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铁门在清晨六点准时打开。
苏野走出来时,天刚蒙蒙亮,晨雾像稀释过的牛奶漫过街道。
他身上的灰色西装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五天的拘留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疲惫,反而让那双深邃的眼睛更锐利了。
街角处,八辆劳斯莱斯组成的婚车车队正缓缓驶来。
白色缎带和鲜花装饰在晨光中刺眼得过分。
苏野瞥了一眼车队,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下一秒,他做了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
径直走向头车,猛地拉开了车门。
新娘的尖叫声划破清晨的寂静。
而此刻,管家沈安刚办完保释手续,气喘吁吁地跑到看守所门口。
他只来得及看见主人的背影,消失在婚车洞开的车门里。
沈安手里的公文包“啪”地掉在地上。
01
傍晚六点,“半亩”画廊的光线开始变得柔和。
彭蓓站在一幅抽象画前,手指虚悬在画布上方三寸处,仿佛在感受色彩的呼吸。
她今年四十五岁,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出一种沉静的优雅。
深蓝色丝绸长裙,头发在脑后松松绾成髻,几缕碎发垂在耳侧。
“这幅画叫《囚徒》。”
苏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平稳。
彭蓓没有回头,手指终于轻轻落在画布左下角的暗红色斑块上。
“囚禁它的不是牢笼,”她轻声说,“是颜料本身。”
苏野走到她身侧,两人之间隔着半臂距离。
画廊里没有其他人,安静得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他二十八岁,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身形挺拔。
但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重。
“刘民生昨天派人来过。”彭蓓终于转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说了什么?”
“他想买下画廊——连同我未来十年的策展权。”
彭蓓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价格开得很‘公道’,公道到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苏野的眼神暗了暗。
窗外的夕阳正沉入高楼缝隙,把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木地板上。
“他不会得逞的。”苏野说。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彭蓓走近两步,伸手替他整了整原本就很平整的衬衫领口。
这个动作她做了十年——从他十八岁第一次穿着廉价西装来画廊帮忙开始。
“小野,”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别为我冒险。”
苏野握住她尚未收回的手,掌心温热。
“不是冒险,”他说,“是清算。”
彭蓓的手指在他掌心里轻颤了一下。
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抽回手,转身走向画廊深处的办公室。
苏野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在她微微绷紧的肩膀线条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是沈安发来的消息:“刘昭邦与萧凌薇的婚礼日期已定,下周六。”
苏野没有回复,锁屏,将手机放回口袋。
他走向画廊另一侧的油画区,在一幅风景画前停住脚步。
画上是十年前的护城河旧貌,河岸杨柳依依。
那年他十八岁,彭蓓三十五岁。
他被街头混混围殴,蜷缩在河堤下,是她路过时停了车。
她没问缘由,只递给他一包纸巾和一张名片。
“如果需要工作,来画廊找我。”
后来他才知道,那晚她刚结束一场痛苦的离婚谈判。
两个受伤的人,在彼此的生命里投下了第一颗石子。
涟漪荡漾至今。
“我要闭馆了。”彭蓓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
她已经穿上米白色风衣,手里提着包。
苏野点点头,和她一起走出画廊。
锁门时,彭蓓忽然低声说:“刘民生手里有东西——关于我前夫的。”
苏野动作顿住。
“当年那场车祸,”彭蓓深吸一口气,“可能不是意外。”
“证据?”
“还在查。但刘民生暗示,如果我不同意出售画廊,他可以让‘真相’浮出水面。”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沉重。
苏野在暮色中凝视她的侧脸,路灯恰好在此时亮起。
昏黄的光勾勒出她眼角的细纹,那些纹路里藏着十年光阴。
“给我五天时间,”他说,“五天后,所有问题都会解决。”
彭蓓转头看他,眼神复杂。
“你要做什么?”
