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天梯山,别信石窟鼻祖的名头。

那四个字,是学术界的勋章,也是现实里的催命符。

1958年,武威要修黄羊河水库。 图纸上画的是万亩良田,灌溉渠里流的是GDP。

没人问一句:山腰上那群佛,怎么办?

他们说,搬。

于是,除了一尊20米高的大佛被水泥封住原地,

其余几十窟造像、三百平壁画、25箱残片,被一群没摸过文物的手,

从几十米高的悬崖上撬下来,装箱,运走。

技术不行?那就用铁锹和麻绳。

怕碎?裹点麦草。 重要吗?

反正不是自己家祖宗。

结果呢?

保存状况很差。

六个字,轻飘飘,盖住了多少佛首的断裂,

壁画的霉变、匠人心血的湮灭。

如今你去景区,只开第13窟。

其余十六窟,铁门紧锁,杂草封径。

游客举着手机拍大佛,导游背诵,云冈龙门都学它,

却没人告诉你——

这位鼻祖,早被自己的子孙,用水泡瘸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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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冯唐若站在此处,大概会冷笑:

所谓保护,不过是权力对时间的一次拙劣模仿。 你们建水库时,可曾梦见昙曜和尚在崖壁上凿出第一刀?

而雪樵会蹲在水库边,抓一把浑浊的水,说:

这水里,泡着北凉的泥,唐代的彩,还有1958年民工的汗。 人总以为自己在造福,其实只是在改写别人的墓志铭。

天梯山的悲剧,不在地震,不在风化。

在于一种理直气壮的无知,

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少数的佛可以牺牲。

可谁来定义多数?

谁又来为少数说话?

那被淹的窟龛,不是石头,是一千六百年不间断的信仰接力

从沮渠蒙逊到盛唐画工,从西夏僧侣到明清香客——

他们一锤一凿,一笔一色,把河西走廊的风沙、战乱、饥馑,

都熬成了慈悲的面容。 结果,败给了一纸水利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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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更荒诞的是后续。

文物搬走了,水库建成了。

可后来发现,黄羊河水库根本不需要那么大

淹没区远超实际需求,大片良田并未受益,反成湿地荒滩。

而天梯山石窟,却永远失去了它的原始语境——

佛像离了山,就像鱼离了水;壁画离了窟,就像诗离了韵。

如今,那些被迁走的造像,散落在省博、市馆,甚至仓库角落。

标签写着“天梯山出土”,却无人能还原它们原本面对的祁连雪峰,

听到的黄羊河声。

脱离现场的文物,是失语的遗孤。

而留在原址的大佛,虽躲过搬迁,却被水库常年高水位浸泡。

岩体酥碱,裂缝蔓延。

它睁着眼,看自己的子民如何用发展之名,行遗忘之实。

【四】

有人辩解,当时条件有限,已是尽力。

可尽力不该是遮羞布。

1927年大地震毁十窟,天灾无解,

1958年人为淹没,却是一场缓慢的谋杀——

以集体之名,行短视之实。

真正的保护,不是等文物快死了才抢救,

而是在动土前,先问问:

这片土地,除了产粮,还产什么?

它产信仰,产艺术,产文明的根系。

这些,比小麦更难种,比水库更难建,也比政绩更难量化。

【五】

离开时,我站在水库堤坝上回望。 水面平静,倒映着天梯山的轮廓。

恍惚间,仿佛看见水下有无数佛影,静坐千年,沉默如谜。

忽然想起明正统十三年那块《重修凉州广善寺铭》:

天梯山石窟……壮观宏大。

如今,壮观只剩一窟,宏大缩成展柜。

而鼻祖之名,成了文旅宣传册上最讽刺的烫金字体。

或许,天梯山真正的启示不在佛教,而在人性,

人类擅长创造奇迹,更擅长亲手毁掉它,然后立碑纪念。

后记(九字真言)
山可移,水可淹,心不可盲。
天梯山不是景点,
是一面照向未来的镜子——
你今日如何对待一块石头,
明日历史就如何对待你。

作者简介:雪樵,西北凉州人,汉语言文学出身。

当过门童,做过策划,办过报纸,开过食品厂。

起起落落半生,三次破产,五十岁重启。

如今靠写稿、跑业务、接咨询维生,每天仍在接单、谈判、交付。

信一句话:人可以穷,但不能怂;路可以烂,但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