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为循迹晓讲
随着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盟军进驻日本后,曾经的日美敌对关系就此终结。美国人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怎么处理已经投降的日本。为此,在驻日盟军总司令部的主导下,日本以吉田茂主导的内阁上台,并开始了战后一系列现代化改革,像是天皇宣布放弃神格,颁布新的宪法,日本陆军解体,驱逐战时公职人员,解体财阀,还有组建政党等等等等。
◇ 图为相关新闻截图
01 战后的日本
众所周知,二战干掉了轴心国三个法西斯政权后,接下来就是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较量。而日本正好被夹在这俩势力之间,所以,当时的日本又被美国称作“对抗东方阵营的防波堤”。在1946年丘吉尔铁幕演说后,美苏两大阵营对抗的势头已经非常明显,日本刚进行没多久的现代化改革也开始有了变化,尤其是组建政党这一项。日本民间在1945年底成立了好几个政党,其中就包括重建的日本共产党。
从1944年11月到1945年8月,美军对日本各大城市的战略轰炸成了家常便饭,尤其是最后几个月,日本基本是被打成了一片废墟,战后也一时很难从中恢复。而且表面上看,战前日本国力军力不断增强,但当时占日本人口大多数的农村还是非常穷。30年代的日本社会,最富的1%人口拿走了全社会五分之一的财富。而战后,日本穷人更是因为战争变得一无所有,不少家庭连男性劳动力都没了,粮食供给都成问题,这自然就为左翼活动提供了土壤。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左翼势力在日本迅速扩张,尤其是在日本的知识分子内,出现了大量宣传左翼思潮的老师和学生。已经准备与苏联对抗的美国自然不可能放任这些发展,比起日本战后的现代化,美国更需要日本抵抗赤化。
◇ 图为新潟大学落成典礼
而美国下手的标志性事件,就是1949年7月19日,新潟大学的成立仪式上。当时驻日盟军司令部主管教育方面的顾问埃尔斯,在公开致辞里第一次明确提到,应该把大学中宣扬左翼思想的教授全给开了,这场致辞又被称为“埃尔斯声明”。
这也是驻日盟军司令部第一次公开明确对日本左翼下手。紧随其后的就是针对性扫除,上至大学下至小学,日本开始成规模开除公开宣讲左翼思想的老师。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日本有两千名教师因为这事卷铺盖走人。随后在9月,日本政府下达了行政命令,禁止国立大学的教职人员参与政治运动。这些手段自然招致了日本教育界的不满,东京帝国大学总长公开反对这种铁腕行为。
◇ 图为北海道大学学生反对埃尔斯声明运动
进入1950年后,日本政府和日本左翼组织的冲突愈演愈烈,驻日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公开称苏联阵营会侵略日本,而日共则开始成规模地组织人员游行示威,以此作为对抗。其中最大的一场发生在50年的5月30日,日共组织了五万支持者占领了皇居前的广场,以此抗议驻日盟军司令部和日本政府的做法。在与警方的对抗过程中,日共组织的人开始大量投掷石块攻击警察,这就让整个冲突升级。6月2日,日本宣布整个东京禁止集会示威,逮捕了好几个人,强行压下了这次游行。借这次游行,驻日盟军司令部彻底展开了对于日共的清算。6月6日游行刚结束没两天,麦克阿瑟就指责日共是“民主主义的破坏者”,将日共的二十四个中央委员全部解除公职,并且取缔了日共的官方报纸《赤旗报》,并且对数个日共的干部发出逮捕令。没过多久,日本内阁也通过了决议,解除政府机关以及大企业中左翼雇员的职务。由此,日共就此被打成了非法政党,只能在地下活动。到这段时间,日本政府基本上还是对美国的指挥言听计从。
