说:“昌义哥,你穿这件白衬衫真精神。以后多穿穿。”

我看着她被阳光映照得有些透明的侧脸,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忽闪着,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那股被我压抑了很久的冲动,再次翻涌了上来。

我想告诉她,我想对她说点什么。不是以“江昌义”的身份,而是以“我”的身份。我想告诉她,谢谢你,安然,你是我这灰暗的人生里,唯一的一道光。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刚要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带着浓重乡音的、充满惊喜的声音,像一颗炸雷,毫无征兆地从我们身后不远处炸响:

“二柱子!”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冻结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张家湾的人,才会这么叫我。这个称呼,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过去,把我瞬间从“江昌义”的梦里,拽回了“张二柱”的现实。

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反应更快,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冰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机械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不远处,一个穿着不合身旧外套、满脸黝黑的男人,正咧着嘴,一脸惊喜地朝着我使劲挥手。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一看就是刚从乡下来的。

是老王叔,我们村的,他儿子跟我从小玩到大。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在这个时候,遇见他!

老王叔没察觉到我的异样,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在我肩膀上重重一拍,嗓门大得半个公园都能听见:

“好你个二柱子!我还以为你小子跑哪儿发财去了,你妈还一个劲儿说你在城里大厂打工呢,原来是真的!这是你对象?哎呀,真俊!”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天灵盖上。我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到了我们身上。

我完了。

我能感觉到身边安然的身体也僵硬了。我不敢去看她的脸,但我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

我听到她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凝固、消失的声音。我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然后,我听到了她那句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块巨石的话。

她转向我,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明亮大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不解。她的嘴唇动了动,用一种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问我:

“二柱子……他说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