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会议室里的气氛,比冰点还冷。
日本“樱和”医疗集团的采购部长山本雄一,用一种近乎施舍的语气,宣布了他们的最终决定——订购500台“灵眸-1000”,但付款方式,是长达一年的分期。
这个条件,对我们这家资金链早已断裂、连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的公司来说,无异于一纸死刑判决书。
所有人都面如死灰。
我看着身边我的老师,华声医疗的创始人和总工程师,秦振邦,他那满头的白发,在会议室苍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以为,他会愤怒,会拍案而起,会拒绝这份侮辱性的合同。
可他没有。
他只是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平静地,看着山本雄一那张傲慢的脸,清晰地,只说了一句话。
“可以。”
我叫陈阳,是秦振邦老师的关门弟子。
七年前,我大学毕业,怀揣着一腔热血和对技术的无限憧憬,加入了“华声医疗”。
那时候的“华声”,还只是一个租在郊区科技园里,只有十几号人的小作坊。
但那时候的我们,眼里有光。
因为我们有秦老师。
秦振邦老师,是我们这个行业里,一个传奇般的存在。
他今年五十八岁,一辈子,没干过别的,就跟各种精密的医疗器械打交道。
他曾是国内最大医疗设备集团的首席工程师,主持研发过好几款填补国内空白的明星产品。
但在他五十岁那年,他却毅然辞去了所有职务,拿着自己一辈子的积蓄,创办了“华声医疗”。
他说,他要造一台,真正属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世界上最顶尖的,眼科手术引导系统。
他给这台设备,取名叫“灵眸”。
“灵眸-1000”。
为了这个梦想,我们这群人,跟着他,整整奋斗了五年。
五年的时间,我们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
车间,就是我们的家。
困了,就在行军床上眯一会儿。饿了,就泡一碗方便面。
秦老师更是,以厂为家。他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常年堆满了各种图纸和文献。他那张本就瘦削的脸,在这五年里,被研发的压力和无尽的熬夜,磋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的头发,也从花白,变成了全白。
终于,在半年前,我们成功了。
“灵眸-1000”的各项性能指标,经过最严格的测试,全面超越了市面上由德国和美国公司垄断的同类产品。
我们的定位精度,可以达到微米级别。这意味着,在最精细的视网膜手术中,我们的设备,能为医生提供前所未有的稳定性和精准度。
我们以为,我们会一战成名。
我们以为,苦尽甘来的日子,就要到了。
但我们,都太天真了。
我们带着“灵眸-1000”,参加了国内所有的医疗器械展,我们去拜访了国内所有的投资机构。
得到的答复,却惊人地一致。
“秦总工,您的技术,确实是顶尖的。但是,太超前了。”
“国内的市场,还没有成熟到,能接受这么高端的产品的地步。医院采购,看的还是价格和品牌。”
“你们的成本太高,售价没有优势。我们看不到,短期内盈利的可能。”
一次又一次的融资路演,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礼貌而又冰冷的拒绝。
现实,给了我们这些埋头搞技术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公司的资金链,彻底断了。
我们已经,拖欠了所有员工,三个月的工资。
下个月厂房的租金,也还不知道,在哪里。
更致命的打击,来自内部。
高明远,这个秦老师曾经最器重的徒弟,在几年前自立门户,创办了一家名为“创远科技”的公司。
他一直,在模仿我们的技术路线。
就在我们四处碰壁的时候,他利用我们公布出去的部分技术参数,和低廉的仿制元器件,抢先推出了一款低配版的“灵眸”。
虽然性能不稳定,故障率极高。
但价格,只有我们预估售价的三分之一。
他用这种野蛮的价格战,迅速地,抢占了低端市场。
他还趁着我们公司陷入困境,开始大肆挖人。
“陈阳,别在秦老头那儿死扛了。他那套,早就过时了。”高明远亲自给我打了电话,声音里满是得意的炫耀,“来我这儿,我给你开三倍的工资,再加期权。跟着我,才有肉吃。”
我拒绝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抵挡住诱惑。
我们团队的核心程序员,和一名负责供应链的工程师,相继离职,跳槽到了“创远”。
整个公司,都笼罩在一片绝望的、压抑的气氛之中。
我好几次,深夜路过秦老师的办公室,都看到他一个人,枯坐在黑暗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他那曾经挺得笔直的脊梁,似乎,也被这残酷的现实,压弯了。
我甚至觉得,我们,可能真的要完了。
就在我们所有人,都准备接受失败,打包走人的时候,一个电话,一个来自日本的,越洋电话,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我们这间即将倾覆的破船。
日本最大的医疗集团之一,“樱和”集团,在欧洲的一次医学论坛上,看到了我们关于“灵眸-1000”的技术论文。
他们,对我们的产品,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并且,他们将立刻派出一个由采购部长和首席技术顾问带队的考察团,前来我们公司,进行为期一周的,实地考察。