◇ 图为1950年的日共总部
◇ 图为现在东京的日共总部
而让日美关系发生质变的契机,就是1950年爆发的朝鲜战争。可以说,这场战争对日本社会的改变是全方位的。首先就是社会意识,在朝鲜战争爆发前,日本的社会观念并不排斥左翼阵营,尤其是战时日本政府就大力宣传过,所以在战后的反弹下,民间一度认为苏联无非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随着朝鲜战争的爆发,日本民间也坐不住了,要是韩国被打下来,下一个必然就是日本。而且在日共的成员里,归化日本的朝鲜人占了相当比例,现在日本民间自然也开始有意识地提防左翼运动。
◇ 图为东京朝鲜人学校
除了社会意识上的转变,朝鲜战争对日本社会更大的影响就是在经济上。只不过这个改变和咱们平常印象里的不太一样。在大众的一般认知里,日本靠着美国的战争订单发了大财,社会经济就此重振。但实际上日本经济的重振比这个要复杂,首先需要明确一个事,就是朝鲜战争确实为日本带来了大量战争订单,但是这些订单与其说是生意,不如说是一种任务。美国向日本民间下的订单都是指标性的,甚至连从哪进货,以什么价格进都是规定好的,还不能自己决定货源。比如炼铁用的碳,如果日本的钢铁厂从台湾买,每吨只要16美元,但是美国强制命令他们从美国买每吨28美元的高价碳。而且战争订单要的交货量极大,给的期限又短,大部分日本工厂根本应付不了,但美军可不跟你谈判,军令如山,要你交你就得交,所以工厂只能咬着牙扩大生产规模。这么一搞,接战争订单的利润空间一下变得非常小,别说赚钱了,没亏都不错了。
◇ 图为朝鲜战争时期的日本工厂
当然,并不是说日本经济没从朝鲜战争里受益,只是这个利益是长期的。因为在美国人强制订单下来后,日本工厂被迫扩大生产规模,这也就使得民间的就业情况有所改善。而且这些订单基本都集中在军事领域,这也使得之前因为和军队扯上关系而被驱逐的大量技术人员得以重返岗位。这些人对日本的发展很重要,战后日本发展停滞的一大原因,就是缺少技术,当年战争时期的技术骨干美国不让用,全都被强制解散了。现在需求紧张,美国自然也就放宽了这方面的限制。朝鲜战争对日本经济最大的影响,实际上是帮助日本重建其工业生产的基础,所以就算朝鲜战争结束了,日本经济依然能保持一个良好的势头发展。等到1956年,日本的制造业和钢铁工业已经基本恢复到了战前水平。
02 日益微妙的美日关系
而随着经济上的复苏,日本和美国的关系逐渐开始变得微妙。这里面的道理也很好解释,战后日本人连吃饭都成问题,那自然无暇顾及其他的,先吃饱饭再说。等社会经济恢复以后,最先被提上台面的就是驻日美军的问题。
◇ 图为《旧金山和约》签约现场
早在1951年,日本在签署《旧金山和约》,恢复正常国家地位的时候,又和美国签了《美日旧安保条约》。根据这份条约规定,甭管什么目的,驻日美军都可以用在远东任何地方,而且不用事先和日本政府商量。除此之外,这份条约还专门给了美军镇压日本国内的抗议活动的权力。然而这份条约里却没有提到,如果日本被第三国袭击,美军将保卫日本的事。说白了,这份条约给了驻日美军几乎无限大的行动自由,但义务无限小。这一点也招来了日本政府内部和民间的不满,政府不满于美国没有给日本安全保障,民间则是不满于美军天天骑在日本头上,明明人在日本却不受日本法律限制。
早在1952年,日本就提出修约,但是被当时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一口回绝,等到1955年,随着日本经济基本恢复,修约的呼声越来越大。到1957年,一场案件让日本民间对于驻日美军的不满达到了顶点。
◇ 图为日本报纸对吉拉德事件对报道
◇ 图为法庭判决后,杰拉德和他的辩护律师参加记者会
