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乐 / Ólafur Arnalds - Happiness Does Not Wait

声音导演 / 诗雅

读这⾸诗,就像⼀⼤口呼吸。

它⼏乎⽴刻让我想到切斯拉夫·⽶沃什的《礼物》,那个纯粹光明的救赎时刻,但诗⾥潜伏着⼀只狮⼦的影⼦,⽆处不在。《最后⼀年》以其标题和预⾔式的切⼊,也如此暗⽰。

呈现在眼前的末⽇景象情深意重。⽣命即将终结,诗⼈展⽰出⼀种毫⽆回旋余地的、对最终判决的接受。这冷酷预判,让⼀个似乎终⽣昏睡的“我”,在万物中醒来。阳光、繁花、空⽓,终于被⾜够深⼊地凝视和感受,这⼀刻,“万物与我皆成正觉”(释加牟尼)。

诗⼈与⾃然真正地相遇了。通过对外部异乎寻常的开采,这些⾃然景象具备了⼀种类似⼈类⾝体记忆的特质,⽽正是⾝体的记忆决定了在最后的寒冷中,阳光如何丰沛璀璨,花朵如何悍然反叛时节,空⽓如何以清澈的锋度滑⼊诗⼈的胸腔——他获取了“内在的矿⽯”,那口从未有过的悠长呼吸,更是证明。“许多好诗都有开窗的时刻,突然间打开了⼀幅意义和情感的⼴阔图景……通过积极的感知话语,外在世界和内在体验共同创造了意义”(简·赫斯菲尔德)。

这⼀特殊阈限(“最后⼀年”)将诗⼈置于⽣与死之间,这介于⼆者之间的状态,让他极其清醒、又近乎魔幻地体验着意义和虚空,⽽“对空虚的觉察会产⽣怜悯之⼼”(加⾥·斯奈德)。

这⾸诗⾥,真正动了恻隐之⼼的,是“⽆情的⾃然”,还是早已预判了宇宙的漠然本质、却把⾃然描绘得如爱⼈⼀般的“我”?在天寒地冻⾥,它泼洒着沸腾的明亮,摧动反常的、幻觉似的绽放,搅开清冽又锋利的空⽓——

读到这⾥,我们需要再想⼀下,为什么锋利?当然,冬⽇很冷,冷风像⼑割。但诗⼈把他真正的意思掩藏在这个客观意象⾥了。我想,他是想让我们想象,那⽆限趋近于最后⼀口的呼吸,就像⼀个反复切割的动作。

“锋利”提⽰着⼀种清醒到近乎疼痛的感知⼒,⽽“澄澈”则是⼼灵被这种终极境遇洗练后的透彻。

正是在这种既清醒又痛楚的状态下,才有了末句那“如此悠长,如此悠长的呼吸”。这不是轻松的喘息,⽽是⼀种全然的、有意识的吸纳,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光、最后的芬芳、最后凛冽的清醒,全都深深地嵌进⽣命⾥。

如此悠长,如此悠长……能不能再长⼀点,就像,它永远都不会停?

诗⼈并不是想要激发我们的贪婪,或者,因贪求不得⽽⽣的悲感。这⾸诗在说,即便只是呼吸,⼀种你每时每刻都拥有的东西,即便它瞬间⽽逝,在⼀个真正觉醒的⼈那⾥,也可以悠长、悠长……仿若从未有过,仿若永恒。

罗伯特·弗兰德(1913-1998)出⽣在纽约布鲁克林的⼀个俄裔犹太移民家庭,先后就读于布鲁克林学院、哈佛⼤学和剑桥⼤学。移居以⾊列后,他成为耶路撒冷希伯来⼤学的英国⽂学教授。这⾸诗并⾮创作于他⽣命的最后⼀年,但是在他确诊癌症晚期之后的作品。在绝症的阴影下,弗兰德的诗成为锐利感知的修⾏,成为强化的光线本⾝,这也体现在诗的时间性质上。

他精⼼造了⼀座时态迷宫。开篇的“This is”(现在时)与“will be no”(将来时),构建了⼀条线性、绝望的单⾏道,通往绝对的虚空。然⽽,诗的核⼼旋即转⼊⼀种独特的“现在完成时”:“Never has/have”。这三个“从未”,是理解整⾸诗的关键。

“现在完成时”在语法上连接过去与现在。诗⼈的“从未”,意味着他将⾃⼰过往的整个⽣命经验作为基准线,拿来与此刻对照。⽽结论是:此刻的⼀切——光、花、呼吸,都超越了过往的总和。这是⼀次时间的政变:在线性时间(从过去经由现在,⾛向终结的未来)的横向轴线上,诗⼈强⾏炸开了⼀个垂直的深渊。

这个垂直的深渊,就是“当下的深度”。当未来被取消,每⼀刻的“现在”便从服务于“以后”的链条中解脱出来,获得了空前的⾃主与重量。它不再是为了抵达某个远⽅的过渡,它⾃⾝就是全部⽬的,因此必须被填充到极致,深刻到⾜以吞噬过去。

诗⼈不是在等待终点,他是在将每⼀个正在流逝的瞬间,都拓展成⼀座可以⽆限纵深勘探的矿井。于是,在⽔平叙事上⾛向贫瘠与消失的⽣命,在垂直维度上,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丰饶与浓烈。

如果我们再问⼀遍,这是⼀⾸⽣命终点的诗吗?我想,在艺术与哲学层⾯,它是,且必须是。唯有采纳这个极致的视⾓,诗歌才能达到如此凝练的强度和普遍的震撼。它写了每个⼈⽣命中都蕴含的“终结性”,以及⾯对它时应有的清醒和勇毅。

写到这⾥,我忍不住又长长地深呼吸了⼀次,我知道,这并不是我⽣命中最后⼀口呼吸,可最后那次,我也知道它终会到来,也许与这次呼吸并⽆⼆致。

这样想着,⼀种绝⽆仅有的充盈感、被⽣命奥秘灌注的感激之情,不可避免地溢满我的胸膛。

此刻,我体会到爱。⼀种本质的、艰巨的爱。⼀种“有情”主体——⼈类的爱。因为⼈类之爱最深层的困境与最辉煌的可能,都源于其时间性的本质。通过这⾸诗、这口终会停⽌的呼吸,诗⼈代替我们进⾏了⼀次预演,并实践了⼀种热烈、专注、以感官膨胀为抵抗的范式。

⼀⾸诗,完成了只有诗能完成的事,就是⼀⾸好诗。

如普鲁斯特说:真正的艺术,其伟⼤便在于重新找到、重新把握现实……这个我们很可能⾄死都不得认识的现实其实正是我们的⽣活。真正的⽣活,最终得以揭露和见天⽇的⽣活,从⽽是唯⼀真正经历的⽣活,这也就是⽂学。

快要到岁末了,如果⼀年的结束就像⼀⽣的结束,你会如何重新观看窗外的景⾊?但愿你我,都能在对⽣活的真正把握中,告诉⾃⼰,我从未有过,如此美好,如此美好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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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诗 / 张若轩
华东师范大学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毕业

暂居美国,教书,写作,偶有诗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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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8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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