这个消息,像一针强心剂,打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日本市场,是全世界对医疗器械标准要求最严苛,也最排外的市场。
如果,我们的产品,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那无疑,是最好的,最有力的证明。
我们,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们把这个消息,严格保密。
我们通宵达旦地,准备着所有的技术资料和演示方案。
我们把那间因为交不起电费而显得有些昏暗的车间,打扫得一尘不染。
我们将那台作为样机的“灵眸-1000”,一遍又一遍地,进行调试和擦拭,让它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和科技独有的,冰冷而又迷人的光泽。
我们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这次考察上。
这是我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一周后,“樱和”集团的考察团,如期而至。
来的人不多,只有四个。
为首的,是采购部长,山本雄一。
他五十岁左右,身材不高,但气场很足。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不苟言笑,眼神锐利的,像一把手术刀,仿佛能看穿你内心所有的想法。
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他叫佐藤信彦,是“樱和”集团的首席技术顾问,也是日本眼科领域的权威专家。他看起来,比山本雄一要和蔼一些,但眼神里,同样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特有的,严谨和审视。
剩下两个,是他们的助手和翻译。
秦老师带着我,和公司的几个核心骨干,在公司门口迎接。
简单的寒暄之后,山本雄一便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
“秦先生,客套的话,我们就不多说了。时间宝贵,我们直接看产品吧。”
他的中文,说得有些生硬,但那种骨子里的傲慢,却丝毫没有掩饰。
我们,将他们引进了我们的核心研发车间。
那台“灵眸-1000”的样机,就静静地,安放在车间的中央。
山本雄一没有立刻上前。
他先是,戴上了一副白手套。
然后,他像一个最挑剔的珠宝鉴定师一样,围着那台设备,仔仔细细地,转了三圈。
他的目光,扫过设备的每一个细节。
从机身的烤漆,到屏幕的分辨率,从机械臂的接缝,到每一颗螺丝钉的规格。
“秦先生,”他终于开口了,指着设备底座的一颗螺丝钉,问道,“据我所知,这种规格的内六角沉头螺钉,德国的‘莱茵’公司,是唯一的供应商。它的扭矩标准,是3.5牛米。而你们的这颗,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
他的这个问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变态了。
他竟然,连一颗螺丝钉的细节,都观察得如此仔细。
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因为,为了节约成本,我们这台样机上用的,确实不是德国进口的螺丝钉,而是一颗国产的替代品。
我正准备开口解释。
秦老师却先我一步,平静地开了口。
“山本先生,您说得没错。”
“这颗螺钉,不是‘莱茵’的。是我们自己,按照更高的标准,找国内的军工厂,定制的。”
“它的材料,是钛合金。它的扭矩标准,是4.5牛米。它的使用寿命,是‘莱茵’公司产品的,三倍。”
秦老师说着,从旁边的工作台上,拿起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这是它的材料力学性能测试报告,和抗疲劳测试报告。您可以看一下。”
山本雄一接过那份报告,和他身后的佐藤信彦,仔细地看了起来。
我看到,佐藤信彦的眉头,微微地,挑了一下。
那一天,山本雄一,像一个最严苛的考官,向我们,提出了上百个,类似的问题。
小到软件界面的一个像素的偏差,大到整个系统的核心算法逻辑。
每一个问题,都尖锐而又刁钻。
但,秦老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对“灵眸-1000”的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
他对每一个技术问题,都做出了最精准,最自信的解答。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平静。
那种平静,源于一个技术专家,对自己作品的,绝对自信。
最后,是现场演示环节。
我们用一个高仿真的眼球模型,来模拟一台复杂的视网膜剥离修复手术。
我作为助手,坐在操作台前。
秦老师亲自上阵,操作着“灵眸-1000”的引导系统。
在场的,除了我们自己人,还有日方的四个人。
整个车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巨大的显示屏上。
屏幕上,机械臂前端那根比头发丝还细的光纤探针,在秦老师的操控下,以一种超乎想象的平稳和精准,在模拟眼球那脆弱的视网膜上,进行着剥离、修复、和定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当最后一个修复点,被精准地定位在误差小于一个微米的范围内时,屏幕上,显示出了“手术成功”的绿色字样。
演示,结束了。
山本雄一,依旧面无表情。
但我清楚地看到,他身后的那位首席技术顾问,佐藤信彦,他的眼睛里,爆发出了一种炙热的,近乎于贪婪的光芒。
