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坡
刚读了一篇古人类学文章,作为一个外行,有一句大惊小怪的读后感:幼稚的人有福了。保甜不保真。
原文标题《其他智人》(The other Homo sapiens),作者尼古拉斯·朗里奇,英国巴斯大学(University of Bath)古生物学和进化生物学高级讲师。
文章探讨了人类演化史上一个核心谜题:为什么在众多的智人分支中,最终只有我们(现代智人)幸存下来并取代了所有人?
传统观点倾向于将古老的人类化石视为我们的直接祖先,但文章指出,像以色列斯胡尔(Es-Skhul)和卡夫泽(Qafzeh)发现的古老智人化石,实际上是演化树上的“旁支”。它们虽然在某些特征上像现代人(如高额头),但也保留了原始特征(如粗壮的眉骨和巨大的颌骨)。这些“古老型智人”一度非常成功且分布广泛,但他们最终灭绝了,没有留下后代。
根据这篇文章的观点,我们(现代智人)与其他人类分支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前后继任”关系,而是一种长期的、平行的竞争关系。
现代智人并不是在古老分支灭绝后才出现的。在几十万年前,智人这个物种内部非常多样化,分布在非洲、中东甚至欧洲。
根据DNA分子钟的推算,我们的直系祖先(现代智人)大约在25万到35万年前就已经在非洲南部演化出来了。最初数量很少,或许只有25000到30000 人。他们经历了一个“自我驯化”的过程,演化出一个有别于其他古人类的新特征,一个杀伤力极强的特征,最终我们的祖先凭此取代了他们的亲戚。最后地球上的智人,只剩下我们这一根独苗。
这个致命的新特征就是——幼稚。
现代智人与那些已灭绝的古老分支最显著的生理区别在于我们的“幼态化”特征:更小的眉骨、更薄的头骨和更娇小的面部。
这种演化选择倾向于低攻击性、对陌生人的包容性以及对新事物的好奇心。
作者说,这就像从狼群里驯化出了狗。家犬的头骨形状与狼崽相似,而且头骨骨骼也更薄。和成年狼相比,狗的特性更接近狼崽:攻击性更低、更爱玩耍、更友善。
现代智人的“友善”使我们变得异常危险。何以如此?
答案主要有两个,一是社交,二是技术。
现代智人能够建立比古老分支大得多的社会群体,并能跨群体建立盟约和和平条约。这种社交特质让我们能协调成千上万的人行动,从而在争夺领土和资源的冲突中,通过数量和协作优势碾压那些只能以小部落形式存在的对手。
古老型智人从未发明过现代智人所拥有的那种先进技术:他们没有弓箭,也没有投枪器;他们既没有雕刻过象牙维纳斯雕像,也没有创作过马的洞穴壁画。他们也没有表现出技术快速演进的迹象。在长达10万年的岁月中,斯胡尔人和卡夫泽人似乎一直沿用着与尼安德特人相同的工具。直到大约5万年前,当现代智人广泛遍布欧亚大陆后,技术创新才真正迎来了爆发。
也就是说,我们的祖先是凭借两个法宝无往而不利的:更大范围的协作和不断迭代的技术。这都与他们的“幼稚”息息相关。
如果不降低攻击性,对陌生人没有好奇心,就无法形成跨部落的庞大盟约。
而庞大的族群,又会演化出更强大的“集体大脑”,发展出更复杂的技术。
比如人类在朝不保夕的时候,为什么要做雕像、画壁画呢?这揭示一个强烈挑战常识的现象:艺术并不是人类“繁荣富足”之后发展出来的“消遣”,艺术和人类本身一样古老。
当你斟酌什么东西有用,什么东西没用的时候,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做雕像、画壁画、创造神话,虽然看起来没用,但它们代表了人类的象征性思维,可以让人类团结起来,共享同一套信仰,降低共同体内部的沟通与信任成本。其他古人类分支或许是更“务实”的,但“务实”限制了他们的天花板。
看看我们的祖先赢得胜利之后干了什么。大约 6.5 万年前,现代智人乘船定居澳大利亚,没有任何其他古人类曾跨越过如此遥远的水域。 大约在 4 万年前的冰河时代中期,现代智人迁徙到了西伯利亚的极北地区——这是尼安德特人从未涉足过的领域。这有力地证明了我们已经掌握了防寒衣物、鞋子以及缝制它们所需的针线等创新技术。
我们非常需要重新校准一下自己的历史坐标。
我们对历史的想象过于依赖有文字的历史。事实上,人类发明文字是区区几千年前的事。但在几万年前,我们就走出非洲(人类不止一次走出非洲),跨过了广阔的大海和巍峨的高山,他们肯定是一路行进,一路繁衍,一路编织神话。
我们的血脉里当然有残酷性,否则也没有办法战胜其他分支。但我们也天生“幼稚”,好奇心强,爱幻想,创造力旺盛,喜欢说话、讲故事,想和远方的陌生人建立联系。
如果谁说“成熟就是世故,就是沉默寡言,就是与艺术为敌”,就让我们告诉他:那样的人,走不远。在现代社会,不会玩的人,确实往往过得很痛苦。
其实我始终有一个天真的预感,人类的发展似乎正在通往自己的远古时代。安土重迁,祖祖辈辈绑在一小块土地上,似乎不符合我们的天性。现在技术和社会的演进趋势,正是一切都变得流动。这当然造成了很多的问题。但或许我们的终极宿命就是凯鲁亚克那本书的名字呢——《在路上》。
《人类新史》(不是《人类简史》)最后,两位作者不无深情地写道:“现在我们知道了,摆在我们面前的是神话。”
本文最前面的图片是在印尼岩洞中发现的史前图画——野猪和手掌印,据检测距今455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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