苏野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叫了辆出租车。
为她拉开车门时,他低声说:“相信我,就像十年前一样。”
出租车驶入车流。
苏野站在原地,直到尾灯消失在拐角。
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部手机,拨出一个加密号码。
“计划启动。”
说完这四个字,他挂断电话,将手机卡取出,掰断。
碎片掉进路边的下水道栅栏,发出细微的声响。
夜色完全笼罩了城市。
02
次日上午九点,苏野科技总部会议室。
长条形会议桌两侧坐满了董事和股东,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角力。
苏野坐在主位,面前摊开一份季度财报。
数字不太好看——营收环比下降百分之十五。
“苏总,”坐在右侧第三位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这个成绩,恐怕难以服众。”
说话的是刘民生,五十岁,地产大亨。
他穿着定制西装,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
“市场整体下行,”苏野平静回应,“我们在研发上的投入增加了。”
“投入?”刘民生笑了,环顾四周,“投入在哪里?那个烧了八千万还没见影的人工智能项目?”
几个股东开始交头接耳。
苏野的指尖在财报的某一行数字上轻轻敲了敲。
“技术积累需要时间。”
“时间?”刘民生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股东们要的是回报,不是听你讲科幻故事。”
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下降了几度。
苏野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人。
他注意到有三个人刻意回避了他的视线——都是最近被刘民生拉拢的。
“那刘董有什么建议?”
语气依然平静,甚至带了点恰到好处的示弱。
刘民生眼中闪过得意。
“我提议,”他故意放慢语速,“引入战略投资者,优化股权结构。”
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苏总觉得能力有限,也可以考虑转让部分控制权。”
赤裸裸的挑衅。
几个老股东皱起眉头,想开口说话,却被苏野用眼神制止。
“战略投资可以谈,”苏野说,“但控制权不在讨论范围内。”
“那就投票吧。”刘民生显然有备而来。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提案,让助理分发给众人。
提案内容直白:要求苏野辞去CEO职务,由董事会另聘职业经理人。
理由列了七条,从经营不善到决策独断。
苏野接过提案,认真翻阅。
翻到第三页时,他的目光在某一行停留了两秒。
那里有个不起眼的数字错误——财务报表的引用日期写错了月份。
他抬起头,恰好对上刘民生志在必得的眼神。
“我需要时间考虑。”苏野合上提案。
“多久?”
“三天。”
“太长了,”刘民生摇头,“明天下午五点前,必须给出答复。”
这就是逼宫了。
苏野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好。”
会议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股东们陆续离场,刘民生经过苏野身边时,压低声音说:“年轻人,有些位置坐久了,容易忘了自己是谁。”
苏野正在整理文件,动作没有停顿。
“谢谢刘董提醒。”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苏野独自坐在会议室里。
夕阳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界。
他拿起笔,在提案的空白处写下几个数字。
那是加密后的日期代码。
写完,他将提案锁进保险柜,密码只有他知道。
回到办公室,沈安已经等在门口。
老管家五十五岁,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
“先生,彭女士那边需要加派人手吗?”
“不用,”苏野脱下西装外套,“她不喜欢被盯着。”
沈安接过外套挂好,欲言又止。
“说吧。”
“刘民生的人今天去了画廊两次,”沈安斟酌着措辞,“虽然没做什么,但彭女士……”
“她怎么样?”
“照常营业,接待了三位客人,下午还去看了画展。”
苏野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这就是彭蓓——越是压力大,越要维持体面。
“婚礼筹备得如何?”他问。
“极尽奢华,”沈安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萧家包下了整座半岛酒店,媒体名单有三百多家。”
苏野走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
灯火璀璨如星河,每一盏灯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而他要改写其中几个故事的结局。
“沈叔,”他忽然说,“如果我要你去做一件可能违法的事——”
“先生吩咐就是。”沈安回答得没有半点犹豫。
苏野转身看着他:“不问为什么?”
“十年前您收留我的时候,也没问我为什么流落街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后苏野说:“明天我会被警方带走,罪名是商业欺诈。”
沈安的瞳孔收缩,但表情不变。
“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要做,”苏野说,“等五天。第五天早上,去办保释手续。”
“五天……”
“对,刚好赶上婚礼。”
苏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密封信封,递给沈安。
“第五天早上再打开。”
沈安双手接过信封,感觉沉甸甸的。
里面不只有纸,还有个小巧的金属物体。
“另外,”苏野坐回办公椅,“联系我们在媒体的人,婚礼当天,务必让所有镜头都对准婚车。”
“具体时间?”
