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芳在我家做了五年保姆,一直勤勤恳恳,手脚麻利。

她儿子宋高旻考上985那阵子,她眼角眉梢都挂着光。

可那光渐渐变了味,像蒙尘的镜面,映出些陌生的影子。

起初只是细枝末节:她开始用和我同款的护手霜。

电话里声音越来越高,透着股“我儿子是人上人”的骄矜。

我怀孕后孕吐得厉害,她却频频请假,回来时袖口沾着陌生香水味。

母亲来小住,发现炖品里的名贵食材被偷换成廉价的。

程芳面不改色地说:“老年人吃清淡些,对身体好。”

丈夫书房的文件莫名被翻动,她推说打扫时不小心碰乱了。

但我清楚记得,她那个985儿子来过之后,书房才乱了次序。

这些琐碎像暗流,在我家平静的表皮下悄然涌动。

直到那天家庭聚会,她以主人姿态招呼我的客人,笑语嫣然。

“我儿子刚被名企预定,年薪这个数。”她伸出三根手指。

目光掠过我孕肚时,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客人散去后,她对着电话说:“放心吧,妈以后不用伺候人了。”

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扎进我耳膜。

我走进书房打开监控回放,画面里她正打包进口牛排。

“她们吃不出好坏。”她对儿子说,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轻蔑。

孕检报告显示贫血加重那天,她把我的营养餐倒进垃圾桶。

“矫情,”她嘀咕道,“我们那时候哪这么金贵。”

我抚着七个月的孕肚,忽然想起五年前她初来时的模样。

那时她手指粗糙,却把每个碗碟擦得锃亮。

如今她端着985母亲的架子,仿佛我们才是需要施舍的一方。

最后的导火索来得猝不及防,又像早已埋好的伏笔。

她又一次炫耀儿子前途时,我从抽屉取出打印好的截图。

“您儿子有前途,”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该回家享福了。”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像张被揉皱的纸。

这场长达数月的微妙博弈,终于在那个午后落下帷幕。

体面撕破后,只剩现实凛冽的凉薄,在阳光里无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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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蒋悦溪,今年三十二岁,经营着一家小型设计工作室。

丈夫沈浩在金融机构工作,常加班到深夜。

五年前我们搬进这套三居室时,决定请个保姆分担家务。

程芳就是那时通过中介来的,四十五岁,衣着朴素。

她手背有常年劳作留下的茧,但眼睛很亮,透着股韧劲。

“我能干,不怕累。”她说,声音带着皖北口音的软糯。

试用期她每天最早来最晚走,连窗缝都擦得干干净净。

沈浩夸她炖的汤入味,她只是腼腆地笑,不多话。

每月发工资时,她总要仔细数两遍,小心收进贴身布袋。

“儿子在县中读高三,得攒钱给他念大学。”她说。

那时她提到儿子宋高旻,眼里全是希冀的光。

我从她手机屏保见过那孩子,瘦高个,戴着眼镜,神情腼腆。

程芳每周日休息,雷打不动去邮局给儿子汇款。

有回我凑巧在邮局遇见她,正趴在柜台填单子。

“多写两百,”她对柜员说,“高三费脑子,得补营养。”

那叠皱巴巴的钞票里,混着不少五块十块的零钱。

我悄悄退出去,没打扰她。

后来过节时,我以奖金名义多包了个红包给她。

她推辞好几次才收下,第二天带来一罐自制辣酱。

“老家带来的辣椒,香。”她说话时手指绞着围裙边。

那罐辣酱我们吃了两个月,沈浩说比买的还好吃。

宋高旻高考前三个月,程芳明显瘦了一圈。

她打扫时常走神,有次擦桌子时碰倒了水杯。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擦拭,“我昨晚没睡好……”

“担心儿子?”我问。

她点点头,眼眶有些红:“这孩子从小要强,我怕他压力太大。”

我破例准她晚上八点后可以休息,用家里座机给儿子打电话。

她总躲在阳台打,声音压得很低,但我听过几次。

“别省饭钱,妈这儿够用。”“模拟考差了没事,下次再来。”

那些话语里的温柔,和她平日里的沉默判若两人。

六月底成绩出来那天,程芳请了半天假。

傍晚她回来时,整个人像被点亮了,脚步轻快。

“考上了!”她第一次主动大声说话,“985!是985!”

