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本不在账面的旧画,街角木板写着祖传旧物低价出让,3块钱摆着,西单北大街人声挤在一起,摊主崔月荣忙着收拾卷轴,北大考古系的史树青从教研楼出来溜达两步,手伸过去捏住那根粗绳,纸面发脆,外皮泛黄,桑皮纸的质感从指尖蹭过去,轴头一扯,旧布脱开,半尺不到,画里人抬眼就撞进来,颧骨立着,眉眼紧,连鬓胡子一丝一丝,像针扎在纸上,帽冠白貂皮七褶,银边细密,右衽白皮袍露出毛边,腰上见玉嵌的带,细节对得上记载,右上角淡淡一行字,“太祖皇帝即成吉思汗讳帖木真”,他眼镜滑到鼻尖,也没空扶一下。
手里那股劲儿收不住,画面墨色老成不闷,人物眼眸的晕开不拖泥,像宫廷里练出来的手法,纸张的筋骨在,元代常见的桑皮纸那种韧性,后面仿不出这味道,他问了价,崔月荣头也不怎么抬,说3块,米面能添上几斤,对她是个实在数,祖父留下的旧箱子翻来翻去,搬家腾地方,陈年卷子就算是出手,钱递过去,画卷好,往怀里一塞,人走得急,车在旁边立着也没动,怀里像压了块铁,步子不敢踩重。
家里窗帘拉上,放大镜压在手心,左下角露出一枚模糊的印,印泥褪得发浅,边框还在,他把字一笔一笔认,“大元内府图书之印”,宫廷里藏东西用的印,纸张、墨气、技法凑到一处,这分量往哪儿放都压手,心里蹦出一道槛,成吉思汗在世留了“四不遗嘱”,不作画这一条传得紧,画像牵扯灵魂的话头在那儿摆着,这幅画怎么会在眼前,他把手边的史料翻散,线索从《元史》里冒出来,忽必烈追思祖父那年,命人绘制太祖御容,宫廷里点名的画师,和礼霍孙,本人没见过太祖,老臣们的描述凑起细节,统领亲自盯着改,几个月磨出来一幅像,供在太庙,不外传,元亡后藏品散落,画跟着流离,走进民间。
把眼光再收紧,他把人请到桌边,启功坐左,张珩坐右,三个人围着灯光转着看,线条里见功夫,印玺里见年代,启功盯的是笔意,张珩扣的是印学,落下的判断合一,元代宫廷真迹,这句话落在纸上,气就匀了些。
崔月荣家的来处也就顺出来,她祖父陈宦,北洋时期在四川掌兵,民国元年走蒙古谈判,贡桑诺尔布王爷拿出祖传的像致意,画到了陈宦手里,老主人去世,家里清减,箱子收着的画没人顾,搬家翻箱见着,摆摊一放,落在西单,一个下午走进一个书生的怀里。
1953年,史树青把家门一推,话说得直,画归国家,“这画不是我个人的,是国家的、民族的”,手续走起来,入藏中国历史博物馆,后来并入国家博物馆,长58.3厘米,宽40.8厘米,编号1101,橱柜恒温恒湿,展签落座,镇馆的牌子挂得稳。
很多人把这叫一场隔着时代的遇见,忽必烈留的像,几百年后等来一个看懂的人,回归国家,故事的起点落在1952年北京街头,一张铺开的卷子,3块钱的票面,一双眼在画心里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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