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王明树蹲在墙角,双手抱头,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冰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嘴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半天才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六、六年前……阿、阿秀她……”

“阿秀是谁?”

“未、未婚妻。”

他猛地吸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烛火“啪”地爆开一个灯花。

“所以你不碰我,是因为……”

“我、我怕。”他声音嘶哑。

我第一次踏进王家院子,是腊月初八。

邻村的张婶子扯着嗓门在村口喊:

“绣莲,王家缺个帮厨的,一天管三顿饭,月底还能拿三十块钱,去不去?”

我正蹲在河边洗衣服,手冻得通红。

家里弟弟要念书,爹的腿寒犯了,整个冬天都下不了地。

我把湿衣裳拧干,抬头应了声:“去。”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王家在村东头,青砖瓦房五间,院里收拾得利落。

婆婆姓赵,头发花白了大半,见我来,忙从屋里迎出来,

眼角堆着笑,那笑意却没渗进眼底。

“来了就好,厨房在那边。”

她指了指东厢房,“中午要做八个人的饭,明树他爹在镇上做工,中午不回来。

老大明林两口子带着孩子,老二明树……”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明树在屋里。”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西厢房。

窗户关着,窗帘拉得严实,看不清里面。

厨房里菜已经备好了:半筐土豆,两棵白菜,一块五花肉。

我系上围裙开始忙活。

切菜声“噔噔噔”响着,锅里水烧开了,白气蒸腾起来。

正忙活着,感觉身后有人。

我一回头,看见个男人站在厨房门口。

他三十出头的样子,个子很高,

背微微佝着,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眼睛盯着地面,双手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蜷着又松开。

“你是……二弟?”我试探着问。

他点点头,还是没抬头。

“饭、饭快好了,你先坐吧。”

他动了动嘴唇,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像是想说些什么,

最终只是侧过身,贴着墙边慢慢挪进堂屋。

午饭时候,一家子围坐在方桌旁。

婆婆给我介绍了:老大王明林和媳妇秀梅,他们六岁的儿子小虎。

王明树坐在最靠门的位置,低着头,筷子在碗里拨弄着米粒,一粒一粒往嘴里送。

秀梅夹了块肉放到他碗里。

“明树,吃肉。”

他肩膀一缩,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我、我不……”

“吃吧吃吧,绣莲手艺不错。”

婆婆连忙打圆场,又转向我,“绣莲,你别介意,明树他……性子静。”

我点点头,埋头吃饭。

眼角余光瞥见王明树重新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块肉夹起来,

放进嘴里,嚼得很慢,像在完成什么艰难的任务。

饭后,我收拾碗筷进厨房洗刷。

秀梅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看着我。

“绣莲,你家是李家村的?”

“嗯。”

“多大了?”

“二十五。”

“哟,不小了。”秀梅顿了顿,“许人家没?”

我手里的碗滑了一下,差点掉进水盆。

“还没。”

“也是。”秀梅叹了口气,“咱们这乡下地方,好人家难找。”

我没接话,继续洗碗。

秀梅也没走,就站在那里,像是在犹豫什么。

“明树他……”她终于开口,“你也看见了,人不坏,就是……”

“就是什么?”

“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嗓子,说话不利索。人也木,见着生人就慌。”

秀梅压低声音,“前些年,娘给他张罗过亲事,见了十来个姑娘,人家一听他说话,再看他那样子,扭头就走。”

水龙头哗哗流着。

我把洗好的碗一个个摞起来。

“婆婆为这事,没少哭。”

秀梅的声音更低了,“头发就是这两年白的。有时候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听见她在自己屋里唉声叹气。”

我擦干手,转过身。

“嫂子,我就是来帮工的。”

秀梅愣了愣,笑了。

“是,是,我就是随口一说。”