“上午九点到九点十分——那是车队从酒店出发的时间段。”
沈安记下,忍不住问:“先生,您到底要做什么?”
苏野望向窗外,玻璃上倒映出他冷峻的侧脸。
“送刘民生一份新婚大礼。”
03
深夜十一点,苏野独自在家中的书房。
这间书房不大,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书和文件。
第四面墙是整块玻璃,窗外是城市的阑珊灯火。
他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圈只照亮桌面。
桌面上摊开一份泛黄的财务文件,纸页边缘已经卷曲。
文件标题是《2009年滨江地块开发项目资金流向明细》。
刘民生的名字反复出现。
苏野的手指划过一行数字:三千万,标注“设计咨询费”,收款方是个空壳公司。
而那个空壳公司的法人,在项目竣工后第三个月,死于一场车祸。
彭蓓的前夫。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苏野打开笔记本电脑,插入一个加密U盘。
屏幕跳出需要三重验证的界面。
他输入密码、指纹,最后是虹膜扫描。
文件夹打开,里面是十年来的调查资料。
照片、录音、银行流水、证人证言复印件。
最上面一份是昨天刚收到的——刘民生与某个官员在私人会所的照片。
时间显示是上周五,晚上十一点。
照片里,刘民生正将一个手提箱推给对方。
苏野将这张照片扫描,上传到云端加密存储。
然后他拨通了一个没有存储的号码。
电话响了五声才被接起。
对方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材料收到了?”苏野问。
“嗯。”是个年轻的女声,语气冷静。
“能确定吗?”
“手提箱里是现金,至少两百万。交易过程拍了视频,角度很好。”
苏野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辛苦你了。”
“各取所需,”对方说,“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等你安全离开国内,会有人联系你。”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苏野,你确定要这么做?刘民生在政法系统也有人。”
“所以需要你在婚礼当天现身,”苏野睁开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怎么样。”
“万一呢?”
“那就让万一来找我。”
挂断电话后,苏野从抽屉底层取出一个老式手机。
这是十年前彭蓓给他的那部,早就不能用了,但他一直留着。
手机背面贴着一张便签纸,字迹已经模糊:“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彭蓓”
那是在他二十岁生日时,她写给他的。
那年他刚赚到第一桶金,兴奋地告诉她,自己要成为人上人。
她说:“小野,往上爬的时候,别忘了往下看。”
他当时不懂。
现在懂了,代价是十年光阴。
苏野将老手机放回抽屉,拿起桌上的另一部手机。
这次他打给律师。
“李律师,明天上午九点,警方会来公司找我。”
“罪名?”
“商业欺诈。举报材料是刘民生提供的,涉及三年前并购案里的财务操作。”
“需要我提前准备什么?”
“不用,”苏野说,“配合调查,但不要申请取保候审。”
律师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气。
“苏总,刑事拘留最多可以三十七天——”
“五天,”苏野打断他,“我只需要五天。”
“这太冒险了!”
“按我说的做。”
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挂掉律师电话,苏野站起身,走到书架前。
他抽出第三排第七本书——《百年孤独》,精装本。
书页中间被挖空,里面藏着一个微型录音设备。
按下播放键,传出刘民生的声音:“……那小子必须除掉。彭蓓那边你盯紧点,车祸的事如果曝光,我们都得完蛋……”
录音日期是三个月前。
说话地点在某个高尔夫球场,刘民生以为周围没人。
他不知道,那个帮他捡球的球童,是苏野三年前就安排进去的。
苏野将录音设备重新藏好。
他回到书桌前,开始写一封信。
不是电子文档,是用钢笔写在信纸上。
“彭蓓,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一切应该已经结束了。