她掏出手机给我看录取通知截图,手指微微发颤。

“这孩子争气,真争气。”她反复说着,眼泪淌下来。

我和沈浩都替她高兴,当晚加了两个菜庆祝。

程芳破例喝了小半杯红酒,脸颊泛起红晕。

“等小旻毕业找到好工作,我就回乡下去。”她说。

“到时候盖新房,接他爸的骨灰回去,一家人团圆。”

那时她说这话时,眼里有泪光,但笑容踏实。

谁也没想到,这份喜悦会像发酵过头的面团。

慢慢膨胀变形,撑破原本清晰的边界。

02

变化是从九月开学后开始的,细微如尘。

先是程芳手上的老茧淡了些,她开始用护手霜。

起初是超市买的廉价款,后来浴室柜里多了支新的。

和我用的是同个牌子,玫瑰香型,一支要两百多。

我以为是沈浩买的,随口问他,他却摇头说不知道。

“可能她自己买的吧,”沈浩翻着报表,“现在保姆待遇好。”

我没深究,直到有天在厨房看见那支护手霜。

就放在我常用那支旁边,盖子都没拧紧。

程芳正在切菜,听见脚步声,动作顿了一下。

“太太,”她没回头,“这霜挺好用的,我试了试。”

语气很自然,却没解释为什么试的是我的。

我嗯了一声,转身时瞥见她抹霜的动作很慢。

仿佛在享受膏体渗进皮肤的感觉,眼神有些飘忽。

那之后,她电话里关于儿子的内容渐渐多了起来。

不再躲去阳台,有时在客厅就接起来,声音清亮。

“小旻说学校图书馆比我们县城的商场还大。”

“他们宿舍四个人,三个是城里孩子,就他一个农村的。”

“但教授夸他基础扎实,上次测验又是前几名。”

她说这些时,手里活计会慢下来,腰杆挺得笔直。

有回沈浩在家加班,她在书房外拖地,声音格外响。

“我儿子以后可是人上人,妈这些年没白辛苦。”

沈浩皱眉抬头,我示意他别出声。

等程芳走远,他才低声道:“她最近是不是有点……”

“儿子有出息,高兴吧。”我打断他,心里却有些异样。

十月份我工作室接了个大单,忙得昏天暗地。

有晚回家已十点多,程芳本该六点下班,却还在。

她坐在餐桌边玩手机,屏幕上满是校园风景照。

“小旻发来的,”她见我回来,没起身,“他们学校真漂亮。”

我点点头,瞥见桌上没收的碗碟,残羹已经凉透。

“晚饭您热过了吗?”我问。

“啊,”她这才放下手机,“我这就去热。”

动作慢吞吞的,微波炉转了五分钟,汤还是温的。

我喝了两口便放下,上楼时听见她又拨通电话。

“城里太太也不容易,这么晚才吃饭,赚再多钱有啥用。”

声音不大,但夜里安静,字句清晰飘上来。

我站在楼梯拐角,握紧了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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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十一月底,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沈浩高兴得像个孩子,当晚就打电话给两边父母。

程芳知道后,炖了锅鸡汤,说孕妇前期要补气血。

可鸡汤里姜放多了,我喝一口就反胃,冲进卫生间吐。

她在门外说:“怀孩子都这样,忍忍就过去了。”

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安慰还是陈述。

孕吐比想象中严重,我几乎吃不下任何油腻。

程芳依旧按老方子做饭,说“清淡了没营养”。

有几次我让她煮点白粥,她应了,端上来却是杂粮粥。

“杂粮健康,”她说,“我们老家孕妇都吃这个。”

我勉强吃了几口,又吐了。

沈浩看不过去,亲自下厨给我煮面,程芳就在旁边看着。

“先生真疼太太,”她说,嘴角扯出个笑,“少见。”

那笑容有点怪,像羡慕,又像别的什么。

进入十二月,程芳开始频繁请假。

先是说老家堂姐嫁女儿,要回去三天。

回来时带了一袋花生,说是喜糖,但包装简陋。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不是她平时用的雪花膏。

过了一周,又说外甥生病,要去医院帮忙。

这次请了两天,回来时换了双新皮鞋,鞋头锃亮。

我问她外甥怎么样了,她含糊道:“小孩子感冒,没事。”

第三次请假是在圣诞前,理由是老房子漏雨要修。

沈浩忍不住了:“程姐,悦溪现在孕吐厉害,需要人照顾。”

她正在玄关换鞋,闻言抬头:“就两天,回来我多干点。”

眼神有些飘忽,没看我们,盯着鞋柜上的招财猫。

她走后,母亲于慧兰不放心,从邻市赶过来小住。

见我瘦了一圈,母亲心疼得直掉眼泪。

“保姆呢?怎么不给你做点合胃口的?”