她走了,厨房里只剩我一个人。

窗外,王明树正拿着扫帚扫院子,动作很慢,很仔细,

连墙角砖缝里的落叶都一点一点抠出来。

我在王家帮工半个月,渐渐摸清了这家的作息。

王明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喂鸡、扫院、挑水,

然后钻进西厢房,一待就是一整天。

婆婆说他在屋里糊纸盒,镇上的纸箱厂外包的活计,糊一个三分钱。

“他手巧。”婆婆说这话时,眼里有光,“就是不爱见人。”

有天下午,我端着盆去后院晾衣服,路过西厢房,窗户开了条缝。

我下意识往里瞥了一眼。

王明树坐在靠窗的桌子前,桌上堆着裁好的硬纸板、浆糊盆、刷子。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他低着头,手指捏着刷子,沾了浆糊,

均匀地涂在纸板接缝处,然后对齐,压平,

动作流畅得像流水线上的机器。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侧脸上。

他睫毛很长,鼻梁挺直,其实是个清秀的长相。

像是感觉到视线,他忽然抬起头。

我慌忙移开目光,快步走向晾衣绳。

身后传来窗户关上的轻响。

那天晚饭后,婆婆把我叫到她屋里。

她从炕头的木箱子里翻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沓钞票,还有几个银镯子。

“绣莲,你来这些天,家里利索多了。”

她拉着我的手,手心粗糙得像树皮,“明树他……你也看见了,是个实诚孩子,就是命不好。”

我没说话。

“这些。”她把布包往我手里塞,

“是这些年攒的。你要是愿意……愿意跟明树过日子,这些都给你。”

我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来。

“婆婆,这……”

“我知道委屈你。”她眼圈红了,

“可我这当娘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过一辈子。将来我走了,他怎么办?谁给他做饭?谁陪他说话?”

她的眼泪掉下来,滴在我手背上,滚烫。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可怜可怜明树……”

我逃也似的跑出那间屋子。

院里月色很亮,照得地面一片惨白。

西厢房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佝偻着背,一动不动。

那一夜我没睡好。

眼前一会儿是婆婆通红的眼睛,一会儿是王明树低头扒饭的样子,一会儿是爹躺在床上咳嗽的声音,一会儿是弟弟攥着破书包说“姐,我想念高中”。

天亮时,我做了决定。

早饭后,我在厨房找到婆婆。

她正蹲在地上择菜,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眼睛肿着。

“婆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我嫁。”

她手里的菜掉在地上。

“绣莲,你……”

“但我有个条件。”我吸了口气,

“婚事从简,不摆酒,就两家人吃顿饭。还有,我爹的腿,得找大夫看。”

婆婆站起来,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

“好,好,都听你的。”

消息传得很快。

那天下午,秀梅拉着我在院里说话,脸上又是笑又是愁。

“绣莲,你可想好了?明树他……”

“想好了。”

“其实明树真不坏。”

秀梅急急地说,“就是……就是有时候会犯倔。

前年冬天,他非要自己修屋顶,从梯子上摔下来,腿折了,躺了三个月,愣是一声没吭。”

我点点头。

“还有,他不爱说话,可心里明白着呢。

去年小虎发烧,他冒着大雨跑到镇上请大夫,浑身湿透了,回来自己也病了一场。”

我看着西厢房紧闭的门。

“我知道。”

婚事定在下月初六。

我回了一趟家,跟爹说了。

爹躺在床上,盯着房梁看了很久。

“王家那个老二,我听说过。”

“嗯。”

“你不委屈?”