十年前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往上爬。
我说,因为不想再被人踩在脚下。
其实没说完的后半句是:因为想保护你。
你前夫的车祸,我一直怀疑与刘民生有关。
这些年我暗中调查,终于找到了证据。
但刘民生在政商两界根基太深,常规手段扳不倒他。
所以我设了个局。
一个需要我亲自入狱五天才能完成的局。
别担心,五天后我会准时出来。
然后,我会在所有人面前,把刘民生做过的事,一桩桩摆出来。
包括他害死你前夫的证据。
到那时,你就彻底安全了。
画廊可以继续开,画展可以继续办。
不必再担心有人用往事威胁你。
这十年,你总说欠我的情。
其实是我欠你。
欠你一场彻底的、没有后患的安宁。
等我出来。
苏野”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将信纸折好,装进信封。
信封上没写名字。
他拿着信走出书房,来到客厅。
沈安还没睡,正在擦拭玄关处的古董摆件。
“沈叔。”
“先生。”
“这封信,”苏野递过去,“如果五天后我没能出来,交给彭蓓。”
沈安的手抖了一下。
“先生……”
“只是以防万一。”
苏野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上楼。
卧室的灯亮到凌晨三点。
04
次日上午八点五十分。
苏野提前十分钟到达公司。
他今天特意穿了深灰色西装,系了彭蓓去年送他的那条领带。
暗蓝色斜纹,衬得他眉眼更显深邃。
前台小姑娘注意到,老板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
他甚至对路过的一位保洁阿姨点了点头。
九点整,电梯门打开。
三名警察走出,为首的出示证件:“苏野先生吗?请配合调查。”
整个办公区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目光聚焦过来。
苏野平静地站起身:“好的。”
他没问原因,没叫律师,只是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
走过沈安身边时,他低声说了两个字:“五天。”
沈安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指节发白。
但脸上还是那副管家特有的镇定表情。
警察带苏野离开时,刘民生刚好从另一部电梯出来。
两人在走廊相遇。
刘民生故作惊讶:“苏总,这是……”
“配合调查而已。”苏野语气平淡。
“需要我帮忙吗?”刘民生眼里藏着笑意。
“不劳费心。”
擦肩而过的瞬间,刘民生压低声音:“在里面好好反省。”
苏野脚步未停,仿佛没听见。
他被带上警车时,公司楼下已经围了几家媒体。
闪光灯此起彼伏。
沈安站在玻璃门内,看着警车驶远,转身回到办公室。
他锁上门,从保险柜里取出苏野留下的信封。
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拆开。
而是把它放进贴身内袋,妥帖收好。
同一时间,彭蓓正在画廊里接待一对年轻夫妇。
他们想选幅画作为结婚礼物。
彭蓓推荐了几幅,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四个字:“等我五天,勿念。”
她盯着屏幕,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年轻丈夫注意到她的异样:“彭老师,您不舒服?”
“没事,”彭蓓抬头,露出职业微笑,“刚才说到哪里了?”
“这幅画的寓意……”
彭蓓耐心讲解着,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
但她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手机屏幕。
等客人选定画作离开,她立刻回拨那个号码。
已关机。
她又打给苏野。
也是关机。
最后她打给沈安。
铃响三声后被接起。
“沈管家,苏野他——”
“彭女士,”沈安的声音很稳,“先生有些事要处理,让我转告您,一切都在计划中。”
“计划?什么计划需要被警察带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请相信先生。”
彭蓓挂断电话,走到画廊窗前。
窗外梧桐叶开始泛黄,秋天要来了。
她想起十年前的那个秋天,第一次见到苏野。
十八岁的少年,满脸是血,眼神却倔强得像头小兽。
她说:“需要工作吗?”