他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
他用日语,对山本雄一,低声地,说了一句话。
我听不懂日语。
但站在我身边的翻译,后来悄悄地告诉我。
佐藤先生当时说的是:
“山本君,我们,见到了神迹。”
长达一周的,令人筋疲力尽的考察,终于结束了。
最后一天,我们和日方,在公司那间简陋的会议室里,进行最后的谈判。
气氛,凝重而又压抑。
我们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
我们知道,决定公司命运的时刻,就要到了。
山本雄一坐在会议桌的主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而秦老师,则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闭目养神,仿佛对谈判的结果,毫不在意。
良久,山本雄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秦先生,”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铺直叙的语调,“经过我们这几天的,全面的,严格的考察。我们对贵公司的‘灵眸-1000’产品,有了一个初步的结论。”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地,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的脸。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从技术上来说,”他继续说道,“我们不得不承认,‘灵眸-1000’,是一台非常优秀,甚至可以说是,革命性的设备。”
“它的精准度,它的稳定性,都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在这方面,首席技术顾问佐藤先生,给予了它,非常高的评价。”
听到这里,我们的心里,都燃起了一丝希望。
坐在我旁边的几个年轻工程师,脸上,已经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
然而,山本雄一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我们所有人的热情,都浇得一干二净。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而又犀利,“一台医疗设备,它的价值,并不仅仅体现在技术上。”
“它的长期稳定性,它的售后服务体系,它的供应链保障能力,以及,它背后的公司的综合实力,都是我们必须考量的因素。”
“坦白地说,秦先生。对于贵公司的现状,我们,深表担忧。”
“你们的资金链,已经断裂。你们的员工,已经几个月没有领到薪水。你们甚至,连一个完善的备件仓库,都没有。”
“我们无法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有能力,为我们提供,长期而又可靠的服务保障。”
他的话,像一把刀,字字句句,都扎在我们的心上。
虽然难听,但,都是事实。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们,无力反驳。
“所以,”山本雄一,终于亮出了他的底牌,“我们,经过慎重的讨论,提出了一个,我们认为,对双方都公平的,合作方案。”
他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推到了秦老师的面前。
“我们‘樱和’集团,决定,向贵公司,订购500台‘灵眸-1000’。”
500台!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我们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500台,意味着数亿元的总金额。
这个数字,足以让我们公司,起死回生。
甚至,一飞冲天!
我看到,身边的同事们,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我自己的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难道,我们真的,赌赢了?
然而,秦老师,却依旧平静。
他没有去看那份合同。
他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山本雄一。
“条件呢?”
他淡淡地问道。
山本雄一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笑容。
“条件,很简单。”
“鉴于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些风险。我们,需要对贵公司的产品,和售后能力,进行一个为期一年的,全面的评估。”
“这500台设备,我们要求,贵方必须在三个月之内,全部生产并交付给我们。”
“货到之后,我们会先支付总货款的10%,作为定金。”
“剩余的90%货款,我们将在未来的一年之内,根据设备的实际使用情况,和我们日本国内市场的反馈,分十期,支付给贵方。”
“也就是说,每个月,支付9%。”
他的话音,刚落。
整个会议室,瞬间,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刚才还洋溢在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成了,巨大的,冰冷的绝望。
分期付款。
而且,是长达一年的,超长账期。
这,哪里是什么合作方案。
这分明,就是一张,赤裸裸的,不平等的卖身契!