我没回答。

爹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都是命。”

出嫁前一天,我最后一次以帮工的身份去王家。

婆婆在院里支了张大桌子,上面摆着红纸、剪刀、糨糊。

“剪几个喜字。”她说,“窗户上要贴,门上也要贴。”

我坐下来剪纸。

剪刀在红纸上游走,碎屑纷纷落下。

王明树从西厢房出来,站在屋檐下看着我。

我抬起头。

阳光正好,照得他眼睛微微眯着。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转身回屋去了。

傍晚时分,喜字剪好了。

大大小小十几个,摊在桌上,红得刺眼。

婆婆一个个拿起来看,笑出了眼泪。

“好,好,真好看。”

秀梅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块红布。

“绣莲,这是我当年嫁过来时穿的料子,改改你能穿。”

我接过来,布料很软,颜色已经有些暗了。

“谢谢嫂子。”

“谢啥。”秀梅拉着我的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夜里,我躺在王家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看黑暗。

窗外有风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明天,我就不再是帮工绣莲,而是王家媳妇绣莲了。

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婆婆不用再整日以泪洗面了。

初六那天,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秀梅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盆热水。

“快起来梳洗,一会儿接亲的就来了。”

说是接亲,其实就是从客房走到正房。

但婆婆坚持要走个形式。

我换上那件改过的红嫁衣,秀梅给我梳头,嘴里念念有词。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铜镜里,我的脸被红衣衬得有些苍白。秀梅给我鬓边插了朵绒花。

“真俊。”她说着,声音有点哽。

堂屋里已经布置好了。

正墙上贴着大红喜字,桌上摆着瓜果点心。

王明树穿着新做的蓝布衫,站在桌旁,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婆婆眼睛红肿,但脸上是笑着的。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

我被秀梅搀着走进堂屋。

王明树看见我,整个人僵了一下,然后深深低下头。

司仪是村里一位长辈,清了清嗓子。

“一拜天地。”

我跪下,王明树也跟着跪。

磕头时,我听见他膝盖撞在地面的闷响。

“二拜高堂。”

婆婆坐在椅子上,一边抹眼泪一边笑。

“夫妻对拜。”

我转过身,面对着王明树。

他也转过来,眼睛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我们同时弯下腰,我的额头差点碰到他的。

“礼成。”

外面响起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得人耳朵疼。

小虎捂着耳朵往秀梅怀里钻。

王明树肩膀一颤,猛地直起身,脸色发白。

“没事,没事。”婆婆赶紧说,“就是几个炮仗。”

午饭摆了两桌,请了本家几个亲戚。

王明树坐在我旁边,从头到尾没动筷子。

有人来敬酒,他端着酒杯的手抖得厉害,酒水洒出来,湿了袖子。

“明树,说两句啊!”一个堂叔打趣道。

王明树嘴唇哆嗦着,脸涨得通红。

“我、我……”

“行了行了,明树老实,你们别逗他。”

王明林站起来打圆场,“我替弟弟喝。”

一顿饭吃得别别扭扭。

我机械地夹菜,咀嚼,吞咽,尝不出什么味道。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偶尔瞥向王明树,他总是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饭后,亲戚们陆续散了。

婆婆和秀梅收拾碗筷,王明林带着小虎去玩。堂屋里只剩下我和王明树。

夕阳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我站起来。

“我去帮忙洗碗。”

“不、不用。”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嫂、嫂子说,让你、你回屋歇着。”

我看向西厢房。那扇门关着,门上贴着大红喜字。

“那……你呢?”

“我、我也回屋。”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堂屋。

院子里的鸡在啄食,看见我们,

“咯咯”叫着跑开。

走到西厢房门口,王明树停下来,手放在门把上,半天没动。

“怎么了?”我问。

他摇摇头,推开门。

屋里收拾得很干净。

一张大床靠墙放着,铺着崭新的红被褥。

窗前有张桌子,两把椅子。

墙角还有张小床,铺着普通的蓝布被褥。

我愣住了。

王明树径直走向那张小床,坐下来,开始脱鞋。

“你……睡那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他点点头,没看我。

“为、为什么?”

