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后的第一周，我过得异常平静。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个小单间，虽然只有二十平米，但胜在自在。
不用再听王大妈的吵闹，看王晴晴的假笑，面对爸妈的双标。
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是做建筑设计的，最近正好有个大项目在赶工期。
以前为了帮王晴晴改公考申论，为了给家里做饭，我总是推掉加班，导致业绩平平。
现在，我是组里走得最晚的那一个。
老板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赞赏。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周五下午，前台小妹突然跑过来，神色古怪地看着我。
“周安姐，楼下有人找你。说是你……妈妈。”
我下楼，看见妈妈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公司大堂的角落里。
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头发有些乱，眼神躲闪。
看到我，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
“小安啊，妈给你炖了鸡汤，是你最爱喝的虫草花炖鸡。”
她把保温桶递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我没接，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妈，有事说事。”
妈妈的手僵在半空中，尴尬地收了回去。
“你这孩子，怎么跟妈这么生分？妈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是吗？”
我看了看表。
“我还有十分钟就要开会，如果不说，我就上去了。”
见我要走，妈妈急了，一把拉住我的袖子。
“别别别！小安，其实……其实是有个事儿想求你。”
“说。”
妈妈搓了搓手，眼神游移。
“那个……晴晴不是考上编制了吗？”
“但是单位离家太远了，通勤要两个小时。”
“她听说你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就想着……能不能跟你挤一挤？”
“反正你一个人住也孤单，有个伴儿多好啊。”
“而且晴晴说了，她会付水电费的。”
我气笑了。
“妈，你脑子没坏吧？”
“我刚跟家里断绝关系，你就让我收留王晴晴？”
“你是觉得我贱，还是觉得我傻？”
妈妈的眼泪说来就来。
“小安，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晴晴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妹妹啊！”
“再说了，你爸因为那天的事，现在还在气头上。”
“你要是帮了晴晴，你爸一高兴，说不定就让你回家了。”
“你爸是英雄，最要面子。你帮了晴晴，就是给他长脸。”
又是面子。
又是英雄。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
“妈，你回去告诉爸，还有王晴晴。”
“我的房子，就算是养条狗，也不会让王晴晴住进来。”
“还有，别再拿那一套英雄女儿的标准来绑架我。”
“我不吃这一套了。”
“想让我回家？做梦！”
妈妈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决绝。
就在这时，大堂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爸爸穿着那身救援队的队服，身后跟着王大妈和王晴晴，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王大妈手里还拿着一面锦旗。
上面写着八个大字：“大公无私，教女有方”。
公司里的同事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爸爸走到我面前，把锦旗往我怀里一塞。
“小安，之前是爸不对，态度不好。”
“今天爸特意带着锦旗来公司表扬你。”
“你也是咱们救援队的家属，要有觉悟。”
“晴晴住你那儿的事，我已经答应王大妈了。”
“你就当是替爸还个人情。”
“毕竟当年……我有愧于她们孤儿寡母。”
他声音很大，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如果不答应，我就是不孝，就是给英雄父亲抹黑，就是没有觉悟。
王晴晴在一旁楚楚可怜地说：
“安安姐，我只住客厅沙发就行，不会打扰你的。”
“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周围的同事开始指指点点。
“这就是周安的爸爸啊？那个抗洪英雄？”
“哇，真让人感动。为了还人情，让女儿受点委屈怎么了？”
“周安也太冷血了吧，那是她爸啊。”
听着这些议论，爸爸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我接过锦旗，看了一眼。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锦旗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全场哗然。
爸爸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转为暴怒。
“周安！你干什么！这是荣誉！”
我拍了拍手，冷冷地看着他。
“荣誉？爸，既然你非要把事情闹大，那我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你说你有愧于她们孤儿寡母，到底是有愧，还是有鬼？”
大堂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有鬼”两个字，在人群中炸开。
爸爸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
王大妈尖叫起来：
“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你爸那是高风亮节！”
“什么有鬼！我看你是心里有鬼！”
我没理会她的叫嚣，只是盯着爸爸的眼睛，一步步逼近。
“爸，既然你说要还人情，那我就帮大家回忆一下。”
“五年前，那场洪水。”
“王大妈的老公，也就是晴晴的爸爸，是因为什么死的？”
爸爸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提这个干什么？”
“大家都知道，他是为了救人牺牲的。”
我冷笑一声。
“是吗？官方通报是这么说的。”
“可是，为什么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只有你？”
“为什么他的救生衣会在你身上？”
“为什么他水性那么好，却淹死在了浅水区？”
这些疑问，在我心里埋藏了五年。
当年我虽然被困在房顶，但我看得清清楚楚。
在洪水最猛烈的时候，爸爸和王叔叔一起出去。
回来的时候，只有爸爸一个人，穿着王叔叔的救生衣，神色慌张。
之后，他就对王家母女好得离谱。
不仅把救援物资优先给她们，还资助王晴晴上学，甚至把我的房间让出来。
美其名曰：照顾烈士遗孤。
但那种照顾，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卑微。
“闭嘴！你给我闭嘴！”
爸爸突然发疯一样冲过来，扬起巴掌就要打我。
“保安！”
我大喊一声。
公司的保安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立刻冲上来拦住了爸爸。
“周先生，请您冷静！这里是办公场所！”
爸爸被两个保安架住，还在拼命挣扎，脸红脖子粗。
“我是她老子！我教训女儿天经地义！”
“她污蔑英雄！我要撕烂她的嘴！”
王大妈见状，直接往地上一躺，开始撒泼打滚。
“没天理啦！女儿打老子啦！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啦！”
“大家快来看啊，这就是周安！”
“不仅不赡养老人，还造谣诽谤！”
王晴晴则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拿着手机对着我拍。
“安安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周伯伯？”
“他可是把你看得比命还重啊！”
“我要把你曝光到网上，让大家都看看你的嘴脸！”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负责撒泼，一个负责舆论。
我看着这场闹剧，心里只觉得悲哀。
这就是我的父亲。
为了掩盖一个谎言，不惜毁掉自己的亲生女儿。
“拍吧。”
我对着王晴晴的镜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记得开美颜。”
“还有，把你妈那副撒泼的样子也拍进去。”
“另外，我也要宣布一件事。”
我转过身，面对着围观的同事和路人，声音清晰坚定。
“从今天起，我周安，正式起诉周建国。”
“为了查清五年前王叔叔死亡的真相。”
“我会申请尸检复核，也会寻找当年的目击证人。”
“周建国，如果你的英雄勋章是沾着人血的。”
“我会亲手把它摘下来。”
爸爸停止了挣扎。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那种恐惧，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秘密即将被揭穿的绝望。
“疯了……你真是疯了……”
他喃喃自语。
妈妈在一旁早就吓傻了，瘫坐在地上，拉着我的裤脚。
“小安，别查了……求求你别查了……”
“那是你爸啊……你会毁了他的……”
我低头看着妈妈，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爸爸心里的鬼，却选择了帮他隐瞒，甚至帮着他一起牺牲我。
在这个家里，我才是外人。
“妈，是他先毁了我的。”
我轻轻踢开她的手。
“既然他这么想当英雄，那我就帮他流芳百世。”
就在这时，公司的人事经理走了过来，脸色难看。
“周安，老板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我看了一眼还在闹腾的王大妈一家，深吸一口气。
“好。”
我知道，这一战，才刚刚开始。
我不仅要面对家庭的决裂，还要面对社会的舆论，甚至可能丢掉工作。
但我不在乎了。
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除了那个被掩盖在淤泥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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