生产500台“灵眸-1000”,需要垫付的,是数千万,甚至上亿的,巨额的原材料成本,和人力成本。
我们公司,现在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交不起了,我们哪里有钱,去垫付这笔巨款?
这等于,是让我们自己,借钱,来给他们日本人,生产设备。
而他们,则几乎不承担任何风险。
一旦,在这一年里,他们随便找个借口,说我们的设备,有瑕疵,或者市场反馈不好。
那剩余的90%货款,他们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拒绝支付。
到时候,我们,就将血本无归,万劫不复。
“这……这不可能!”我第一个,忍不住,站了起来,“山本先生,您这个条件,太过分了!我们,无法接受!”
“是啊!这跟空手套白狼,有什么区别?”
“我们不同意!”
会议室里,群情激愤。
而山本雄一,则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上。
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仿佛,我们这些人的愤怒,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蝼蚁的,无能的嘶吼。
高明远在我们公司安插的眼线,很快就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我能想象得到,高明远在听到这个消息时,那幸灾乐祸的嘴脸。
“秦振邦这次,是死定了。被小鬼子,当成猴,耍了。”
我甚至,都想好了,该如何,体面地,拒绝这个侮辱性的合同。
然后,宣布公司破产。
然后,跟我的老师,跟我的兄弟们,一起,去路边的大排档,喝一场散伙酒。
然后,彻底地,告别我这七年的,青春和梦想。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我的老师,秦振邦,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身边任何一个激动的同事。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会议桌对面的,那个傲慢的日本人。
然后,用一种清晰的,不带任何感情波动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
“可以。”
“老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了出来。
会议室里,所有“华声”的人,都用一种见了鬼一样的眼神,看着秦老师。
我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总工!您……您说什么?”
“您不能答应啊!这是个圈套!是个火坑啊!”
“老师!您三思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试图劝阻他。
而会议桌的另一边,山本雄一,和他带来的那几个日本人,脸上,都露出了胜利者般的,得意的笑容。
只有那位首席技术顾问,佐藤信彦,他看着秦老师,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那里面,有惊讶,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我当时读不懂的,敬佩。
秦老师没有理会我们的劝阻。
他只是,抬起手,轻轻地,往下压了压。
那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但,整个嘈杂的会议室,却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秦老师的威信。
他不需要咆哮,也不需要命令。
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以,让所有我们这些,跟着他干了多年的,桀骜不驯的年轻人,都闭上嘴。
“我的话,说完了。”
他看着我们,平静地说。
“这个合同,我签了。”
“现在,我给大家,一个选择。”
“愿意,留下来,陪我秦振邦,赌这最后一把的,我向你们保证。三个月后,我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抬头挺胸地,把所有拖欠你们的工资和奖金,都拿回去。”
“不愿意的,我也不强求。现在,就可以去财务室,结清你们所有的账目,然后,离开。”
他说完,便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只留下,我们这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那天下午,公司里,走了将近一半的人。
其中,就包括高明远,安插在我们这里的,那两个叛徒。
他们走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和对我们这些“傻子”的,怜悯的表情。
剩下的我们这十几个人,都是跟着秦老师,从公司创立之初,就一起奋斗过来的,最核心的骨干。
我们没有走。
不是因为我们相信,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能够成功。
而是因为,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我们的老师。
那个,为了一个梦想,赌上了一辈子,如今,已是满头白发的老人。
“陈阳,”一个年轻的工程师,红着眼睛,对我说,“你说,老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我认识老师的第一天起,他就没做过,一件没有把握的事。”
“这一次,我选择,再信他一次。”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当晚,秦老师,召集了我们所有留下的人,开了一个简短的,却足以载入公司史册的会议。
会议上,他没有说任何一句,鼓舞士气的话。
他只是,在白板上,列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生产计划。
“500台设备,90天内完成。”
“这意味着,我们每天,至少要完成5到6台设备的组装和调试。”
“我们的生产线,必须24小时,连轴转。”
“从今天起,所有人,吃住,都在公司。”
“有问题吗?”