他说:“我会还你钱的。”
后来他真还了,连本带利,还了十年。
每次她想拉开距离,他就会用更不动声色的方式靠近。
送画、投资画廊、在她生病时整夜守着。
她比他大十七岁,是他的“姐姐”,是他口中的“彭老师”。
但那些深夜画廊里的对视,那些指尖不经意碰触时的停顿。
骗不了人。
也骗不了自己。
彭蓓回到办公室,打开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有个铁盒,装着她前夫的遗物。
手表、婚戒、几张老照片。
还有一份没写完的举报信草稿,内容涉及滨江地块的违规操作。
她前夫死前一个月,一直在调查这件事。
车祸发生后,警方认定是意外:雨天路滑,车辆失控坠河。
但她不信。
这些年来,她暗中收集线索,直到三年前遇到苏野。
他看出她的心事,只说了一句:“交给我。”
然后就是漫长的三年。
现在,苏野进了看守所。
而她坐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这次是新闻推送:“苏野科技创始人涉嫌商业欺诈被拘,公司股价暴跌。”
配图是苏野被带上警车的照片。
他侧着脸,看不清表情,但脊背挺得很直。
彭蓓关掉新闻,打开通讯录。
手指在一个名字上悬停良久——那是她在政法系统的旧识。
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她想起苏野的话:“相信我,就像十年前一样。”
好。
她等。
05
苏野被拘留的第三天。
沈安按照吩咐,什么也没做。
只是每天早中晚三次,去公司处理日常事务。
苏野科技股价已经连续三天跌停,董事会乱成一团。
刘民生趁机提出召开紧急会议,要求罢免苏野的董事长职务。
沈安作为苏野的委托人出席了会议。
“苏野现在自身难保,”刘民生坐在主位上,志得意满,“公司需要新的领导者。”
几个股东附和。
沈安平静地开口:“苏总只是配合调查,尚未定罪。”
“人都在看守所了,还嘴硬?”刘民生冷笑。
“按照公司章程,罢免董事长需要三分之二以上股东同意。”
沈安取出一份文件,“这是苏总持有的股权证明,加上三位老股东的支持,罢免提案无法通过。”
会议室安静下来。
刘民生盯着沈安,眼神阴鸷:“一个管家,也配在这里说话?”
“我是苏总的合法代理人,”沈安不卑不亢,“如果刘董没有其他议题,会议可以结束了。”
“等等。”
说话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萧凌薇的堂兄,萧氏集团的代表。
“我们萧家作为第二大股东,要求对苏野科技进行资产清查。”
刘民生眼睛一亮:“这个提议好!”
沈安心中暗惊,表面依然镇定:“理由?”
“苏野涉嫌的欺诈案,可能涉及公司资金,”萧家代表推了推眼镜,“我们必须确保股东利益不受损。”
“同意!”
“附议!”
几个摇摆的股东立刻倒戈。
沈安知道,这是刘民生和萧家联手了。
清查资产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刘民生可以做很多手脚。
“清查需要多久?”沈安问。
“至少两周,”萧家代表说,“我们会聘请第三方审计机构。”
“太长了。”
“那就看沈管家是否配合了。”
话里话外都是威胁。
沈安沉默片刻,最后说:“我需要请示苏总。”
“他在看守所,怎么请示?”刘民生笑出声。
“法律规定,在押人员有权处理自身财产事务。”
沈安站起身,“明天上午,我会带着律师去见他。”
说完,他收起文件,转身离开会议室。
门关上的瞬间,听见刘民生在身后说:“让他见,见了又能怎样?”
沈安脚步未停。
回到车上,他终于拆开了苏野留下的信封。
里面有两样东西:一张手写便条,和一个微型U盘。
便条上只有一行字:“第五天早上九点,半岛酒店门口,打开U盘。”
沈安将U盘收好,长舒一口气。
先生果然什么都料到了。
与此同时,刘家豪宅。
刘民生正和儿子刘昭邦讨论婚礼细节。
婚礼定在五天后,也就是苏野出狱那天。
“都安排好了?”刘民生问。
“酒店、婚庆、媒体,全到位了,”刘昭邦跷着二郎腿,“萧家那边要求再加五辆迎宾车,我答应了。”
“萧凌薇呢?没闹情绪?”
“她敢?”刘昭邦嗤笑,“萧家现在资金链紧张,就指着这场联姻救命呢。”
刘民生满意地点头。
他从酒柜里取出红酒,倒了两杯。
“苏野那边,盯紧点。虽然人在里面,难保他不会耍花招。”
“爸,您也太小心了,”刘昭邦接过酒杯,“他都进看守所了,还能翻天?”
“那小子不简单,”刘民生抿了口酒,“十年前还是个街头混混,现在能跟我平起平坐,没点手段做不到。”
“再厉害不也被您送进去了?”
刘民生摇晃着酒杯,没说话。
他其实有点不安。
整个过程太顺利了——举报、立案、拘留,一气呵成。
苏野甚至没有挣扎,像早就等着这一天。
“婚礼当天多安排些保安,”他吩咐儿子,“特别是车队经过的路段。”
“您担心什么?”