他脱鞋的动作停了停,然后继续。

鞋子脱下来,整整齐齐摆在床边。

他躺下去,面朝墙壁,蜷缩起来。

我站在屋子中央,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两张床。

一张大红喜庆,一张朴素寒酸;一张空荡荡,一张蜷缩着一个人。

窗外天色暗下来。

我走到大床边坐下,床板发出“吱呀”一声响。墙角那个背影颤了颤。

屋里没点灯,黑暗一点点漫进来。

远处传来狗吠声,邻居家孩子的笑闹声,还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这些声音都很远。

近处只有王明树压抑的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一夜,我睁着眼躺到天亮。

红被褥散发着新棉花的味道,有点呛人。

墙角那张小床上,王明树一直面朝墙壁,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

天蒙蒙亮时,我听见他起身的动静。

轻手轻脚地穿鞋,开门,出去,再把门轻轻带上。

我坐起来,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心里空落落的。

婆婆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我走进去时,她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她的脸。

“起来了?”她抬头看我,眼神里有探究,“睡得好吗?”

“还好。”

她张了张嘴,像是想问什么,最终只是说:

“洗脸水在锅里温着,去洗吧。”

早饭时,王明树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样子。

低着头,默默吃饭,不说话。

婆婆给他夹菜,他就吃。

秀梅说笑话,他嘴角会微微动一下,算是在笑。

一切都和我在王家帮工时一样。

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饭后,王明树钻进西厢房糊纸盒。

我跟进去,他正在调浆糊,看见我,手一抖,面粉洒出来些。

“我、我来吧。”他结结巴巴地说。

“两个人快些。”我搬了把椅子坐下,拿起裁好的纸板,“这个怎么弄?”

他犹豫了一下,坐到我旁边,示范了一遍。

涂浆糊,对齐,压平。

我学着他的样子做,第一个歪歪扭扭,第二个就好多了。

“这样行吗?”我把糊好的纸盒递给他看。

他点点头。

我们并排坐着,埋头干活。

屋里很安静,只有刷子划过纸板的声音,还有偶尔的咳嗽声。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做了一上午,糊了五十多个纸盒。王明树数了数,在本子上记下数字。

“明天、明天我送去镇上。”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说。

他愣住了,抬头看我。

“我也想去镇上看看。”我解释,“买点针线。”

他低下头,手指摩挲着本子边缘。

“好。”

那天下午,我回了一趟娘家。

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我,眯起眼睛。

“回来了。”

“嗯。”

“王家待你怎样?”

“挺好的。”

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绣莲,委屈就回来。”

我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

“不委屈。”

从娘家回来时,天已经擦黑。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王明树在院里劈柴,斧头起落,木柴“咔嚓”裂开。

他脱了外套,只穿件单衣,额头上全是汗。

我走过去。

“我来做饭。”

他停下动作,用袖子擦了擦汗。

“我、我来烧火。”

厨房里,我切菜,他烧火。

灶膛里的火光照着他的脸,忽明忽暗。

水烧开了,蒸汽升腾起来,模糊了视线。

“今天、今天在我家……”我打破沉默,“我爹问起你。”

他往灶膛里添柴的手顿了顿。

“问、问什么?”

“问你身体好不好,干活累不累。”

他“哦”了一声,继续添柴。

饭做好了,一家人围坐吃饭。婆婆不停地给我夹菜。

“多吃点,看你瘦的。”

“谢谢婆婆。”

“还叫婆婆?”秀梅笑着打趣,“该改口叫娘了。”

我张了张嘴,那声“娘”卡在喉咙里,没叫出来。

婆婆摆摆手。

“不急不急,慢慢来。”

夜里,又回到那间屋子。

王明树还是睡在小床上,背对着我。我躺在红被褥里,盯着房梁。

“明树。”我轻声叫。

他身体僵了一下。

“你睡了吗?”

“……没。”

“我能问你件事吗?”

他没说话。

“你……是不是不愿意娶我?”

墙角那个背影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转过身,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不、不是。”

“那你为什么……”

“我、我……”他声音哽咽,“我对、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什么?”