我替程芳解释:“她也忙,家里事多。”

母亲没再说什么,但眉头一直皱着。

04

母亲于慧兰六十五岁,退休前是中学老师,心细如发。

她来第二天就钻进厨房,说要给我炖燕窝。

“你小时候体质弱,怀了孩子更得精细养着。”

程芳在一旁洗菜,闻言道:“燕窝是寒性的,孕妇少吃好。”

母亲看她一眼:“我查过资料,适量吃可以滋阴润肺。”

“我们老家孕妇都喝小米粥,孩子生出来一样壮实。”

程芳说完,低头继续洗菜,水声哗哗的。

母亲没接话,从橱柜找出我买的燕盏,泡发炖煮。

下午燕窝炖好了,母亲盛出一碗让我趁热喝。

我喝了两口,觉得味道不对,比往常腥。

“妈,这燕窝是不是泡久了?”

母亲尝了一口,脸色变了:“这不是我炖的那锅。”

她冲进厨房打开炖盅,里面只剩些汤渣。

“我明明炖了四盏,够吃三天的,”母亲声音发颤,“东西呢?”

程芳正在阳台收衣服,闻声进来,表情自然。

“我看太太孕吐厉害,怕浪费,就给换成了银耳羹。”

她指着灶上另一个小锅:“银耳性温,更适合孕妇。”

母亲盯着她:“我买的燕窝去哪了?”

“收起来了,”程芳擦擦手,“等太太孕吐好了再吃。”

“收哪了?我现在就要看。”母亲语气强硬起来。

程芳沉默几秒,转身从冰箱底层拿出个保鲜盒。

打开一看,确实是燕窝,但品相明显差了很多。

盏型散乱,颜色发黄,和我买的进口白燕截然不同。

“这不对,”母亲声音发冷,“我炖的不是这种。”

程芳抿了抿嘴:“可能泡发后变了样,我不太懂这些。”

“你不懂?”母亲拿起一片燕窝对着光看,“这分明是草燕。”

草燕便宜,一斤才几百块,白燕要上万。

我胃里一阵翻搅,扶住料理台才站稳。

程芳垂下眼皮:“老年人吃清淡更好,太补了反而伤身。”

“我是给我女儿炖的!”母亲声音高了八度。

“妈,”我拉住她,“算了。”

程芳抬头看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慌乱,也有倔强。

“太太要是不满意,我以后不动食材就是了。”

她说完转身去晾衣服,背影挺得笔直。

母亲气得发抖,当晚就要打电话给中介换人。

我劝住了:“程姐这些年挺不容易的,可能一时糊涂。”

“糊涂?”母亲指着冰箱,“这是偷梁换柱!是品行问题!”

我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心里乱糟糟的。

忽然想起程芳儿子考上985后,她眼里那簇光。

起初是自豪,后来渐渐染上别的色彩。

像镀了层金边的云,看着耀眼,底下却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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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母亲住了一周就回去了,临走前再三叮嘱我留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压低声音,“尤其是现在。”

我送她到高铁站,回来时家里静悄悄的。

程芳在擦楼梯扶手,见到我,点了点头。

没像往常那样问“太太回来啦”,也没倒水。

我上楼休息,路过沈浩书房时,发现门虚掩着。

他今天出差,按理说书房应该锁着。

推门进去,书桌上一片凌乱,文件摊得到处都是。

沈浩有强迫症,文件必须按颜色分类,边角对齐。

现在却像被人翻过,几份报表甚至掉在了地上。

我蹲下收拾,看见一份投资计划书被折了角。

折痕很新,页边有浅浅的指印,不是沈浩的习惯。

正看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程芳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抹布:“我进来打扫的。”

“沈浩不是说过,书房不用你打扫吗?”