“不知道,”刘民生望向窗外,“就是觉得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正常。
苏野科技股价暴跌,董事会内斗,媒体狂轰滥炸。
可苏野那边的人,除了一个老管家在维持表面运转,其他没有任何动作。
彭蓓的画廊照常营业。
苏野的律师每天去看守所,却从不申请取保候审。
连警方都纳闷,这人配合得不像嫌疑人,倒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对了,”刘昭邦忽然想起什么,“彭蓓今天去看了守所,没见着人。”
刘民生眼神一凛:“她去干什么?”
“说是送换洗衣物,但按规定不能接见,东西放在寄存处了。”
“里面夹带东西了?”
“狱警检查过,就是普通衣物,连张纸条都没有。”
刘民生皱起眉头。
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继续盯着彭蓓,她有任何动作,立刻告诉我。”
挂断电话,他看向儿子。
“婚礼前一天,你亲自去接萧凌薇,别让她跟任何人接触。”
“您怕她反悔?”
“怕她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刘昭邦撇嘴:“知道了。”
父子俩又聊了些婚礼细节,直到深夜。
刘民生回到书房,打开保险柜。
里面有个档案袋,贴着“彭蓓前夫”的标签。
他抽出里面的照片——车祸现场,车辆扭曲变形,打捞人员正在河里搜寻。
还有一份警方的事故鉴定报告复印件。
结论是意外。
但报告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有行铅笔写的小字:“刹车系统人为损坏痕迹明显。”
那是当年负责勘察的老警察私下写的,后来被刘民生花钱压了下来。
照片和报告他都保存着,作为控制彭蓓的把柄。
这些年,这招一直很好用。
只要彭蓓稍有反抗的念头,他就会“不经意”地提起这桩旧案。
然后她就沉默了。
像被掐住喉咙的鸟。
刘民生将档案袋放回保险柜,锁好。
窗外夜色浓重。
距离婚礼还有五天。
距离苏野出狱,也是五天。
06
第五天清晨,雾很大。
沈安凌晨五点就起床了,仔细熨烫好苏野的备用西装。
深蓝色细纹,配浅灰色领带。
衬衫是彭蓓去年送的生日礼物,袖口有她亲手绣的缩写“SY”。
六点整,他带着保释文件离开公寓。
看守所在城郊,开车需要四十分钟。
路上他反复检查文件,确认每一个签字、每一个章都齐全。
律师昨晚打电话说,苏野的案子出现转机。
关键证人翻供,承认作伪证,是受刘民生指使。
警方已经重新调查,但流程要走,最快也要今天下午才能放人。
沈安等不了。
他必须上午九点前接到人。
因为先生说过:“第五天早上,半岛酒店门口。”
八点十分,沈安到达看守所。
雾还没散,铁门在晨雾中显得森冷。
他停好车,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走向接待室。
手续办得出奇顺利。
工作人员核对文件,盖章,签字。
“苏野可以走了,”值班警察说,“但他自己不肯出来。”
沈安愣住:“什么意思?”
“他说要等到整点。”
“哪个整点?”
“九点整。”
沈安看了眼墙上的钟:八点二十五分。
“我能进去见他吗?”
“不符合规定,但……”警察犹豫了一下,“你可以在会见室等。”
会见室是个十平米的小房间,中间用玻璃隔开。
苏野穿着进来时的那身灰色西装,坐在玻璃对面。
五天没见,他瘦了些,下颌线更清晰了。
但眼睛很亮,像淬过火的刀。
“先生。”沈安拿起电话。
“东西带了吗?”苏野的声音透过听传来,有点失真。
“带了。”
“九点整,去门口等我。”
“您要去哪里?”
苏野没回答,只是看了眼墙上的钟。
八点四十分。
会见室陷入沉默。
沈安有太多问题想问,但最终只说了一句:“彭女士很担心您。”
苏野的眼神柔和了一瞬。
“她来过?”