他看着我们。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悲壮的火焰。
“好。”
秦老师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钱。”
“生产这500台设备,至少需要,一千万的,启动资金。”
“这笔钱,我去想办法。”
第二天,秦老师,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他将他名下,唯一的一套,也是他和他老伴,住了大半辈子,位于市中心的那套老房子,拿去银行,做了抵押,贷了三百万。
拿到贷款的那天,他眼圈是红的。
我知道,那套房子,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里,有他和他老伴,一辈子的回忆。
他还拿出了,他那张只有十几万存款的,所有的积蓄。
然后,他拉下他那张,比命还看得重的老脸,开始给他那些,多年没有联系的,老同学,老朋友,老同事,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喂,老王吗?我是振邦啊。”
“对,对,是我。好久不见,你身体还好吗?”
“是这样,我……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周转一下。”
我无法想象,像秦老师这样,一个如此骄傲,如此有骨气的人,在说出“周转”这两个字时,是何等的心情。
有的电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对方,以“信号不好”为由,挂断了。
有的,则直接说“爱莫能助”。
但,还是有一些,真正的朋友,向他伸出了援手。
五万,十万,二十万……
一周后,他竟然,奇迹般地,又凑到了一百多万。
我看着老师那张,因为四处求人而充满了疲惫和屈辱的脸,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把我这几年,省吃俭用,存下来准备买房付首付的二十万,取了出来,交给了老师。
“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你……”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老师,您别说了。您是我的老师,比我亲爹还亲。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其他的几个年轻工程师,也纷纷,拿出了自己的积蓄。
五万,八万,十万……
虽然不多,但,那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压箱底的全部家当。
“老师,我们,跟您一起赌!”
秦老师看着我们,看着我们手中那些,皱巴巴的钞票,这个一辈子都没怎么流过泪的,坚强的老人,他的眼眶,红了。
他没有拒绝。
他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们每一个人的肩膀。
靠着这笔,东拼西-凑来的,凝聚了所有人血汗和希望的,将近五百万的资金。
我们的生产,正式启动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感觉自己,像是活在地狱里。
整个公司,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却又随时可能散架的战争机器。
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手里的工作。
车间里的灯,二十四小时,没有熄灭过。
机器的轰鸣声,也从未停止过。
我们所有人,都吃住在了公司。
地上,随处可见,铺着纸板的临时床铺。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汗水、机油和方便面混合在一起的,奇怪的味道。
秦老师,更是像一尊铁打的塑像,焊在了生产线上。
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不是在检查每一个元器件的质量,就是在亲自调试每一台组装好的设备。
他那双,因为常年握着烙铁,而布满了烫伤和老茧的手,比我们任何一个年轻人,都要稳,都要巧。
他那本就花白的头发,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几乎,全都白了。
我作为项目经理,负责整个生产流程的协调和调度。
我感觉自己,每天都像在打仗。
早上,我要去供应商那里,像个孙子一样,陪着笑脸,催他们尽快发货。
中午,我要在生产线上,像个监工一样,盯着每一个工序的质量,确保不出任何纰漏。
晚上,我还要和技术团队一起,解决各种突如其来的,技术难题。
那段时间,我瘦了整整二十斤。
但我感觉,自己,也成长了二十年。
困难,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们最核心的一个,从德国进口的图像传感器芯片,被高明远,勾结了国内的总代理商,恶意地,卡住了。
他们不仅将价格,提高了一倍,还要求我们,必须全款预付,而且,交货期,要排到三个月之后。
这无疑,是釜底抽薪。
没有这块芯片,“灵眸-1000”,就等于是一个瞎子。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整个团队,都陷入了绝望。
“怎么办?没有芯片,我们拿什么生产?”
“高明远这个王八蛋!太不是东西了!”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秦老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实验室里。
整整三天三夜。
第四天早上,他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拿着一张重新设计的,电路图。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却亮得吓人。
“我们不用德国人的芯片了。”
他把图纸,拍在桌子上,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我们说。
“我找到了,一款国产的,军工级图像传感器。虽然接口和协议,跟德国人的不一样。但是,它的核心性能,甚至,比德国人的还要好。”
“我重新设计了电路,也重写了底层的驱动代码。”
“从今天起,我们的‘灵眸’,将拥有一颗,百分之百的,中国心!”