这场案件发生在东京北面的群马县,美军在当地有个基地,尽管表面上基地禁止外人进入,但是依然会有附近的农民跑去靶场附近捡打靶训练剩下的弹壳换钱。结果在57年的1月30日,一名进入靶场捡弹壳的农妇被一名叫吉拉德的士兵,在近距离用未装药的枪榴弹打死,也就是说不可能是流弹误杀。而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吉拉德在杀人前还有侮辱性的发言,这更是坐实了他蓄意杀人的事。按正常来说,这种杀人案应该归日本法律管。不过,美日双方都说自己有对吉拉德的审判权。结果,这事儿在日本民间反应非常激烈,日本政府就根据之前美日双方的协议,找到了一个漏洞。日本人说:咱两国协议上白纸黑字写着“如果在美军值勤期间发生这种事,那这事就归美军管,如果不在值勤期间,美军就没有管的权力。”日本政府揪着这点据理力争,最后美军退让。不过,在美国的压力与司法交易下,日本法院给了吉拉德一个判三缓四的处理结果。这在日本民间引发了轩然大波,美国人怎么嘴上是民主和正义,实际上如此无法无天,抗议美军的活动此起彼伏。
◇ 图为《美日安保条约》正本文件
日本政府也借此向美国施压,要求重新修改安保条约,两边从1958年一直谈到1960年,最后拿出了一份新的安保条约。这就是现在的《美日安保条约》,对日本政府而言,这份条约比之前的旧条约可以说有了极大改善,美国承诺在袭击中保卫日本,派遣驻日美军到海外之前事先需要和日本政府协商,并且删了授权镇压日本国内动乱的条款,还规定了条约的10年期限,之后任何一方都可以提前一年通知废除该条约。从日本政府的角度来看,这场修约到此可以说是一场外交上的成功,但日本民间丝毫不买账,日本大部分老百姓的要求是把美军从日本本土赶出去,结果政府压根没做到,不满情绪立刻开始蔓延,由此爆发了第一次安保斗争,也是日本现代最大的民众抗议运动。
◇ 图为《美日安保条约》签署后,日本民间爆发的反安保运动
由于当时日本首相岸信介采取了各种手段压制不满的声音,比如在投票的时候用警察把反对派议员赶出国会,用私人关系联络黑帮成员驱散民众。这些手段不仅让日本民间不满,也让美国人感到不满,尤其是岸信介用了这些手段后,反而激化了政府与抗议者的对抗,就连美国驻日大使都差点被抗议者围攻,最后还是海军陆战队拿直升机硬生生从人群里把大使捞出来的。尽管最后安保条约依然通过,事态也得以平息,但美日关系也就此降至二战以来的最低点。一直到尼克松任美国总统后,美日关系才逐渐趋向正常。
03 经济摩擦
而在政治之外,经济上美国和日本也开始有了摩擦。自从50年代日本经济恢复后,就开始以美国市场为目标,卖自己的工业产品。最开始是纺织品,日本的纺织工业在战前就是主要出口产业,而战后自然也少不了仰仗纺织品出口换外汇。但是日本的纺织品卖到美国,美国人受不了了,日本当时人力成本比美国低。就拿1955年来说,当时美国的纺织女工平均每周干5天,每天8小时,一周能拿大概60美元。而同时期,日本纺织女工就太卷了,大部分工厂都是一周干满6天,平均给到的周薪才2000多日元,大概10美元左右。如此一来,产品价自然压得更低,如此竞争下,美国当地的纺织业肯定大受影响。所以从五十年代末开始,美国就试图遏制日本的纺织品倾销。
◇ 图为1955年日本第一代晶体管收音机
结果,纺织品的事还没解决,随着日本在六十年代的快速发展,它的工业和制造业水平蹭蹭往上涨,日本产的钢铁和当时新兴的彩电也开始大量进入美国。巅峰时期,美国彩电市场份额的三成都是日本公司的。这种大规模的倾销也招来了美国国内的不满,你们日本人卖这么便宜,我们美国人还怎么混?所以,美国人拼命阻止日本产品的进口。日美之间虽然在政治上保持着合作,但在经济上却是一副对立的态势。但话又说回来,美日之间,日本再怎么说还是处于一个相对被动的局面,毕竟美国的体量摆在这,而且日本的国家安全还得仰仗美国,所以无论是纺织品还是钢铁和彩电,最后都是日本自废武功,以所谓“自愿限制出口”的形式告终。实际上就是美国施压的结果。