“第三天来的,送了衣物,没见着您。”
“里面挺好,清净。”
苏野靠回椅背,闭上眼睛,像是在养神。
沈安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有节奏的敲击,三长两短,重复三次。
这是他们早年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按计划行事,勿慌。”
沈安深吸一口气,也靠回椅背。
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
八点五十。
八点五十五。
九点整。
看守所的铁门“哐当”一声打开。
苏野站起身,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对着玻璃整理了一下衣领。
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沈安也冲出会见室,跑向看守所大门。
他跑得气喘吁吁,花白头发被晨风吹乱。
刚跑到门口,就看见苏野已经站在街边。
晨雾开始散了,阳光刺破云层。
苏野仰头看了眼天空,侧脸在晨光中轮廓分明。
然后他做了个让沈安永生难忘的动作——
径直走向街角。
那里,一列豪华婚车车队正缓缓驶来。
头车是加长劳斯莱斯,车头扎着白色玫瑰拼成的心形。
车窗贴着喜字,但后排车窗半开着。
沈安看见新娘的侧脸,很年轻,妆容精致,表情却有些木然。
新郎坐在她旁边,正低头玩手机。
苏野的脚步不紧不慢,精准地计算着距离。
车队减速,准备拐弯进看守所旁边的小路——那是去半岛酒店的近道。
头车距离苏野还有十米。
五米。
三米。
沈安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然后他看见苏野猛地加速,两步冲到车边。
右手拉住车门把手,用力一拽——
车门开了。
“你干什么!”新郎的怒吼。
苏野已经坐进车里,砰地关上门。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排练过无数次。
沈安站在原地,公文包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他眼睁睁看着婚车车队急刹车,后面几辆车差点追尾。
头车里传来混乱的争执声,但车窗关上了,听不清内容。
几秒后,车队重新启动,拐进小路。
消失前,沈安看见后车窗里,苏野转过头,对他做了个手势。
拇指和食指圈成圆形,另外三指伸直。
意思是:“按原计划。”
沈安弯腰捡起公文包,手在抖。
他想起那个U盘,慌忙从内袋掏出来。
插进手机转换器,打开。
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点开播放,传出刘民生的声音:“……滨江地块那三条人命,必须处理干净。找老办法,制造意外……”
然后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刘董,彭蓓前夫那边,会不会查过来?”
“放心,交警队有我的人。那辆车刹车早就动过手脚,大雨天开出去,必死无疑。”
录音到此为止。
沈安全身发冷。
他终于明白,先生为什么要进看守所五天。
那不是被动受难。
那是主动入局,用自己当诱饵,让刘民生放松警惕。
然后在最不可能的时间、最不可能的地点,发动致命一击。
婚车里。
现在。
沈安看了眼时间:九点零五分。
他跑回车上,发动引擎,朝着半岛酒店的方向疾驰。
先生,等我。
07
婚车内的空间很大,但此刻却显得逼仄。
萧凌薇缩在角落,婚纱裙摆铺了半张座椅,她脸色煞白,嘴唇发抖。
刘昭邦则暴怒得像头狮子,伸手就要去揪苏野的衣领。
“你他妈疯了?!”
苏野轻松格开他的手,力道不大,但角度刁钻。
刘昭邦手腕一麻,整条胳膊都使不上劲了。
“别动粗,”苏野语气平静,“我们好好谈谈。”
“谈你妈!”刘昭邦怒吼,“司机!停车!报警!”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犹豫着减速。
“继续开,”苏野说,“否则我现在就把这份东西发给媒体。”
他取出一份文件复印件,在刘昭邦眼前晃了晃。
刘昭邦瞥见上面的“萧氏集团”字样,动作顿住了。
“什么东西?”