“我看有灰尘,就顺手擦了擦,”她走进来,“可能碰乱了文件。”

她说话时没看我,低头擦书柜,动作有些僵硬。

“你动过这些文件吗?”我问。

“没有,”她很快回答,“我不识字,动那个干啥。”

可我记得她曾炫耀儿子教她认字,现在能看简单短信。

我没戳穿,目光落在书桌角落的一支笔上。

不是沈浩用的万宝龙,是支普通的晨光签字笔。

笔帽有磨损,笔杆上贴了张小标签,写着“宋”字。

“这笔是谁的?”我拿起来。

程芳转过头,脸色微变:“可能是小旻落下的。”

“你儿子来过?”

“上周日他来市里参加同学聚会,顺路来看看我。”

她走过来接过笔,揣进口袋:“孩子不懂事,可能进来坐了坐。”

“在书房坐了坐?”我盯着她。

“家里就这儿有椅子,”她扯出个笑,“太太别多心。”

我忽然想起上周日,我和沈浩去了郊外泡温泉。

早上出门时程芳说她休息,要去邮局汇款。

现在看来,她儿子不仅来了,还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书房里有公司资料,很重要,”我尽量让语气平和,“以后别让外人进来。”

“小旻不是外人,”她脱口而出,随即改口,“我是说,他下次不来了。”

那天晚饭程芳格外沉默,洗碗时摔碎了一个碟子。

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她蹲下收拾,手指被划了口子。

血珠渗出来,她愣愣看着,没喊疼,也没处理。

我递过去创可贴,她接过,低声道了谢。

“太太,”她忽然开口,“小旻真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

“他以后会有大出息的,”她抬起头,眼圈发红,“比沈先生还有出息。”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我不知该怎么接。

她自顾自说下去:“所以我现在苦点累点,都值了。”

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06

孕四月时,孕吐终于轻了些,能吃点清淡饭菜。

程芳却似乎没注意到这变化,依旧做重油重盐的菜。

有次我让她煮点清汤面,她应了,端上来的却是炒面。

“炒面香,”她说,“您现在需要营养,光喝汤不行。”

我看着油腻的面条,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沈浩发了几次火,程芳嘴上应着,下次照旧。

更明显的变化是她对我的态度。

以前她说话总微微躬身,现在却常平视甚至俯视。

眼神里多了种疏离的怜悯,像看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有回我工作室助理送来急件,程芳开的门。

“太太在休息,”她挡在门口,“怀孕的人不能太劳累。”

助理说文件很重要,她才不情愿地让开,嘴里嘀咕。

“赚再多钱有啥用,身体垮了还不是自己受罪。”

声音刚好能让我听见。

我接过文件时,她站在楼梯口看着,摇了摇头。

那动作很轻,却像根刺,扎进我眼里。

周末沈浩难得休息,提议去商场买婴儿用品。

程芳正在拖地,闻言直起身:“现在买太早了吧?”

“先看看,”沈浩说,“有合适的就预定。”

“小孩子长得快,买贵的浪费,”她说,“我们老家都用旧衣服改。”

沈浩笑了:“那不一样,我们就这一个孩子。”

程芳没接话,低头用力拖地,水渍溅到鞋面上。

出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她站在窗前,背影僵硬。

下午回来,她破天荒没在厨房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正播职场剧,精英男女在写字楼里穿梭。

“小旻以后就在这种地方上班,”她没回头,“穿西装打领带。”

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得意,仿佛那已是既定事实。

晚饭后她接了个电话,是宋高旻打来的。

这次她没回避,就在客厅接,声音清亮愉快。

“实习单位定了?好啊!我就说我儿子肯定行!”

她瞥了我一眼,故意提高音量:“年薪多少?二十万?”

停顿片刻,她笑得眼睛眯起来:“好好好,妈等着享福。”

挂断电话,她没立刻起身,摩挲着手机屏幕。

“太太,”她忽然开口,“您说人这一辈子,图个啥?”