他不说话了,重新转过身去,蜷缩起来,像只受伤的动物。

我坐起来,想下床,想走过去问清楚。

但脚碰到冰凉的地面时,又缩了回来。

算了。

躺回去,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下来,渗进枕头里。

第二天一早,我和王明树一起出门去镇上。

他背着装满纸盒的大背篓,我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要卖的鸡蛋。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路两边的草叶上挂着露珠。

王明树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大,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慢、慢点。”他忽然停下来,回头看我。

我喘着气走到他身边。

“你、你走里面。”他让到路外侧。

我们继续走。太阳出来了,雾气渐渐散去,远处的山峦露出轮廓。

路上遇到几个同村的,看见我们走在一起,眼神都有些惊讶。

“明树,这是去镇上啊?”有人打招呼。

王明树点点头,没说话。

那人看向我,笑了笑。

“绣莲也去啊?”

“嗯,买点东西。”

走远了,还能听见身后的议论声。

“没想到真成了……”

“绣莲也是个苦命的……”

王明树的步子又快了些。

我咬着唇跟上,心里像堵了团棉花。

镇子不大,一条主街,两边是店铺。

王明树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纸箱厂,我站在外面等。

阳光晒得人发晕,街对面有家布店,橱窗里挂着各色布料。

王明树出来了,背篓空了,手里攥着钱。

“多、多少?”我问。

“一、一块六毛二。”

他仔细数了一遍,把钱递给我。我愣住了。

“给、给你。”他坚持。

我接过钱,纸币被他攥得有些潮。

“谢谢。”

“不、不用。”

我们在街上走着,路过布店时,我停下来看橱窗。

王明树也停下来,站在我旁边。

“想、想买布?”

“看看。”

店老板出来招呼:“王明树?哟,这是你媳妇吧?进来看看,新到的花布。”

我跟着老板进去。王明树站在门口,没进来。

店里花花绿绿的布料晃人眼。

我挑了块藏青色的,给爹做裤子。

又看了块红底白花的,想给自己做件褂子,但没舍得买。

“这块粉的好,衬你。”老板热情推荐。

我摇摇头。

“就这块藏青的。”

付钱时,王明树进来了。他站在我身后,看着老板量布、裁布。

走出布店,我抱着布料,心里盘算着剩下的钱还能买点什么。

“绣莲。”

王明树叫我。我回头,他已经走进旁边的供销社。

我跟进去,看见他站在柜台前,指着玻璃柜里的一样东西。

“这、这个。”

售货员拿出来。一支红色的头绳,上面串着几颗小珠子。

王明树付了钱,接过头绳,转身递给我。

我愣住了。

“给、给你的。”他低着头,耳根通红。

我接过那头绳,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谢谢。”

回去的路上,我们走得很慢。

我把头绳系在辫梢,红色的珠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好、好看。”王明树小声说。

我笑了,这是结婚以来,我第一次笑。

快到家时,路过村口的小河。

河水哗哗流着,清澈见底。

王明树忽然停下脚步,盯着河水,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明树?”

他像没听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河面,呼吸越来越急促。

“明树,你怎么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背篓掉在地上,纸盒散了一地。

“不、不要……”

“明树!”

他转身就跑,踉踉跄跄,差点摔倒。我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

“明树,你到底怎么了?”

他浑身发抖,额头上全是冷汗。

眼睛还是盯着河的方向,瞳孔缩得很小。

“阿、阿秀……”

“阿秀是谁?”

他像被烫到一样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家跑。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村路尽头,又回头看看那条河。

河水静静地流着,阳光下波光粼粼,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可王明树刚才的样子,像是看见了鬼。

我抱着布料和散落的纸盒回到家时,王明树已经把自己关在西厢房里。

婆婆在院子里喂鸡,看见我,眼神闪躲。

“回来了?”

“嗯。”

“明树他……没事吧?”

“不知道。”我把东西放下,“娘,阿秀是谁?”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婆婆手里的鸡食盆“哐当”掉在地上,谷子撒了一地。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明树在河边说的。”我看着她的眼睛,“阿秀是谁?”

婆婆弯腰去捡盆,手抖得厉害,捡了几次都没捡起来。