“你父亲精心策划的礼物,”苏野将文件递给萧凌薇,“萧小姐不妨看看。”
萧凌薇没接,警惕地盯着他。
“看第三页,资产转移协议草案,”苏野翻开文件,指着某处,“婚礼后三个月,萧氏旗下三家核心子公司,将无偿转让给刘氏集团。”
“你胡说!”刘昭邦脸色变了。
萧凌薇终于接过文件,手指颤抖地翻到第三页。
越看,脸色越白。
条款写得很隐晦,但意思明确:以“资源整合”为名,实质上掏空萧家资产。
最后签字栏那里,已经有两个名字。
一个是她父亲,萧正华。
另一个是刘民生。
日期是一周前。
“这……这不可能……”萧凌薇喃喃道,“我爸没跟我说过……”
“因为他也不知道,”苏野靠回座椅,“这份是修订版,你父亲签的是另一份——内容完全不同的版本。”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父亲被骗了,”苏野又取出一份文件,“这才是他签的那份,你看清楚。”
两份文件并排放在婚纱上。
标题一样,页数一样,连装订都一样。
但关键条款天差地别。
萧凌薇对照着看,额头渗出冷汗。
“你怎么会有这些?”刘昭邦声音发紧。
“这要感谢你父亲,”苏野看向窗外,“他太自信了,以为把我送进看守所就万事大吉。”
车队正在过桥,江面雾气氤氲。
“其实我进去,是为了见一个人。”
苏野转回头,目光落在刘昭邦脸上。
“十年前滨江地块事故的幸存者,当年那个工头的儿子。”
刘昭邦瞳孔骤缩。
“他不知道从哪听说我被关在这里,托人递了话,说手里有你父亲行贿、伪造安全报告的证据。”
“条件是我保他全家安全。”
“我答应了。”
苏野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小型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先是一阵沙沙声,然后是个苍老的男声:“……刘民生给了五十万,让我爹在验收报告上签字。我说那楼地基有问题,他说死不了人……”
“后来真塌了,压死三个工人。刘民生又来找我爹,说把事情压下去,再给一百万……”
“我爹没要,第二天就出车祸死了。警察说是意外,但刹车线是被人剪断的……”
录音不长,五分钟。
但每个字都像淬毒的针。
刘昭邦的脸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
“伪造的!全是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警方会鉴定,”苏野收起录音笔,“顺便说,这份录音的副本,已经寄给省纪委了。”
萧凌薇终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苏野。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两个原因,”苏野说,“第一,我不想看一个姑娘跳火坑。”
“第二呢?”
“第二,”他顿了顿,“我欠彭蓓一个交代。”
“彭蓓?”萧凌薇皱眉,“画廊那个?”
“她前夫,就是当年坚持调查滨江地块事故的记者。”
车内陷入死寂。
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刘昭邦突然扑向苏野,想抢录音笔。
苏野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同时肘击他肋下。
刘昭邦痛哼一声,蜷缩在座椅上。
“别费劲了,”苏野整理了一下西装,“备份多得是。”
他看了眼时间:九点十五分。
车队即将到达半岛酒店。
已经能看见酒店建筑的尖顶,还有门口黑压压的人群。
媒体、宾客、围观群众。
所有人都等着这场世纪婚礼。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苏野对萧凌薇说,“第一,按原计划结婚,然后看着萧家被吞并。”
“第二,等会儿下车后,当众宣布婚礼取消。”
“我凭什么信你?”萧凌薇咬着嘴唇,“也许这些文件也是伪造的。”
“简单,”苏野取出手机,拨通一个视频电话,“让你父亲亲口告诉你。”
几秒后,视频接通。
屏幕里出现一个中年男人,面容憔悴,正是萧正华。
他身后背景是书房,墙上的钟显示上午九点。
“爸?”萧凌薇瞪大眼睛。
“薇薇,”萧正华声音沙哑,“文件是真的……刘民生骗了我……”
“你怎么现在才说?!”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萧正华苦笑,“苏野的人找到我,给我看了全套证据……”
视频突然晃动,传来敲门声。
“萧先生,警方到了。”是个女声。
“让他们稍等,”萧正华对镜头说,“薇薇,取消婚礼。剩下的事,交给警方处理。”
视频挂断。
萧凌薇握着手机,指节发白。
她转头看向刘昭邦,眼神从恐惧变成冰冷。
“你们父子,真够可以的。”
刘昭邦还想辩解:“薇薇,你听我说——”
“闭嘴。”
车队驶入酒店前庭。
红毯铺了百米长,两边是鲜花拱门。
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头车。
车门还没开,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已经对准。
苏野整理了一下领带,对萧凌薇说:“记住,下车第一件事,宣布取消婚礼。”
“然后呢?”
“然后站到一边,看戏。”
萧凌薇深吸一口气,手搭在车门把手上。
她忽然转头问苏野:“你这么做,就为了给彭蓓报仇?”
苏野沉默两秒。
“为了给她一个彻底清白的未来。”
闪光灯如暴雨般倾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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