◇ 图为上世纪70年代的日本东京的轻轨和高架桥
结果刚限制住这三个,在70年代末,日本汽车行业开始兴起,大量便宜的日本车涌入美国市场。更麻烦的是,当时,因为1973和1979年两次石油危机,国际油价暴涨了4到10倍。大家都知道,石油是“工业的血液”,血贵了,这工业产品的成本自然就高起来了;再加上越战和林登·约翰逊搞的“伟大社会”计划,大力推动福利社会,就给美国造成严重的财政赤字。可以说,当时的美国经济正处在一个非常不好的状态,美国的工业生产都被通货膨胀和衰退搞得千疮百孔,现在又来了一大批日本产品抢占市场,美国本土的工业更没得活了。
前三次美日的贸易冲突还基本集中在各自的产业内,像是钢铁,主要就是美国钢铁行业工会在背后推动限制进口。而这一轮美国和日本的贸易冲突则完全升级,美国民间开始有大量对日本感到不满的声音出现,甚至有人开始公开站出来抨击日本。1985年,得过普利策奖的记者白修德,就在《纽约时报》公开发表了一篇名叫《来自日本的危险》的文章,白修德宣称美国在二战结束后对日本过于宽容。他认为,如果日本继续在经济上威胁美国,就得给他们和珍珠港事件同样的教训。这种文章能公开发表,可想而知当时美国民间的不满已经积累到什么份上了。
◇ 图为1987年,美国议员抡起大锤砸毁东芝收音机
除了日本制造业兴起这个原因,日本对美出口还有一个重要背景,就是美元本身持续升值。货币升值是有利于进口不利于出口的,但美国本身又拥有庞大的工业体系需要出口来养活。为了遏制美元的升值,1985年,美国拉着日本,英国,德国还有法国,一起签了《广场协议》,直接着手干预外汇市场。它这么一干预,美国是行了,但是日本出岔子了,大量的资金从美国回流到日本国内,尤其是涌入了股市和房地产上,形成了巨大的经济泡沫。按照当时的地价,东京的土地全卖了,甚至能把整个美国买下来。而夸张的泡沫下,搞制造业哪有投股票房地产来钱快,所以无形之中,日本的制造业反而被抽空了。
既然是泡沫,那自然就有破的时候,1991年,随着土地价格下跌,日本经济泡沫破裂,大量财富蒸发,而缺少实业制造业的日本经济也陷入了长期低迷之中。不过,泡沫破裂后,美日关系反而变得不好,原来美国人担心日本经济要是来个“硬着陆”会导致全球性的金融危机,这样一来,美国苦心维护的全球自由贸易体系就会受到冲击,最后美国人也得跟着吃瓜落。之后的四五年里,美日双方在经贸上的冲突达到顶峰,美国甚至威胁对日本汽车加征100%惩罚性关税,日本也差点一纸诉状把美国告到WTO。直到1995年,美日签了汽车协议,避免了贸易战,再加上此时朝核问题导致远东的国际关系紧张,美日双方的关系才得以改善。
进入21世纪后,随着日本逐渐走出泡沫经济带来的负面影响,美日关系又一次开始被提上日程。在日本的政治口号里,有一条“国政独立”,其实说的就是让日本摆脱美国的影响,让日本真正意义上决定自己的内政外交,尤其是在安全问题上不再仰仗美国。当年推动修订《美日安保条约》的岸信介就是这条口号的早期拥护者,他的外孙安倍晋三也是这一条的忠实拥趸。这一点和美国保守派其实是合得上的,在美国保守派眼中,日本早就应该自己为自己负责,别什么事都来找美国。所以在川普第一任期的时候,安倍与川普的关系保持的非常好,川普甚至愿意给安倍打一个小时电话,啥事不干就是聊高尔夫。
到了高市这里,她作为安倍晋三的忠实门徒,继承延续了安倍的亲美策略。就在今年10月底,川普访日期间,就说美日两国是“最强盟友”,并承诺“无论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事”都会支持日本。可以说,高市上台后美日联盟的关系进一步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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