我愣了下,她自顾自说下去:“我图儿子有出息,现在图到了。”

“以后他接我去大城市住楼房,我也当回城里人。”

她说这话时,眼神飘向窗外夜色,像在眺望某个未来。

那个未来里显然没有我们,没有这个她服务了五年的家。

几天后的早晨,我下楼时听见她在阳台打电话。

“放心吧,妈以后不用伺候人了。”

声音带着笑,是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等小旻毕业工作稳定了,我就辞职,回老家享清福。”

“现在?现在还不行,得再攒点钱,城里开销大。”

“她们家啊,还行吧,就是太太娇气,怀个孕跟得了大病似的。”

我停在楼梯中间,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刺得眼睛发酸。

她转身看见我,笑容僵在脸上,但没挂电话。

“妈回头打给你,”她对电话说,然后看向我,“太太醒了。”

语气平静,甚至没解释刚才的话。

仿佛那些字句理所应当,不值得掩饰。

我点点头,去厨房倒水,手有些抖。

杯沿磕到料理台,发出清脆的响声。

程芳跟进来,拿起抹布擦台面,动作不紧不慢。

我们谁都没说话,只有水龙头滴答的水声。

像某种倒计时,一滴,一滴,敲在寂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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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监控是沈浩两年前装的,为了防小偷,一直没启用。

主机藏在书房书架后,积了层薄灰。

程芳那通电话后,我鬼使神差打开了电脑。

系统需要更新,进度条缓慢爬升,像在积蓄什么。

更新完成时已是深夜,沈浩加班未归,家里静得骇人。

我点开厨房监控的回放列表,日期一页页翻过去。

最初几个月全是空白,设备处于休眠状态。

直到去年十月,沈浩调试过一次,录下几段测试画面。

那时程芳还在镜头里忙碌,背影微微佝偻,手脚麻利。

我快进到今年一月,画面开始规律出现。

每天早晚,程芳在厨房准备三餐,一切如常。

二月初,第一个异常画面出现了。

那是个周日傍晚,我和沈浩外出赴宴。

程芳独自在厨房,从冰箱取出澳洲牛排,仔细看了看标签。

然后她拿出保鲜袋,将两块牛排装进去,塞进自己布袋。

动作很自然,像在做一件寻常小事。

接着她取出普通牛肉,切成相似大小,放回原包装。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她甚至还哼着歌。

我暂停画面,放大,看清她嘴角的笑意。

那笑是放松的,带着点狡黠,像偷到糖的孩子。

继续往下翻,类似画面每隔一两周就会出现。

进口车厘子、野生海参、有机鸡蛋……

她总是挑最贵的拿,替换成便宜货,或者干脆空着包装。

三月中旬,画面里第一次出现宋高旻。

小伙子比照片上高了不少,穿着运动服,背双肩包。

程芳拉着他进厨房,打开冰箱,指给他看。

“这虾是阿根廷的,这鱼是挪威的,城里人就认这些。”

她边说边往儿子包里塞东西,一样接一样。

宋高旻有些局促:“妈,这样不好吧?”

“有啥不好,”程芳压低声音,“她们吃不出好坏。”

她拉上背包拉链,拍了拍儿子肩膀:“你正长身体,需要营养。”

“你将来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宋高旻犹豫着点头,母子俩又低声说了几句。

临出门前,程芳忽然抬头,朝摄像头方向看了一眼。

我下意识往后一仰,仿佛她真能看见我。

但她只是捋了捋头发,转身关灯,画面陷入黑暗。

四月五号,母亲发现燕窝被换那天。

监控完整录下了过程:母亲炖好燕窝后去接电话。

程芳走进厨房,打开炖盅,用勺子舀出大半燕窝。

装进保温桶后,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包散装草燕。

泡发后放进炖盅,加水,继续小火慢炖。

做完这些,她洗净手,对着橱柜玻璃理了理鬓角。

嘴唇动了动,看口型像是在说:“反正也吃不出来。”

我关掉视频,靠在椅背上,手心全是汗。

窗外夜色浓稠,远处楼宇的灯火明明灭灭。

像无数只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片人间戏剧。

而我这双眼睛,睁了太久,终于看清了幕布后的真相。

那些细微的变化,那些疏离的眼神,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

原来都不是错觉,是一场缓慢而精心的剥离。

她在一点点抽走这个家的养分,去哺育她光明的未来。

同时也在一点点剥掉“保姆”的身份,换上“人上人之母”的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