秦老师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所有濒临崩溃的我们,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我们按照新的方案,夜以继日地,进行着修改和测试。
终于,在一周后,搭载着“中国心”的新版“灵眸-1000”,成功地,通过了所有的性能测试。
而且,因为使用了国产芯片,我们单台设备的成本,还下降了将近百分之二十。
这个意外的收获,让我们所有人都兴奋不已。
然而,高明远,并没有善罢甘休。
他看到,我们居然解决了芯片的问题,生产又重新走上了正轨。
他便使出了,更卑劣,更下作的手段。
他花钱,收买了我们公司一个负责后勤的,姓张的库管员。
那个姓张的,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地,将我们“灵眸-1000”的一个早期的,存在很多设计缺陷的技术方案,复印了一份,交给了高明远。
然后,高明远,又派了几个地痞流氓,在我们每天运输原材料的必经之路上,制造“意外”,故意将我们的货车,堵在路上,拖延我们的时间。
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和各种各样的麻烦,作斗争。
而更让我们感到心寒的,是日本人的态度。
在我们为了凑齐生产资金,而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他们,没有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
在我们被供应商卡脖子,被竞争对手恶意破坏的时候,他们,也始终,袖手旁观。
山本雄一,甚至还隔三差五地,派他那个趾高气扬的助手,来我们公司“监工”。
对我们的生产进度,对我们的质量控制,提出各种,吹毛求疵的,苛刻要求。
仿佛,我们不是他们的合作伙伴。
而是他们手下,一个可以随意使唤的,廉价的代工厂。
只有那位,首席技术顾问,佐藤信彦先生,偶尔,会以“技术交流”的名义,来到我们的车间。
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指手画脚。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们工作。
他会看着秦老师,佝偻着背,在灯火通明的实验室里,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着图纸。
他会看着我们这些年轻人,满身油污地,在生产线上,挥汗如雨。
他从不多话。
但,我能从他那双,浑浊但清澈的眼睛里,读出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感。
那里面,有欣赏,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英雄惜英雄的,尊重。
有一次,他看到秦老师,因为连续熬夜,咳得特别厉害。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盒,从日本带来的,治疗咳嗽的药,递给了秦老师。
“秦先生,”他用生硬的中文,说道,“请,保重身体。”
“技术,固然重要。但,人,才是,根本。”
秦老师看着他,也看着他手中的那盒药,愣了很久。
然后,他接了过来,对他,说了声:“谢谢。”
那是那段地狱般的日子里,我们感受到的,唯一的,来自“敌人”的温暖。
时间,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高压状态下,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在距离最后的交货日期,还剩下最后一周的时候,我们终于,完成了全部500台“灵眸-1000”的生产,和最终的调试。
当最后一台设备,被贴上合格标签,从生产线上,缓缓地,推下来的时候。
当它那柔和的,蓝色的运行指示灯,在昏暗的车间里,亮起的时候。
整个车间,在经历了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猛地,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我们成功了!”
“我们做到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然后,所有的人,都像疯了一样,拥抱在一起,又叫又跳。
许多年轻的工程师,那些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铁打的汉子,此刻,却抱着身边的同事,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这三个月,太苦了。
太难了。
我们,几乎是用意志力,和血肉之躯,完成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我们所有的人,都瘦了一大圈。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但,我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明亮的光芒。
秦老师,站在人群的中央。
他看着我们,又回头,看着那整整齐齐,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一样,排列在仓库里的,那500台,凝聚了我们所有人,心血和希望的设备。
他那张,总是像磐石一样,紧绷着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对着我们所有的人,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刻,所有的欢呼声,都停止了。
我们所有的人,也都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们知道,没有他,就没有“灵眸-1000”。
没有他,我们这群人,早就散了。
他是我们的老师,是我们的主心骨,更是我们这个团队,永远不倒的,灵魂。
按照合同,我们立刻,向日方发出了通知邮件。
告知他们,我们已经,提前一周,完成了全部的生产任务。
请他们,可以前来,验货、提货了。
我们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一种,即将苦尽甘来的,巨大的喜悦之中。
我们开始憧憬着,拿到第一笔货款之后,该怎么庆祝。
是去吃一顿,我们早就想吃的,海鲜大餐。
还是,先痛痛快快地,回家睡上三天三夜。
然而,我们谁也没有想到。
就在我们以为,黎明前的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眼前的时候。
一个更致命的,更阴险的打击,却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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